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的眼裏有星星

安遠侯和夫人原本已與國公府敲定婚事,準備将婚事告知暮遙,又因為離開前世子一番暧昧之舉而不敢輕舉妄動,別到時叫暮遙空歡喜一場,反倒更加傷心。

暮遙那日從慶國公府回來之後就直接病了,大夫來瞧過,診斷為憂思過深和驚吓過度。憂思自是因為世子那番異常之舉,而驚吓則是因為怕自己真要嫁給南安王了,她真不想出逃塞外,更不想投湖自盡啊!

這貴女生病都是有講究的,這麽卧床一病,一來顯出自己的傷心失望,二來便是可以順理成章地躲過中秋宮宴了。

秦氏和侯爺自是知曉這些小動作,但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含糊過去了。

只暮語這兩日心情上佳,甚至有些緊張,真要和威名赫赫的南安王見面了嗎?

她猶記得那年在雲州田莊上,有南蠻入侵村子,月娘不在,她害怕地躲在柴堆裏,南蠻四處尋找值錢物件,見人就殺,她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害怕極了。後來南安王領兵趕到,将南蠻殺了個精光,見她孤身一人便将她抱起送到雲山寺廟中,她才逃過一劫。

從此以後南安王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論別人如何說道王爺,均不能撼動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暮語這兩天既沒摸魚也沒爬樹,而是日日在房中,一會兒練字,一會兒練琴,偶爾撸貓,收斂貪玩的性子,強迫自己過起了大家閨秀的生活。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宮宴設在傍晚,無須過早準備,暮語卻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

“曉蓮,你趕緊去幫我準備幾身衣裳,我要挑一挑。”暮語催促道。

小姐這是魔怔了?

婢女曉蓮不解,但還是按吩咐照做,可暮語接連換了十幾套衣裙都覺不妥,第一次覺得衣衫好像比糕點有用些。

千挑萬選定了件藕粉色蝴蝶紋長裙,暮語平時多着素色,鮮少穿這樣亮麗的顏色,上身之後看得曉蓮眼睛都直了,活脫脫一個墜入人間的精靈啊。

暮語對曉蓮的反應很是滿意,衣衫選定後便要束發了,曉蓮為她梳了個頗為別致的百合髻,再着發飾點綴即可。

可是沒有發飾……

“小姐的步搖哪去了?女婢怎麽尋不到呢。”曉蓮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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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須步搖了,去院子裏采幾朵鮮花插上豈不更好。”暮語搪塞道。

原來小姐才是束發的高手,曉蓮去院中采了幾朵新鮮盛放的山茶花,點綴在發間清麗脫俗,且顯得侯府低調不奢靡,甚好。

暮語一番穿衣打扮後竟已近黃昏,因暮遙尚在病中,所以安遠侯攜夫人和小女兒暮語乘馬車前往宮中。

因着西北大旱和東海水患,所以今年中秋宮宴一切從簡,所邀赴宴的大臣勳貴也不多,安遠侯跻身其中倒略有些沾沾自喜。

入了兩儀殿中,大臣勳貴們依次入席。這宮宴的座席規次自有一番講究,暮遠志身為禮部尚書深知其中要害,以今日這陣仗,自己怕是要坐到殿門口去了。

內侍領着安遠侯一行入內,進了殿門往裏一直走,眼看接近皇上所坐的主位才停下腳步。內侍行禮示意安遠侯落座,他默默數了數,這竟是第二排。

“敢問公公,可是領錯位置了?”安遠侯出聲詢問。

“侯爺放心,并無差錯。”

安遠侯四下看了看,自己竟坐得比一衆親王還前,眉心止不住地突突直跳。

吉時已到,宮宴即将開席,殿內案幾前皆已滿座,只餘安遠侯前排的一張了。

“皇上駕到——”內侍的通傳聲打破寂靜,殿中人皆起身行禮,高呼萬歲。

只見皇上與皇後攜手入殿,面色沉靜,眉眼慈祥,卻又不失威嚴。只是皇上身後怎麽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衆人低頭行禮不敢直視,卻又忍不住好奇擡眼打量。這不看還好,一看還真吓了一跳,那人竟是從不在宮宴露面的南安王。

竟然和皇上皇後同時入殿,果然狂悖無禮,符合他一貫作風。

皇上皇後入座主位,南安王行至第一排,停下腳步,堪堪坐在了安遠侯的前面。

暮語因着母親入宮前的再三叮囑,加之要見到南安王的緊張忐忑,不敢輕舉妄動,全程皆低着頭,皇上所說之話也沒聽清楚,連帶宮宴開始後也只稍稍抿了口面前的茶。

殿內皇上談笑風生,習下大臣附和應聲。

酒過三巡,殿內舞姬助興,身姿曼妙,再伴着琴聲樂聲,十分養眼,宴會氣氛漸漸松緩下來,席間大臣低聲交談,偶有走動,互相敬酒行禮。只南安王周圍一帶無人問津,連靠都不敢靠近。

安遠侯慢條斯理地用着膳食,忽見前排黑影緩緩轉身,接着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南安王手持酒杯,幽幽道:“本王,敬侯爺一杯。”

什麽?

南安王敬酒?

安遠侯呆了半晌,剛放入口中的肉絲都掉了一半出來。

表情完全可以用驚呆了來形容。

此時殿內也安靜下來,目光紛紛聚焦過來,這世上喝過南安王敬酒的恐怕除了皇上再無他人了吧,安遠侯好大的面子,只是這杯酒下肚能否消化就不得而知了。

“侯爺?”南安王又喚了他一聲。

秦氏在一旁用手肘輕撞了他一下,安遠侯才晃過神來。

南安王再次舉杯示意,接着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安遠侯定了定神,也将杯中酒飲下,而後再微不可查地拭幹額角的冷汗。

“錦衣衛大人?”暮語認真細看了許久,确定之後才敢開口打招呼。

女兒啊,別亂叫,安遠侯心如擂鼓,才剛拭幹的汗水又不可控制的滲了出來。

南安王低低“嗯”了一聲,聲音不大,驚吓性卻極大。

安遠侯不可自制地手震起來,“嘭”地一聲,酒杯落地,發出清脆響聲,旁人紛紛側目。

衆人觀此皆是一驚,安遠侯府怕是要完。猶記得一個月前,安遠侯奏本尚書,稱南安王濫用私刑、殺戮過重、不合禮法,當時是何等的意氣奮發,這不報複來了。

暮語雖然得了回應,但她剛才在旁聽得清楚,那位錦衣衛大人自稱本王,且父親好像挺怕他的,難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安王殿下?

暮語盯着那道黑色背影注視良久,時過境遷,她已然不記得當年救她之人的音容樣貌了,腦海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似乎和這道背影很像。

宮宴後半場,南安王倒是沒再搭話,安遠侯卻仍然戰戰兢兢,一直挨到宮宴末,衆人移步到禦花園賞月,安遠侯才覺呼吸順暢了些。

空中一輪圓月高懸,伴着袅袅雲煙在旁散開。

借夜色遮掩,暮語壯着膽子走至謝承允面前道:“你是,南安王殿下?”

謝承允微微颔首。

“哪個南安王?”

“……”

難不成還有好幾個南安王?

“雲州的南安王嗎?”

“正是。”

“那你左臂上可有一條長疤,從關節出一直延伸到肩部?”

“……”

雖說兩人有婚約在身,不過這般詢問是否太過直接了些,謝承允沒有應聲。

“到底有沒有?”暮語追問道,帶着點言行逼供的架勢。

“有。”

暮語長舒一口氣,接着臉上綻放出一個明豔燦爛的笑容。

此時一道亮光劃過夜空,天邊中忽然煙火盛放,絢爛閃耀,伴着此起彼伏地轟隆聲,彩光忽明忽暗,照映在暮語一塵不染的臉蛋上,叫人分不清哪個更美。

她的眼裏有星星,比那漫天煙火還亮。

不遠處,安遠侯和夫人秦氏看見這一幕,心跳不止,幸而兩人身體都還康健,并無心疾,不然這會兒非吓昏過去不可。

沒想到暮語和南安王竟是一早相識,看樣子還挺喜歡他,且還大膽地喚王爺為“錦衣衛大人”,更可怕的是南安王還應聲了。

串聯起前因後果,安遠侯似乎想明白了,前幾日王府管家送來的請柬,以及剛才宮宴上南安王反常的舉止,怕都是因為暮語吧。

安遠侯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既欣喜于暮語與南安王融洽的關系,又擔心嬌憨乖巧的女兒可能真的要嫁給那煞神了。

人心往往就是這般複雜,作為安遠侯,他自是希望女兒能與南安王聯姻,鞏固自己的朝中地位,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又忍不住擔憂女兒的性命安危。

煙花盛放之後,宮宴就正式結束了,暮語上了侯府的馬車,和父母親同乘。

“你老實告訴爹,你和南安王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安遠侯語重心長地問道。

“應該是半個月前,”暮語想了想,又道“不對,應該是那日在陽山寺上香。”

暮遠志和秦氏聽得心跳一陣快過一陣。

“啊不對,應該是女兒在雲州之時。”暮語又補充道。

馬車颠簸晃蕩,暮遠志和秦氏聞言兩個都沒坐穩,身子晃了晃,堪堪撞上了車廂:“什麽?!”

“當年女兒年僅十歲,南蠻入侵雲州邊境,屠殺村莊,是南安王殿下救了女兒,還将女兒送入雲山寺中避難。”

此言一出,車廂內又恢複寂靜。

原來女兒幼時吃了那麽多苦,甚至有性命之憂,卻從未抱怨過。如今才從雲州回京沒多久,卻因為侯府嫡女的身份,又要深入另一個龍潭虎穴。

确實是為人父母的失職。

“那你可願嫁給南安王殿下?”安遠侯問道。

暮語默不作聲。

“若是不願,父親就是效仿那崔太傅一般告老還鄉……”

“女兒願意。”暮語趕緊打斷。

安遠侯暗松一口氣,後半句話吞進肚子裏沒再說出口。

他其實想說:“效仿崔太傅一般告老還鄉,就太對不起暮家列祖列宗了。”

還好女兒貼心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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