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殘陽睹朝露（三）
夜幕時分，搖民王城陷入一片安谧，南度看着昔日翻湧着源源不斷的靈氣，如今已化為灰燼的尚仙臺，卻沒有一絲得逞後的愉悅。
裏面的人瘋了一樣的想要跑出來，卻被南度用陣法困得死死地。很不巧的是，這個時候的尚仙臺基本上都是入門不久的師弟師妹，老國師随着上任仙君逝世，迅速地将手中的事物安排好就退隐山林了，甚至都沒有等到新國師的任令。
而扶曉的一衆師兄弟們，之前作亂的被壓在了搖民地牢，其他一衆在幫新上任的仙君整理雜物，只有南度，借自己身體不适一由，回到了這裏。
烈火燃燒着整個尚仙臺，沖天的火焰将黑色的夜空照的通明，劈哩叭啦燃燒的聲音，夾雜着人們痛苦的哀嚎，讓往日的神仙院落，變成了一個人間煉獄。
在最靠近門口的地方，南度看到了昨日給自己送甜品的小師妹，她悲痛的看着自己，她伸出手，希望不遠處的師兄能拉自己一把，那渴望又無辜的眼神讓他有了一絲動容。
他不自覺的向前走了一步，那個小師妹端着甜點走過來的樣子真的好看，于是他伸出手準備拉她出來。
可是突然的，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女人，将小師妹狠狠推開，自己快速的握上南度的手。南度厭惡的推開了她，将她再次打入門裏，即使那女人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南度師兄，他也都不再理會。
他撇過眼神去看剛剛那個小師妹，早已不見了蹤影，應該是跟院中那些尖叫的“火人”一樣了吧。
他稍稍動容的內心再次被封印，這些人都不應該值得同情！他要毀掉這一切，扶曉在這裏長大，這裏對他是不一樣的，所以，他一定要毀掉這裏，一定要讓扶曉痛不欲生。
他做到了。
大火燒了一夜，南度就盯着它看了一夜。晨露爬上了他的衣衫，遠處傳來扶曉撕心裂肺的痛哭，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這才有了波瀾。
他的目的達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也看到了，可是他還是開心不起來。
面對扶曉的斥責，逼問，他一句話也不說，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恨扶曉，可是扶曉卻從來沒做錯什麽，而且他确實殺了尚仙臺上千位仙童，他應該死定了吧。
南度猜對了，就算自己的師兄再怎麽仁慈，都不可能容忍一個屠殺了人族上千位仙童的惡人逍遙法外。
那一刻，扶曉沒有一絲猶豫，當即一手呃在了他的脖頸間。
“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從這一句中，南度從扶曉的眼中看出了很多情緒，有悲痛，有失望，好像還有那麽一絲絲不忍。
不能讓他們失望，所以就殺了我。
呵，你看，師兄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他就要殺了你了，還是會表現得這麽無辜，這麽不情願。真是虛僞至極，令人作嘔。
他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在扶曉打過來的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抗。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從此以後這些都不會再和自己有任何的關系。
……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恍惚。是自己的命太硬，還是扶曉失了手，怎麽會讓自己再活下來。
他四處張望了一番，這是一條通往尚仙臺的小路上，自己就被扔在路邊，跟屍體一般的處理方式。
他想起身，發現全身骨頭像是散架了一樣，疼痛難耐，他又試着調息，法力竟然還在？那沒關系，只要沒有被廢修行，身體恢複只是早晚的事兒。
恢複意識之後，他就待在原地，那裏都去不了，一直等到路邊有人經過。
這條小路除了尚仙臺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如果他夠幸運，能在五天內碰到一個人，不幸的話十天半月都很難見到人。
而這次，上天是眷顧他的，僅僅一天過去，他就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路過。
男子走過來的時候，南度閉着眼睛在睡覺，他伸出手要去試探一下他的呼吸，竟然是個活人。
“公子？這位公子？”扶衛瑛輕輕搖了搖他，喚道。
南度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着來人，沒有說話。
“你沒事吧？”扶衛瑛問。
南度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和腿，嘗試着擡起，還是失敗了。
扶衛瑛也看出了他不能動彈，就上前服了他一把，讓他坐起來，“你是要上去，還是要下去？”
上去？怎麽可能，尚仙臺已經一片灰燼了。
“下去。”
“好，那我背你下去。”
尚仙臺被毀的事情，扶衛瑛也聽說了，他想上去看一看自己的那個侄子怎麽樣了，這條小路是之前扶衛松給他說的，所以今天才會在這裏碰到南度。
他不認識南度，只當是從尚仙臺逃下來的新入門的弟子。
“你要去哪裏，需要我送你去嗎？”
南度搖了搖頭，他沒有家人，來到尚仙臺之前一直是靠乞讨為生的流浪兒，後來因其天分極佳，被收入尚仙臺修行。
扶衛瑛無法，先在附近的一個客棧住下，将他安頓下來。
“你先在這裏住下吧，不用擔心，我不是壞人。尚仙臺就不要再想了，把他當成一場夢，如果你還想修行，我可以帶你去找我侄子，他可以幫你。”
“你侄子？”南度問。
“哦對，一直忘了介紹了，我叫扶衛瑛，是咱們仙君扶曉的叔父。”
扶曉的叔父！！！南度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個名字，那個虛僞的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了。
扶衛瑛走過去，想幫他挪一下，讓他躺下去，南度卻躲開了他的手，他本來就行動不便，這會兒只是輕輕一動，身體就感覺像被無數只螞蟻撕咬一般。
扶衛瑛看到他痛苦的表情，馬上收了手，“你別着急，我不碰你了，我是看你這樣子不太舒服，想幫你挪一下。”
南度也察覺到自己好像反應過激了，解釋道，“沒有，在路邊躺了幾天，渾身難受，可以幫我弄點熱水嗎？”
“好。”原來不是因為自己的無禮，扶衛瑛趕忙出去喊了小二打熱水。
“那個……你叫什麽名字？”将近四十歲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問。
“……”
南度沒有回他，因為并不确定，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扶曉的師弟，如果知道，那他現在告訴這個人自己就是毀了尚仙臺的人，他一定會帶着自己去找師兄吧。
而扶衛瑛，只當他是心有戒備不肯說，也就沒有再追問。
……
就這樣過了足足有半個月，南度的身體漸漸恢複。
“你接下來怎麽打算，想好了嗎？”
扶衛瑛這段時間一直陪着他，聽店小二說，尚仙臺已毀，扶曉在忙于修繕工作，他也就沒有再過去打擾他。
南度搖了搖頭，從窗邊坐回凳子上，他現在的行為不再受限制，也不再需要有人照顧了。
“那你……”扶衛瑛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願意跟我走嗎？”
從他熾熱的眼神中，南度看得出來，他是喜歡自己的，不同于常人的喜歡。
第一次察覺，南度只覺得荒唐，可是後來好像覺得理所應當了，他之前不也對某個人産生過這樣的想法。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想跟扶衛瑛發生任何關系。
“你知道我是誰嗎？”
扶衛瑛搖搖頭，其實他不說，扶衛瑛也大概能猜到了，尚仙臺的那場災難，根本沒有一個人逃出來，唯一下落不明的，就是被扶曉打成重傷的師弟――南度。
“南度，你侄子的師弟，毀掉尚仙臺的罪魁禍首。”南度說着，眼神變得兇狠起來，“你不該救我的，或者你應該殺了我，而不是等到現在，讓我殺了你。”
“哎”扶衛瑛長嘆一聲，“我不知道你和尚仙臺有什麽怨恨，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可以重新開始的。”
南度一驚，還可以重新開始？他為以後設想過很多種活法，卻從來都沒想過的重新開始，因為在他眼裏，扶曉不會放過他，人族根本不會有他的落腳之地。
“仙君在找你，這四極之地，只想他想，他就一定能找到你。跟我走，我是他的叔父，他一定不會那麽輕易地發現你。”扶衛瑛勸道。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要知道，你那侄子現在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奢求回報的。”
“哼，”南度冷哼一聲，“不奢求回報的付出，往往想要的更多。”
扶衛瑛一怔，沒錯，他哪裏是不求回報的，他是想要的很多。他對南度有着超乎平常的占有欲，這種欲望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不過你說的不錯，不管我去哪他都會找到我，反倒是在他唯一的親人旁邊，還安全些。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可以拿你做個威脅。”
南度同意了，扶衛瑛意外驚喜了起來。
“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不讓他們發現你。”
南度看着這個沒有任何法力，而且很快就會入土的男人，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不由地笑出了聲，“你，還能保護我多久？”
年齡遭到嘲笑，扶衛瑛也不怒，“我會盡量給你鋪好以後的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