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女果真是腦子不太好……
翌日,天朗氣清,秋風和煦,陽光照進府中庭院,灑在花枝木葉上,一掃多日的陰霾。
安遠侯重回朝堂,不再告假,一來朝政不可荒廢,自己身為禮部尚書,怎能不勤謹修身,二來他也想找機會探探皇上的口風,看看有無辦法取消那樁婚事。
大夫人秦氏今日也感覺身子大好,命人清掃侯府上下,想借着好天氣掃一掃府中連日的晦氣,順便帶着暮語前往城外陽山寺上香,侯府連遭劫難,不知是不是沖撞了什麽邪祟。
馬車一路西行,出了城門再一路向北就到了陽山腳下,陽山寺則在半山腰上,依山而建的佛塔連綿而上,在山腳下清晰可見,此處乃風水寶地,遠遠看去似有煙霧缭繞山間,頗有意境。
上京城中多勳貴人家,大周朝信奉佛教,這陽山寺自然也是香火鼎盛,山腳下往來車馬,川流不息。
暮語随秦氏一路拾級而上,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和母親外出,又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暮語一貫貪玩,在府中早悶壞了,是以滿心歡喜,一路雀躍,和秦氏聊着以往在雲州的舊事。
“以前我在雲州的時候也去過寺廟,不過沒有上京的大,主持大人還好心收留過我一段時間,那時候我每日都能吃得飽飽的。”暮語說着臉帶笑意。
秦氏心中微微犯疼,親生女兒吃頓飽飯都能高興成這樣,十六年來過得都是什麽日子,如果在侯府長大斷不會是如此境況,這确是她這個當母親的失職。
“後來呢?”秦氏柔聲道。
“後來主持說我長大了,身為女子不宜再住在寺廟中,我才不得已離開的。”
“離開之後我就下山回到原來的住處,月娘有時會給我帶東西吃,有時幾個月不見人影。”
說到月娘,暮語放低聲音,她知道娘親不喜月娘,她也是一時口快才說出來的。
月娘那個賤人,秦氏恨得牙癢癢,但看暮語怯生生的模樣也不忍多說,只心疼地挽住她的手臂。
不得不說這母女之間血濃于水的感情确實奇妙,秦氏原先不喜暮語,看不慣她的舉止做派,但這十幾日相處下來,只覺她嬌憨可愛,兩人很快親近許多,似要把這十六年未盡的情分都補回來。
從山腳到佛寺門前一共二百九十九級石階,暮語挽着秦氏逐級登上,很快便到了陽山寺的正門口。秦氏進迦葉殿內打點事宜,囑咐暮語在外等候。
暮語在原地等候,好奇地四處張望,寺廟門前比山腳下更加熱鬧,往來香客絡繹不絕,皆神色自若,虔誠信奉,芸芸衆生中,唯見一人面色清冷,着一身黑色錦衣立于樹下,他身形颀長背脊挺直,微風吹過帶起袍角,顯得風姿卓然,俨然一個偏偏佳公子的模樣。
Advertisement
暮語不禁多打量了幾眼。
南安王今日接到消息,陽山寺中有幾名南夷細作潛藏在此,原本這種小事無須他親自動手,但前幾日聽聞太皇太後身子抱恙,他也想順道過來上一炷香,眼下南夷暗探尚未現身,南安王準備先入殿中上香。
南安王乃習武之人,感官敏銳,遠遠感到有人盯着他看,他眼鋒掃過,原以為還有其他南夷同黨,卻不料是個唇紅齒白,目光純純的小姑娘。
兩人四目相對,遙相交望,狹長的鳳眸透着亮光,這人的眼睛真好看啊,暮語心想,只是眼神陰恻恻的有些駭人,許是有什麽糟心事才來此進香的吧,她只覺從未見過如此貌美之人,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南安王已經很久沒被人這般盯着看了,如今上京城中民風已經開放成這樣了嗎?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居然也敢盯着陌生男子看?不想敗露行蹤,南安王收回視線往殿內走去。
秦氏從迦葉殿中出來,正要叫暮語進殿內上香,就看到她怔怔失神的模樣,她順着暮語的視線看去,就看到一豐神俊逸的男子,只是那男子怎麽瞧着有些像……南安王?
惶惶幾日果然連眼都花了,南安王那煞神能出現在寺廟?
秦氏覺得自己魔怔了,凝了凝神果然又不見人影,于是拉起暮語的手往迦葉殿方向走去。
“娘已經打點好了,一會兒你進去主持會親自幫你誦經祈福,算是你回京後的接風洗塵,誦完經後,你再給佛祖上香,有什麽心願都可以說給佛祖聽,這兒的香火很靈的。”
“好。”暮語欣然應允,她這一路從雲州到上京,既認回了親生父母,還得了皇上賜婚威名赫赫的南安王,可就不是佛祖保佑嗎,她準備一會好好給佛祖磕幾個頭。
南安王在迦葉殿中上香,主持立在一旁小心侍奉,身為陽山寺主持,他自認與不少京中顯貴打過交道,但如此膽戰心驚的還真是頭一次,吓得主持圓碌碌的光頭上全都是汗。
上完香後,南安王言明來意,道此行要捉拿幾個南夷暗探,就躲到佛像後隐藏起來。
主持擡手用袖口拭幹一腦門子汗,轉身見到剛入到殿中的暮語,小姑娘活潑伶俐,頗有善緣。
侯府嫡女自不可怠慢,主持親自誦完一部經書後,又拿柳條沾些許甘露淋到她身上,意為洗塵。
暮語也頗為虔誠地雙手合十,閉目凝神。
接風洗塵過後,主持遞上香燭道:“姑娘有何心事皆可對佛祖坦言,只要一心向佛,定能如願以償。”說罷就退出殿外了。
暮語将香線點燃,再跪于蒲團上,跪拜三次,接着将高香插入香爐中,又退回蒲團上跪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虔誠地看着面前高大的佛像和袅袅燃着的香煙。
母親說這兒的香火很靈,那就一定是真的。
暮語閉眼,雙手合十,有道是心誠則靈,接着喃喃自語起來。
“感謝佛祖幫暮語找到親生父母,還有姐姐和弟弟,他們待我很好,”暮語說着彎腰下去磕了個響頭。
謝承允隐在佛像後被迫聽着小姑娘念念有詞,看她默默虔誠跪拜的模樣,怎麽有點像在拜自己。
姓暮?上京中姓暮的人家不多,能進這迦葉殿中得主持親自接風洗塵的,恐怕只有一家了。
謝承允凝神看去,正是剛才大膽和他對視的女子,她穿一身鵝黃色長裙,顯肌膚白皙通透,眼睛微閉,纖長卷翹的睫毛随着說話聲微微顫動,一張紅嫩的小嘴說個不停,顯出幾分俏皮可愛。
人長得還行,就是腦子蠢了點。
三個響頭磕完,暮語又繼續道:“還要感謝佛祖替暮語覓得如意郎君,南安王威名赫赫,保南境十年平安,能嫁給他是暮語幾世修來的福氣。”
說完之後,暮語又磕了三個響頭,聲音比剛才那三個還響。
謝承允幾乎忘了那道賜婚聖旨,一直以來賜婚之事從不用他出手,都是那些女子自行想法子退婚,手段雖千奇百怪,不過卻也奏效,無須他親自出手。
只是眼前此女好像是誠心拜佛,感謝賜婚?
眼前此女果真是腦子不好。
皇上就這般擔憂他感情空虛嗎?随随便便弄個傻丫頭做王妃?
“多謝佛祖保佑,等日後暮語嫁給南安王後,再和夫君一起前來還願,拜謝佛祖。”暮語又叩拜了三下,才提起裙角站起身來。
這女人,剛才就大膽看着本王,現下還自稱王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來是不知本王厲害。
南安王暗中嗤笑。
暮語叩拜完畢,轉身欲出殿外,迎面走來一位小和尚,生得白白淨淨,暮語膝蓋微曲與人行禮,兩人擦身而過。
南安王看清小和尚正是藏身在寺廟中的南夷暗探,突然從佛像後閃現,短刃出手,一劍封喉,南夷細作當場斃命。
速度之快,讓背對着的暮語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只聽到砰一聲的倒地聲音。
暮語聞聲回頭,正對上南安王目露寒光的眼睛。
這人從哪冒出來的?
自己剛才說的話被他聽見了嗎?
南安王看小姑娘神色疑惑地打量自己,以為她被吓傻了,信口胡謅道:“錦衣衛辦案,無須驚慌,此南夷暗探已死。”
暮語低頭才看見倒在地上的小沙彌,沒想到上京也如此不太平,幸虧這位大人救了自己。
暮語俯身行禮道:“多謝大人出手相救,小女暮語感激不盡。”
原來這位大人是錦衣衛,怪不得生得風度翩翩,上京人傑地靈,長相出衆之人果然不少。
沒有驚呼,也沒有吓暈,南安王對她的反應還算滿意:“無須多禮。”
“那麽小女不打擾大人辦案,先行一步。”暮語轉身離開。
原本準備再說幾句的南安王,話被堵了一半,看着少女離去的背影,臉上喜怒難辨。
暮語和秦氏上完香後,就回到府中,看見在大門口焦急踱步的安遠侯。
“你們可算回來了,”安遠侯焦急道,上下打量兩人,“可曾受傷?”
暮語搖頭。
“發生何事了侯爺?”秦氏問道。
“聽聞南安王在陽山寺中大開殺戒,一連斬殺了幾人,血濺當場,你們母女二人可有受驚?”
暮語想起在迦葉殿中遇到的錦衣衛大人,和倒在地上的小沙彌,問道:“今日在迦葉殿中有南夷細作,南安王殺得可是南夷細作?”
安遠侯聞言一愣,他今日下朝回來,只聽聞南安王在陽山寺中大開殺戒,他趕忙回到家中,後續具體事宜就沒再打聽了。
“不管怎麽說,在佛寺中殺人未免太不吉利,也就只有南安王那煞神才幹得出這事。”秦氏憤憤道。
偏偏自己女兒還跟這種人聯了姻。
“斬殺敵國細作乃保家衛國的忠心之舉,母親未弄清緣由怎能胡亂批判。”暮語義正言辭道。
秦氏:“……”
女兒這是在幫南安王說話嗎?
“父親在朝中為官,更不能捕風捉影,妄議王爺。”暮語又補充道。
安遠侯:“……”
女兒這是在責備自己嗎?
怎麽感覺女兒的心一點不向着自己,全向着那煞神,難不成真打算嫁給他?
看來女兒在雲州的十六年果真是被養傻了,竟幫着南安王說話,直怼自己的親生父母?
這上京城中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安遠侯夫婦二人面面相觑,啞口無言。
再不出手阻止,暮家恐怕要完。
翌日一早,安遠侯就匆匆進了宮。
禦書房中,暮遠志俯身叩拜,求皇上收回成命。
暮家世代忠良,暮遠志的骨□□帝前不久也剛見識過,奏本上書直怼南安王殺戮過重,如今朝堂之上有這般氣節的臣子已然不多了。
皇上一早打好了如意算盤,南安王能武,在朝中樹敵衆多,唯有給他配個文臣之女,才能中和一下他的殺氣,禮部尚書之女就是極好的人選,若兩家能交好,日後南安王的讨伐之聲也不會那麽多了。
而前段時間安遠侯府的八卦,皇上也略有耳聞,眼下安遠侯府處境尴尬,左右兩個女兒都是暮遠志的心頭肉,此時不賜婚更待何時?
他那清心寡欲的皇弟,原本生了一張極讨女人喜歡的臉,奈何他自己不好好利用,平白吓跑了那麽多貴女。
沒辦法,皇族子嗣凋零,他再不幫忙那冷臉弟弟可能一輩子都娶不到王妃。
“愛卿平身,起來說話。”皇上語氣平易近人。
暮遠志并未起身,仍跪在地上道:“啓禀陛下,小女……”
“年尾的祭天大典,敢問愛卿籌備的如何了?”皇上出言打斷,語氣不怒自威。
年尾祭天?眼下才八月,何須那麽早籌備祭天大典?暮遠志咋舌,斷斷續續道:“尚未籌備。”
“既是如此,還有閑功夫來此?”皇上端起案上茶杯,吹開浮在上面的茶葉,面色稍顯不悅。
暮遠志看出皇上心情,不敢多言,只将身子伏低,整個人快趴到地上了。
自己和南安王相比,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暮遠志只得将嘴邊的話又咽回肚子裏:“臣這就去準備。”說完退出殿中。
皇上看着安遠侯離去的背影,多說無益,不如擺出皇帝架子,這些臣子反而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