第38章
簡修蘊見狀,展開掌心,那裏不知什麽時候燃起了一簇暗紅色的火焰。
他将手掌移到了懷中人的身側,離他的衣服不足一指遠。
再近一點,火焰便會在小公子的身上燃燒。
那團原本氣勢洶洶,化成利劍的黑影,在離簡修蘊還有一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黑影漸漸退散,他又化成了一副新的皮相。
身材修長高大,卻不顯得粗犷,漆黑的長發梳的一絲不茍,用一根白玉簪仔細地束在頭頂,劍眉星目,鬓角斜飛,一雙眸子沉靜如水,讓人看不出情緒。
唯一可惜的是,一道暗紅色疤痕從他的眼角直直沒入下骸,幾乎将他的面龐切成兩半,看起來極為駭人。
簡修蘊心中嘆了口氣,美人帶着瑕疵,總是讓人覺得惋惜。
“這才是你的真實面容嗎?”簡修蘊問道。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望着簡修蘊懷中抱着的人,聲音中帶着冷意,“把他給我。”
簡修蘊見他這副模樣,更加篤定這小公子在他心中的分量絕對不低。
于是,手心裏的火離得更近了些。
“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何要把他弄成這幅模樣?又為何把我們騙到古石城?”
那人看着簡修蘊的動作,眉頭輕皺了一瞬,随即舒展開來,嗤笑道:“你想用一具屍體威脅我?”
說着,為證明自己不在乎似的,右手微微轉動,一團黑氣從中湧出,直直向簡修蘊襲來。
簡修蘊見狀,也不躲,掌心微動,一簇火焰順着小公子的長發迅速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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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見狀,瞳孔瞬間放大,指尖的黑氣輕微顫抖,腳步停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動,似乎是在對峙。
簡修蘊靜靜地望着那人,盡管他盡力僞裝,但還是能從他眼中看出些許輕微的掙紮。
果然,那魔修先忍不住開了口,喝道:“住手!”
簡修蘊聞言,随手一撫,滅了那團火,但聲音也冷了下去,“如果你想他毫發無損的話,就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別玩花樣。”
那魔修後退了一步,眼神微動,許久,冷冷地回了一聲,“好。”
乾元十二年六月,威遠将軍沈階戰死于西征戰場,同年七月,消息傳回大都鄢陵,将軍夫人沈衛氏懸梁于家中,殉情而亡。
沈岸的所有平靜歲月,都在那個流火的七月戛然而止。
沈岸身着一身孝服,跪在靈棚外,昨日剛下過雨,天氣仍帶着涼,時不時有冷風刮過,吹的喪幡沙沙作響。
偌大的将軍府中,只有幾個丫鬟小厮守在他的身側,顯得格外凄涼。
“岸哥兒。”一道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沈岸聞聲,起身向後看去,看清來人後,恭敬地行了個禮,“安王爺。”
安王沖他擺了擺手,目光在不遠處的棺椁上停了一下,又迅速離去。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悠長地嘆了一口氣,擡手輕輕撫了撫沈岸的頭,語氣淡淡的,帶着幾分愧疚,“可憐你了。”
多日以來的委屈似乎終于找到了發洩口,這幾日一直強忍着痛苦,努力平靜地操持父母後事的沈岸,眼淚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沈岸父親的将軍之位并非蔭襲,全憑軍功,從小小的百戶走到今日,他所經歷的種種,并非一兩句話可講得清。他母親是父親尚在鄉野時娶的妻子,出身卑賤。父親得封将軍時,陛下曾有意将成嘉公主許給父親,讓母親為良妾,但父親不肯,堅持給了母親将軍夫人的名分。
這似乎是一切的開始。
父親性情疏狂,不善交營,加之出身草芥,相往來者并不多,但在百姓中,卻是極有威信。
此次父親的棺椁運送回大都,百姓夾道,自覺來送,無一不垂淚。
然而從停靈至今,皇帝卻無任何表示,也未曾下旨說明将軍之位是否由他承襲,來憑吊者,也不過一個安王而已。
現在的局勢如何,他怎麽還能看不清。
他以為自己已經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磨得光滑冰冷。
但是沒想到安王短短的四個字卻讓他潰不成軍。
說到底,他今年不過十二歲。
安王見他哭成這樣,伸手将他攬進懷裏,輕拍着他的背,道:“不若先随我回安王府吧。”
沈岸沒有回答。
安王幫他安葬了父母。
替他修書上表,主動放棄了将軍之位的承襲,回歸布衣之身,并願意獻出将軍府,給陛下改建行宮。
陛下很快給了回複,允了他的請求。
然後他跟着安王去了安王府。
進府的第一天,安王領着他逛了一遍安王府,溫柔地對他說,“你今後盡可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謝謝安王爺。”他有很多話想說,但組織了半天,還是只回了這幾個字。
他與父親一樣,不是個善于言語的,只能把所有的感激記到心裏,待今後慢慢償還。
逛到明哲軒的時,大門被推開,一個穿着米白色外衫的小人兒跌跌撞撞地從裏面跑了出來。
小人兒外衫的袖子偏長,只露出粉嫩的指尖,頭上帶着純白色的風帽,下面是一張圓乎乎的臉。小孩兒将養的極好,皮膚軟嫩白皙,一雙眼睛黑而亮,大又圓,就像兩只晶瑩的葡萄,水靈靈的,輕輕一彎,便仿佛會有盈盈的泉水從裏面溢出來。
安王一見他,便俯下身子張開了手臂。
小孩兒一把撲到安王的懷裏,軟軟糯糯地喊道:“父王,孩兒好想你。”
“父王也想純兒。”安王抱着他,眼角眉梢都透着藏不住的笑意,用額頭輕輕抵着他的鼻尖,寵溺地回道。
父子倆親昵了一會兒,安王這才想起身旁還站了一個人,于是抱着小孩兒轉了個身,指着沈岸說道:“純兒,這是沈岸哥哥,今後他會和你一起念書玩耍,叫哥哥。”
鄢純歪着頭,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了他一會兒,很快就接受了父親的話,嘴角露出一個笑來,沖他伸出了手,甜甜地叫道:“哥哥。”
沈岸愣在了原地,想伸手卻又不敢,心裏明明十分高興,臉上的笑卻僵硬的不行。
“哎……哎。”沈岸結結巴巴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