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殘陽睹朝露（四）

尚仙臺無法再複原，靈力已全部轉化為戾氣，想要重新淨化成寶地，幾乎不可能。

扶曉慵懶的躺在花園的亭子裏，看着池塘裏随風搖擺着的待放的荷苞，內心煩躁不已。

扶衛瑛在侍女的帶領下，走進亭子。

“叔父怎麽得空來看我？”扶曉看了他一眼，又轉過去了，興趣乏然，滿是倦意。

“近日聽說尚仙臺被毀，仙君自幼在那裏長大，應是最為難受的。”扶衛瑛安慰道，“不管尚仙臺在不在，扶家永遠是仙君的家，衛瑛随時恭候仙君回家。”

“家？”自從父母離世，扶曉就再也不知道家是什麽了，他把尚仙臺當做唯一的寄托，那裏就是他的家。

可那也是南度的家呀。

思及至此，扶曉又道，“你說，什麽樣的仇恨，會讓一個人親手毀掉他的家。”

扶衛瑛知道他在說的是誰，可是有什麽辦法，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完完全全的迷上了那個人。

“家，并不是對每個人都重要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享受家的溫暖的。”扶衛瑛說。

扶曉似乎是被扶衛瑛的話刺激到了，“所以，我沒有資格享受家的溫暖是嗎？”

扶衛瑛一驚，不是啊，不是這個意思！

“不，仙君，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夠了，什麽意思都不重要了，叔父還不如直接告訴我今日是為何而來？”

他應該是幸運的，他的爹娘還陪他度過了幾十年，反倒是南度，從來沒有體會過親人的陪伴。

扶曉不想為他開脫，可是還是忍不住會去想，或許真的不是他的錯。

扶衛瑛看着扶曉不耐的臉色，也不再多問，今日他過來，也真的是出于他的關心，不過看着他現在的情緒，應該不會相信吧。

于是他便随口編了一個理由，說是在搖民的王城看上了一個宅子，讓仙君幫下忙。

沒有修行的人是不能住進搖民王城的，這是人族為了族內和平，設置的條例，任何人都不能違反。扶衛瑛也是知道的，他也知道扶曉不會同意，才會提的。

果然，扶曉聽了以後，滿眼怒氣的看着他，“別說一處宅子，就是一個農院都不可能。叔父別忘了，沒有修行之人是不允許居住在搖民的，不然會亂套的。”

扶衛瑛忙道，“是叔父逾越了，那今日便不打擾仙君了。”

扶曉吐了口氣，繼續道，“若叔父願意，也可選擇修行，我給您安排一人，帶您修行，之後再給叔父在王城選座宅子。”

扶衛瑛本就不喜修行，如今年紀也這麽大了，更加不想修行了，所說真有什麽能讓他修行的理由，應該只有南度了吧。

“我這個年齡再修行，怕是已經晚了，連最基礎的延年益壽都達不到吧。”

扶曉道：“叔父若是想住在這王城，這是一個很好的主意，若是想延年益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會比較困難。”

扶衛瑛心動了一下，“仙君可容我考慮一番，稍後答複您。”

“自然可以。”

扶曉覺得，不過修行而已，搖民王城內的能人異士多的是，想給扶衛瑛找個“師傅”也不難。

……

扶衛瑛離開後，又回到了客棧，剛好碰到從樓上下來的南度。

“你去找他了？”南度問道。

“嗯，”扶衛瑛猶豫着，要不要告訴他，“他受的打擊挺重的。”

還以為南度會繼續問他，聽着扶曉難受，他應該會開心吧，扶衛瑛想到。

南度卻問：“我們什麽時候離開這裏？”

“你不想留在王城？”

“不是說要帶我重新開始嗎，既然要重新開始，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好，我們走。”

最終，扶衛瑛放棄了留在搖民王城的想法，帶着南度一起去了城外。

南度對着新生有些超乎尋常的向往，一路上滿是欣喜，連帶着扶衛瑛也跟着他開心起來。

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對未來還是充滿着希望的，就像扶曉問他的一樣，到底什麽樣的仇恨，會讓一個人親手毀了自己的家。

扶衛瑛不想問，他知道，南度一定不會告訴他。

南度跟着扶衛瑛住進了外城的一個大宅院，院子是扶衛瑛跟扶曉告別時，扶曉給他的，這裏離搖民也近一些，方便他随時進城。

南度的修行也漸漸散漫，開始沉迷于收拾院子中，購買小厮，廚娘，侍女，家丁……這些瑣事，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外城人。

不過，若是一切都是這樣平靜，那些無辜的弟子們該有多冤呀。

做過的壞事怎麽可能會不留痕跡，沾了鮮血的手又怎麽會煥然一新。

尚仙臺的冤魂還在，老國師不知所蹤，扶曉将淨化這冤魂戾氣一事交給了穆旎音。

人族死後，要麽被淨化後投胎，要麽被戾氣左右為鬼。而穆旎音的任務就是淨化他們，轉世投胎。

不過可能是她淨化的能力不夠，在淨化進行至一半的時候，冤魂們都開始躁亂起來，越來越多的靈魂壓制不住，開始從尚仙臺往外湧。

穆旎音攔不住，最後只能将他們盡數毀滅，為了不讓更多的人受難，讓他們魂飛魄散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她終究攔不下四處流竄的冤魂，跟她一起淨化的師兄弟也只有寥寥幾人，那裏能全部留下。

看着一道道黑色的影子竄出王城，朝外城飛去，穆旎音一陣頭疼，随即下令帶着幾個人追了出去。

黑霧籠罩外城上空的時候，南度正在悠閑的獨自下着棋，感覺到有東西過來，他手中的棋子停留在了半空，始終沒有落下。

“還是過不去是嗎？”南度呢喃道，“也是，那麽多條人命，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地過去。”

他将棋子放在了棋盒裏，整理了下衣冠，從房間裏走向庭院。

一瞬間，黑煙全部集中到了這裏，南度擡頭看着黑壓壓的一片，似乎能從中看出人的輪廓。

扶衛瑛察覺不安，跑了出來，擡頭一看天空，差點吓暈過去，他顫了一下，看到院子中間的南度，趕緊跑過去将他拉走。

還沒等他靠近南度，他就被打飛在了一旁。

那團黑霧已經開始進攻南度了，一個接一個的進攻，雖力量微弱，但早晚會把南度的法力耗盡。

更加危險的是，此刻，那團黑霧正在往一起凝聚，直到逐個的進攻全部停下來，一個大大的黑球已成型。

“咚”的一聲，南度站着的地方被砸出了一個大洞，而他跳在了一旁，但是還是被這股黑霧沖過來的氣流打傷了。

扶衛瑛趕緊過去，攙扶他，又被他一手推開，“快走，去搖民。”

說完，一口血吐了出來。

扶衛瑛沒有走，他想到了什麽，飛快的朝扶家的祠堂跑去。

南度已經無暇顧及他了，他根本抵擋不住這黑霧的進攻，現在也不過是強弩之末在做最後的掙紮，不出意外的話，他今天會死在這裏吧。

扶衛瑛走後，黑霧又朝他進攻了幾次，都被他躲過去了。他也試着朝那團東西進攻，但是打過去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樣，沒有一點傷害。

南度徹底放棄了抵抗，原來上天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活，跟他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最後也還是不放過他。

即是如此，這一個月的悠閑又有什麽意義呢？不，也是有意義的吧，讓自己知道，普通人類的幸福可以那麽簡單，卻一輩子都跟自己無緣。

老天吶，原來你可以這麽殘忍！！！

遠遠的看着扶衛瑛朝自己走來，南度甚至開始幻想，如果這個人當初也進了尚仙臺，自己是不是也會成為被保護的那一個，他不貪心，有一個真心為他的就好。

扶衛瑛踉跄的跑到他的身邊，将揣在懷裏的寶貝，拿出來遞到了他的手上。

“這個，是之前哥哥給我的，說是龍王給他的寶物。”扶衛瑛簡單的解釋了一句，又着急的問道，“你快看下有沒有用，能不能幫你。”

龍族的東西嗎？

南度展開扇子，扇子上的印着一條白龍，顏色極淺，但稍有修行的一眼便能看出來，這圖案中蘊藏着極大的能量。

南度将扇子握在手中，試着使用法力催動它，扇子微微顫起，南度心道驚喜，這法寶竟然不認主！

在扶衛瑛的攙扶下，南度站起，直面那團黑霧，在它下次朝自己進攻之前，一扇子打了出去。

夜空發出“砰”的一聲空鳴，凝聚在一起的黑霧又被打成了零散的魂魄，它們都受了很重的傷，但是仍舊想再次聚在一起。

眼看着黑霧又要成型，南度再次揮扇将它們打散，扇子卻突然合上了，任由南度再怎麽發力都打不開了。

而其中一只魂魄似乎是察覺出來，扇子不能用了，也不再管正在凝聚的黑霧，直接朝南度攻來。

“一只魂魄，也敢造次？”南度不屑的打過去，但是結果卻不盡人意。

直到鮮血從南度的口中溢出，他才發現，好久沒有出手，就連法力透支都察覺不出來了。

其它魂魄發現他受傷，也不再朝黑霧飛去，轉向朝南度進攻。

南度不再抱任何希望，閉上眼睛接受這一切，城中卻突然響起了他熟悉的鐘聲。

那鐘聲，一長音，一短音，綿延不絕，意欲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