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命鎖
白玉堂原在開封府待了一陣子,直到後來陷空島傳來喜訊,大嫂闵秀秀二胎産下一女,夫婦二人大樂,傳書命白玉堂回島慶賀。
此等喜事,自是不能錯過。
他在汴京盤桓日久,幾不歸家,兄嫂皆是挂念,此番好容易将人喚回來,自是不肯輕易放人,饒他在島上多住些日子。白玉堂本是異常挂念展昭,但思及對方生辰不日将至,也想好好籌謀一番,讨個歡喜,便順勢留下了。
哪曉得他離開那貓兒不過半月,竟出了這等變故,令人始料未及。
窗臺邊,白玉堂吹幹筆墨,綁好了信鴿腿上的信筒,将鴿子放了出去。“撲啦”一聲,雪白鴿子朝汴京的方向去了。
他回身望去,床上青紗帷幔随風微卷,隐約露出展昭急速清瘦下去的臉頰。
人……還沒醒……
藥堪堪溫了,正宜入口,白玉堂收拾了筆墨,便端起瓷碗走到自己的床邊。人未醒,溫補的湯藥卻是不能不喝。
他看了看手中的藥碗,又看了看床上人薄白的臉色,動作間半點遲疑都無,仰臉一口飲了小半碗藥,含在口中,随即捏住展昭的下巴,慢條斯理地将口中湯藥渡過去。偶爾那昏沉的人唇邊有藥汁咽不下而溢出來,白玉堂也徑自舔了去,口中滋味苦澀之極——大夫沒放甘草啊……
白玉堂笑了笑,收了藥碗。
待乍見展昭消沉之态的震驚過後,他不似母親江寧女想得那麽憂慮焦躁——白玉堂雖不清楚展昭遇到了何事,卻也明白,那貓兒骨子裏十分倔傲,此事想必非比尋常,他一時痛極悲極,難免失态,亦是人之常情。
本不須人勸,痛過之後,他自會振作。
白玉堂相信,這世上無人比他更加了解展昭之性情脾氣。
所以……
白玉堂指尖輕輕碰觸過展昭纖長濃黛的眼睫,在他耳邊低語道:“貓兒,你安心睡兩日,這些破爛事,五爺自會查清楚……你不會無家可歸,至少你的身邊,永遠會有我在。我白玉堂一生一世都是你的歸宿,只要你願意。”
縱是什麽都沒有了,也還有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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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睡罷。
……
那在夢中也一直眉宇緊蹙的人始終雙眼未睜,清瘦面龐上,眼眉之間,仍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凄絕之意。
白玉堂看得眉頭微蹙。
“五小子,出來。”房門響了兩聲,便聽到江寧女喚了一聲,想是猜到展昭正在夢魇之中,其聲不揚不抑,恰到好處。
白玉堂壓了壓薄被,這才拿了劍起身走到房門口:“娘,何事?”
江寧女朝他身後一望,也不多問,徑直道:“當日葉海山約好三日內必重返此地,今日已經是第三日了。”
白玉堂鳳目流光微轉:“他來了?”
江寧女點頭道:“展小子睡踏實了麽?娘知道你憂心他,現下還是随我出去瞧瞧。他既歇了,你也無須時時刻刻在房裏守着。”
“娘說的是,這就去了。”
母子二人朝前廳行去,白玉堂遠遠望着,廳中果然坐了一人。那男子眉清目朗,器宇軒昂,桌上擱着一柄匕首,那人右手虛握着,拇指無意識地不斷摸索着劍柄,眉心都快皺成川字。
白玉堂冷冷一笑,便覺此人風采過人,也全無半分好感。
江寧女哪能不知兒子心思,也不點破,帶着白玉堂入廳,率先笑道:“葉大人,久等了。”
葉海山忙起身見禮,應道:“老夫人言重了。”
他乃四品官差,自幼被選入刑部六扇門教為暗探,亦不似展昭出身江湖,本不須對江寧女如此禮遇。禮數周全一則為此人本性謙恭,二則為展昭之故。
白玉堂也不理人,待江寧女與葉海山寒暄過後,徑自坐了,将肝膽劍随意抛在案幾上,淡淡道:“葉大人果真公務繁忙。”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那兩人卻心知白玉堂這是怨怪葉海山來晚了。
江寧女素知這兒子将展昭藏在心尖,存了旁人再料不到的旖旎柔情,憑天塌也不及一個展昭要緊,便見怪不怪,也不以為意。葉海山卻只當他二人知己情誼深濃,暗嘆江湖傳言果真不虛,面上卻露出一點無奈之色。
他豈是不憂心展昭?
當日情景至今如在目前,展昭那種凄惶哀絕的神态、苦苦掙紮的不甘急切、目睹一切卻無能為力的慘怛崩潰,無一不大異其往日沉穩溫潤之态,怎能不教人擔憂……
只是身不由己。
葉海山沖二人抱拳一禮,低聲嘆道:“并非在下有意為之,只是刑部事急,容不得一時一刻的耽擱。展大人……”他遲疑半晌,方接着道,“那夜情景對他而言,實在太過觸目驚心,不啻于剜心之痛……當時我便覺出他十分不好,不得已才用藥迷昏了他,送到酒坊……他現在如何了?可好些?”
江寧女詫異道:“我就說他來時無傷無病,怎的昏睡不醒?葉大人,我老人家托次大,性子直問得直,你莫見怪——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展小子不是沒經過事的人,尋常變故不至于令他如此罷?”
她雖是問着,語氣卻十分肯定。
白玉堂聞言也冷眼盯着葉海山,現如今展昭昏睡不醒,只有葉海山知道事情始末。若不是娘親在此,白玉堂哪裏忍耐得了這麽久。
葉海山長嘆一聲,自懷中摸出個物件,沖白家母子攤開掌心。
“他醒了麽?若是醒了,我要将此物親手交給他。”
白玉堂身如疾風,從椅子上起身,誰也沒見他如何動作,葉海山掌中那物便到了他手中,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葉海山心中暗驚!
這錦毛鼠果然如傳言中那般身手了得,不同凡響……
白玉堂母子卻無心留意葉海山,只盯着那物件細瞧——鎖身金玉流光,正面是極其精美繁複的吉祥紋樣,雕琢得費盡功夫,但見流雲雍容、松下鶴鹿俨然,江流浩浩湯湯,仿佛煙雲渺渺猶自生寒,背面篆着四個小字:長生百歲。筆勢清奇,骨架方正。這物件雖則小巧,卻精雕細琢,端的是貴重。
“長命鎖?”
江寧女與白玉堂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之色。白玉堂轉頭望向葉海山,目光微凝:“這是……給展昭的生辰禮?”
他自是知道展昭生辰就在這月,此刻見了這長命鎖,又聞葉海山所言是特意贈予展昭,便隐隐約約猜到了幾分,只是……
心頭總有幾分揮之不去的怪異之感。
葉海山目光落在那金鎖上,點頭時似有不盡傷悲之意:“本就是他的……這是沈大哥留給他最後的東西了。沈大哥原是為着驚喜,想親手交給展大人,卻不想命運弄人,未及相逢便落入死局中……”
白玉堂擰眉道:“沈大哥?”
葉海山詫然擡起頭:“莫非你們都不認識麽?展大人的同門大師兄——沈鈞。”
六扇門第一捕快,沈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