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敢回去 姬玉

姬玉盡量不插話, 看着他們吵。

太保年紀雖然大,手腳也不利索,但是口才不錯, 一個人力戰群雄。

“不給種子和肥料,明年就要直接開倉放糧,籌集赈災款,彼時麻煩更大, 數百萬張嘴, 養一日兩日已然不得了, 養一兩個月是要朝廷老命嗎?”

歷來最怕的就是天災人禍,一旦出現, 都需朝廷撥錢撥糧相助。

朝廷今年之所以沒什麽錢, 都是因為天災人禍多,很多田賦收不上來, 還要倒貼回去,多個舊倉打開,再開下去京城要沒糧了。

這邊沒糧民間便會擡高物價,于老百姓來說又是一棒槌下來。

普通人活着已經很難了, 再挨一下不死日子也很煎熬。

苦啊。

“授人以漁不如授人以柄,微臣覺得送種子可行, 至于減賦, 萬不可開此前河, 否則下回有個風吹雨打的都要求減賦,再因此大鬧, 朝廷是減還是不減?”

“禮部侍郎說的是,微臣亦覺得可送種子,不可減賦。”

和日後掏大筆錢養災民比起來, 還是送種子更讓人容易接受。

姬玉瞧見高堂之上的皇上點了點頭,但不知是為難兒子,還是如何,張口問了她一句,“太子以為如何?”

姬玉:“……”

希望這只是個個例,可別每次都問。

她上前一步,語氣平靜道:“兒臣以為周圍郡縣都未上報,說明受災面積小,情況尚輕,不足以成患,先讓當地衙門統計一下具體損失。”

“折七成良田者免費送種子,折一半可憑半價買到新的種子,四成四價,以此類推,朝廷壓力會小很多的同時,領取麻煩也避免了有人渾水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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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給的惠度太大,周圍郡縣本來能忍則忍,也跟着要一樣的待遇,于朝廷而講又是一則麻煩。”

“至于減賦,若是當真交不出,并非只有減賦一條路,叫百姓先欠着,下回收成好再補回來便是。”

姬玉說完了,退了回去,在靜了一會兒之後,忽而聽到有人拍馬屁。

“還是太子殿下思慮周全,咱們自愧不如啊。”

“是啊,年紀輕輕,已然有些皇上年輕時的風範。”

姬玉:“……”

你們又在胡吹什麽?

難怪太子殿下會驕傲,每天聽着這樣的話,誰不自得啊。

誇一誇他的同時還沒忘誇一把皇上,衆大臣別的本事尚且沒瞧見,但是拍馬屁這一則上,叫人望塵莫及啊。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就按照太子的話辦,戶部尚書?”

撥錢買種子這事要通過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了然,“微臣定全力配合。”

皇上點頭,目光在下方浏覽一圈,又道:“太保年紀大了,此事便交由丞相全權負責吧。”

本來應該誰上報的交給誰管,但是太保這把年紀還是算了吧,萬一在哪閃着腰,幾個月爬不起來上不了朝。

他是父皇留下的寶藏,要好好護着。

丞相深深鞠禮,“微臣遵旨。”

這事算是徹底完了,接下來又有人上前一步,道:“啓……啓……啓禀……皇上。”

是吏部尚書。

衆人一聽他講話就頭疼。

有人忍不住,直言不諱:“快,來個人替吏部尚書說道說道,叫吏部尚書自己來,猴年馬月這話才能說完?”

姬玉望了望他,不禁有些同情。

很早之前她就聽說過吏部尚書,據說是當年的三元及第,鄉試、會試、殿試統得第一,才華橫溢,貌似潘安。

冊封那天一襲紅衣策馬揚鞭,端是個意氣風發,志得意滿的俊美少年郎。

然而他運氣不好,一條街還沒走完,便被京城第一跋扈少女長公主看中,直接半路牽着馬拉去長公主府。

一番風雨過後,生米煮成熟飯,叫他不得不委身于她。

長公主這個人吧,是皇上的長姐,那一代裏第一個孩子,歷來便有第一個孩子精心養着,第二個胡亂養養的‘傳統’,比如太子殿下,第一個真的占盡先天優勢。

長公主也是第一個,老皇帝,老皇後,老太後都喜歡她,這麽多寵愛和偏待,叫她養成了一副驕縱蠻橫又霸道的性子。

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以為長大後要男人也是囊中之物,必須給她,只要讓她瞧中的,甭管是誰,身份如何,今天晚上要,沒給她送來,那家人肯定要倒黴。

但她喜新厭舊的快,而且不能瞧人家有一絲缺陷,譬如說這人打眼一瞧臉長得好看,實則近看也就一般般,立馬叫她舍棄,尋下一個目标。

她自己本身長得也不差,投懷送抱也是有的,然而今兒剛要跟她好,明兒就被她看出不雅和缺陷抛棄。

她屬于見一個愛一個的那種,一旦發現有人更好看,立馬見異思遷。

因着這些特性,導致京城裏的俊美公子們瞧見她就躲,根本不敢碰面,她看中這家公子,晚上就傳出這家公子墜馬了,瘸了一條腿。

看中那個公子,第二天那個公子跟另一個男人好了,其他人也機智,各種各樣的借口,掉進金池坑啊,有狐臭啊,染了柳花啊。

如何都不願意成全她。

各大臣也将自己的兒子,屬下都藏好,不給她看,那天聽說長公主上街,街上都沒男人,也就剛從別處小郡考上來的狀元郎不曉得,大大咧咧騎着馬,笑的春光燦爛,嘴角都合不上。

好了嘛,上午得意,下午就必須面對一個問題,‘玷污’了公主,除了娶她沒有第二條路。

老太後,老皇上,老皇後怕他想不開,輪番上陣,又是安撫,又是勸說的。

只道孩子喜歡的快,不喜歡的也快,忍一段時間就好,權當大喜之日招了個人伺候,長公主長得也不差不是嗎?

又許諾了不知多少好處,年輕的狀元郎一時心動終于屈服。

長公主第一次對一個人特別特別滿意,發現他毫無瑕疵,于是沉迷美色,沒再霍霍其他公子,叫士族們終于能安安心心上大街。

他自己就慘了,長公主賊喜歡他,聽說剛開始日日關在屋裏不讓別人見,管他管的很死,每天蹂.躏的腿都直打顫,頗是凄慘。

說好只喜歡幾日的,只要在她面前做些不雅的舉動,亦或者叫她發現別的俊美公子,她就會移情別戀,結果這麽多年過去還是他。

他氣悶跑去喝酒,回來時人已經醉的路都走不了,臉上不曉得什麽時候,被人偷親了一下,留個唇痕回來,長公主曉得後親自劃爛了那女子的臉,當着狀元郎的面,将狀元郎吓的膽子都破了。

第二天說話就這樣了,他無錯也無過,這個小毛病又不影響才華,就是講話有些費勁而已,再加上背後有長公主撐腰,三位家長也許諾過好處,非但沒降官,反而還升了上去,一路變成了尚書。

平日裏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今兒侍郎有事沒上朝,只能他自己來。

依着他這個速度,有得等了。

皇上也等不及,催促道:“愛卿莫要在意那些無關緊要的,直接說重點。”

吏部尚書颌首,揚了嗓子又繼續:“前幾日……貪……赈災……災款……一案……空了……”

“空了百餘個官是不是?”

他越說,細節越多,到了後面已然能猜出一二。

吏部尚書彎腰作揖,這就是默認的意思。

皇上長長出了一口氣,“太子,你怎麽看?”

姬玉:“……”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皇上當真每次都問。

她也不慫,冷靜道:“兒臣以為此事關系重大,請父皇親自定奪。”

把球踢了回去。

皇上沉吟片刻,沒有拒絕,“朕明日會拟個名單,吏部尚書早朝後來拿便是。”

涉及的官員太多,一條路直通到底,若是一個沒注意,再任職的人又是蛇鼠一窩,豈不和從前沒什麽兩樣?

這次他要好好琢磨琢磨。

吏部尚書點頭,這事沒了便自行退回隊伍裏。

感覺大家吊着的心齊齊放了下來,感激吏部尚書沒有再提其它事之恩。

姬玉瞧了瞧他,再看看大家,心中有些同情。

這次不是同情他,是同情大家。

看看他把大家逼的,才幾個字大家已然猜到了下面的意思,避免了一場等待。

當然啦,他也蠻可憐的,被驕縱霸道的長公主看中,姬玉沒見過長公主,但是她的女兒太子殿下有提過。

和她一樣的性子,每次瞧見太子殿下都說要把他弄到手。

太子殿下次次都會曲起指頭,吧唧一下彈她腦門,然後認真的告訴她,‘癡心妄想。’

遇到他算那郡主的不幸,就算她母親來了,也拿太子殿下沒有辦法,這一代的新寵是太子殿下。

接下來又提了七七八八的大事小事好幾件,和前兩次一樣,皇上每次都會問一問她有什麽意見。

這是尊重,也是考察,叫人一點都不能不認真聽,稍稍跑神一會兒立馬回答不上來,這麽多人看着,很會丢人,姬玉幾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上面。

越是一路跟下來,越覺得太子殿下不容易,據說當年十四歲就要旁聽了,為了早一點接觸政務,擁有更多的權利,好保護他的一對弟弟妹妹。

太難了。

又論了幾件事之後,終于到了此次的重點,長荷公主上。

有人彙報說,犬戎又開始鬧事,打散邊境無數百姓,還搶了不少東西,說是一日不把長荷公主嫁給他,就一日鬧将下去。

“這哪是娶妻,這分明是強奪,當我大順好欺負嗎?”

“冒犯我大順邊境者,按律便是挑釁我大順,大順合該出兵。”

“老虎不發威,當咱們是病貓嗎?皇上,臣願親自帶兵攻打犬戎。”鎮國将軍不服道。

“一群莽夫,就知道打打打,打仗要錢要糧,國庫已空,去哪裏填補這個漏洞?”

文官一向看不慣他們,都不願意和他們同站一側,每次都分成兩隊,中間空了很大的位置,像小朋友劃在中間叫對方不要過界的線。

“不打那依着你們的意思,叫人繼續欺負到我們頭上,還要把公主送給他們?明着說是和親,不如說是對方勝利的證明。”

“犬戎那日只遠遠一觀長荷,那個位置兒臣看過,五官什麽樣子都瞧不清,兒臣覺得,犬戎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姬玉第一次主動說話。

本來她都是等大家發表完意見,差不多的時候才講,現在曉得自己逃不過去,次次都會被皇上喊,加上對這事還算了解,幹脆先插話了。

“太子殿下這意思是要支持攻打犬戎喽?”丞相站她下方一點點,隔着笏板看她。

姬玉就知道他逮着錯處肯定要趁機抓她小辮子,別的不提,光這身衣裳仇也結大了。

方才也好幾次試圖攻她漏洞,但是被她提前洞悉堵上了,沒抓着。

現在這個事不一樣,一切沒下決定之前,怎麽選都是錯,最好就是哪都不站,什麽都不說,說多錯多。

姬玉藏了自己的小心思,就是故意站出來,也是故意給他找茬的。

“本宮只是說出自己的疑惑,怎麽就成了支持攻打犬戎?”姬玉回他。

“殿下不就是想說犬戎借機鬧事,和親一事不過是個由頭而已,和親成了,犬戎該鬧還是要鬧,和親不成,犬戎也可以說是我們大順沒有聯盟之意,打的光明正大。”

姬玉斜了瞳子望去,“這可是丞相自己說的,跟本宮無關。”

“太子殿下方才那話就是這個意思。”丞相絲毫不讓。

姬玉冷笑,“那依丞相的意思,是不支持攻打犬戎喽?”

她指着丞相,“若犬戎當真抱着假意求和,實則攻打大順的想法,丞相支持和親,可知彼時非但害了邊境,還折了長荷公主。”

“本官沒有支持和親。”丞相辯解。

“你方才那個意思就是支持和親。”姬玉準确無誤的抓住重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多少也有點明白為什麽太子殿下每次跟這個人吵,跟那個人吵了,這不吵不行。

“你……”丞相冷哼一聲,“太子殿下還是先解決糧財的問題再說吧?”

“這有何難?”姬玉既然站出來,就是做好了準備,“朝廷沒錢,難道商戶也沒有嗎?”

衆人一驚,“什麽意思?”

姬玉高揚起下巴,“本宮覺得可立個榮耀花名冊,每逢國家有難,積極踴躍民間商戶捐款,此名單可随皇榜張貼到整個大順,叫他們的名字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朝廷也可解決資金短缺之難。”

丞相微微蹙眉,皇上也摁了摁眉心,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猶豫片刻,低聲問:“衆愛卿以為呢?”

“微臣以為不可,朝廷主動向民間征款,知道的是自願,不曉得的還以為朝廷以勢相逼。”丞相如實道。

“微臣也覺得不可,這不就是在告訴大家,朝廷沒錢了,會引起恐慌不說,若是有存了歹心的通報給別國,于大順不利。”

“咱們大順怎麽說也是堂堂大國,叫所有人知道國庫空虛,朝廷大臣腆着臉去向百姓求財,不可不可。”

姬玉一一反駁,“先有國,才有家,邊疆發生戰亂,國之根本動搖,你以為對那些商戶就沒有影響嗎?真到了那種時候誰還想着花錢,他們又跟誰做買賣?”

“國難當頭,此時叫他們出點錢,幫把手,正是定心之舉。”

“其一,曉得所有商戶都參與進去,衆人拾柴火焰高,衆志成城,自然對我大順信心滿滿。

其二,能出錢救自己的生意,怎麽也比一籌莫展,無處求人好。

其三,從大順到邊境,如何也要小一月,有探子混入其中更好,叫他們看看什麽叫國強民強,一個月內,多少能籌夠一千萬兩吧?

一千萬兩,三年國庫收賦。

其四,人家打上門又送公主過去,只會更丢臉,再者說,一千萬兩,大家覺得是要面子,還是要錢?”

衆大臣:“……”

她說服了大家,一千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由不得人不動心。

“既然大家沒有意見,不如就先從咱們自己開始吧。”

姬玉也有點慫,不知道能不能籌夠一千萬兩,但是她知道太子有不少錢和産業,他還沒有專心在商業上,那些攏了鹽,米,茶葉,藥等等大頭的人只怕更有錢。

從他們手裏摳點出來,再從大臣們身上弄一點,應該夠了?

“本宮先行表率,捐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啊,預感會被太子殿下打,他要是知道的話絕對會動手吧?

上下嘴皮子一哆嗦,他二十萬兩沒了。

姬玉心裏虛的要死,表面還要佯裝鎮定,只希望太子殿下晚一點曉得,她再想想說辭和對策。

虞容已經包好了透明的‘餃子’,他自己折騰的那幾個單獨上了一個小籠,說是留給‘嬌妻’的,其他人沒意見,因為他包的醜,歪歪扭扭拿不出手,明顯的跟別人的不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幹這活,能有這個模樣已經很滿足,對自己沒什麽要求。

蒸好後也沒将其弄走,瞧了瞧天色,差不多快到下朝的點才端着回了寝宮,坐在案臺前邊批奏折邊等姬玉。

巳時三刻,姬玉還沒回來,他已經有些不耐煩,将架子上挂的毛筆一個一個丢出去,摔在地上聽響。

他從小就有這個毛病,喜歡聽珠子掉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在他看來很好聽,所以他衣裳上,鞋子上,但凡縫了珍珠,都給它揪下來,丢在地上聽音兒。

後來演變成任何東西都不放過,但最喜歡的還是圓的,重的,有分量的。

四處瞧了瞧,沒找着想要的,也只能有什麽丢什麽,等桌子上除了奏折,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姬玉依舊沒動靜。

他眯了眯眼,心中略有些不解。

去哪了?這麽久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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