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何苦
“長生百歲……師兄……”
展昭似是極不堪忍受一種痛楚,他閉上眼,逼退眸中淚意,掌心卻是緊緊攥着那長命鎖,縱然被金鎖的棱角刺得發痛也不略松一松手。
當日他被葉海山帶着連趕了好幾天路,奔波勞苦,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也不曾進過飯食,即使是被白玉堂強制着睡了一晚,飲下些補湯,也不過是緩一緩乏勁兒。聽聞葉海山到來便起床收拾好形容,此刻疲倦蒼白之色顯在臉上,又滿目悲怆,似哭似笑,幾近于癫,一身素淨白衣生生令人覺出幾分清瘦凄絕之意。
二人身量相仿,白玉堂的衣裳,展昭穿着原不至于不合身至凄恻如此。
白玉堂見狀眉心緊蹙,默不作聲地掰開了他的手——展昭死不松手,白玉堂便發了狠,盯着他未睜的眼,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
“貓兒,要流血了。”
白玉堂平靜地道出這句話,那枚長命鎖便轉回到他手中。
葉海山有些詫異地看着白玉堂此番舉動。
他與展昭交情不深,與沈鈞卻是至交好友。沈大哥曾講過,自己這位小師弟,自來清潤溫柔,十分和善,骨子裏卻甚是倔傲,性情也頗自持,縱與人深交,也還留着一線距離,極難親密無間。
這數日為了沈鈞之故,他與展昭也算得相處一陣,知對方外表柔和,心性卻猶鋼骨,向來不示弱與人。
那夜在襄陽王府,展昭雖凄惶哀絕,卻也一字未發,滴淚未下。
性情可略見一斑。
白玉堂這般舉動,不但霸道地奪了這對展昭至關重要的長命鎖,更是一種隐隐的宣告——他不容許展昭這般獨自癫狂,任有何事也要一并承擔。
展昭會怒的吧……
葉海山暗忖,不覺有些擔憂地觀察着二人臉色。
室內一時無聲,半晌,展昭方澀聲道:“葉大人,你要說的,我都已經知道了。這幾日你也奔波壞了,請自去歇息罷。我師兄的事……”但出此言,他心口便猛地一窒,眼中似有血色,喘了一息才緩緩道:“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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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海山聽着這話大有深意,不由急道:“展大人,此事非同一般,你不要意氣用事。倘連累了自家,也是沈大哥不願意看到的!”
他怕展昭含怨尋仇,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有負沈鈞臨死前一番殷殷囑托——那人不是能輕易動得了的——又不好在白玉堂母子前說明白,言語間便又急又憂。
白玉堂不知內情,極恨葉海山這般含糊其辭,暗下決心定要快快趕走此人,尋自家貓兒問個明白。
何謂意氣用事?何謂連累?
展昭眼中猶似風翻雲動,一片熾烈,似恨非恨。
“葉大人無須多言,展某心中自有分寸。”他疲憊地嘆一聲,“莫要再拿師兄的話激我罷,他若當真顧念我這個師弟,怎會……我累了,各位請回罷。”
話至此,已不願再與葉海山多言。
江寧女瞧他面容倦極,忙拉了葉海山就走:“我看展小子也累得很,他這幾日都未歇息好,咱們先走罷,莫擾了他。”
“白玉堂呢……”
葉海山也不是不識趣,待被拉到門前方納悶道:“展大人不是要休息麽?白玉堂怎的還不離開?”
怪哉,方才白玉堂那番舉動,展昭竟也未如何。
江寧女随手關上房門,挑眉道:“他二人自是不同,葉大人就別操心了。”
這話裏大有戲谑之意,葉海山略有糊塗,但觀其二人相處,也确實不容人插足。想白展二人經年相識,莫逆相交,也不是等閑人能比的,便釋然了。
“貓兒,他們都走了。”白玉堂将那長命鎖與斷情劍放在一處,手指緩緩摩挲過展昭因緊攥着金鎖勒出的紅痕,低嘆道:“你我之間,還有何事不能明說麽?想來我白玉堂在你心中,亦非可共患難、解心懷之人啊……”
他這一嘆頗為悵然,百轉千回又情思隐隐,聽得人不覺黯然銷魂。
展昭這才擡頭看白玉堂,也不抽回手,任由他似無心似有意地動作着,一時無言。二人默默對視,氣氛不覺有些沉重。
白玉堂雙眼一眨不眨,桃花鳳目,微微含光,流轉間缱绻有情。
這目光勝過千金湯藥,漸漸熨帖了展昭心頭種種凄絕、悲怆、怒意、不甘、傷心、郁結、苦楚,最後只剩下茫然一片。
“玉堂,你多慮了,我只是……”
是難過?絕望?還是委屈傷心?
自己都不曉得了。
展昭澀然一笑,怔怔地看着白玉堂不斷摩挲他掌心的手,只低聲道,“我只是一時懵了而已,師兄他怎能如此……如此……”
他語氣飄飄忽忽,雙目幽深如寒潭,猶似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竟是有一絲怨怼。
卻是怨從悲中來,心神不定,恍恍惚惚,也未曾察覺此刻白玉堂與他十指相扣的過分親昵與暧昧。
白玉堂這般绮念心事由來已久,故而素來日常間刻意調笑,與展昭也算得十分親近。但似近日如此頻繁相親,甚而是相擁相吻、十指緊扣,俱是意外驚喜。
他心中歡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探問,只着意開導展昭将往事吐露,好明白這來龍去脈,才知如何助他——葉海山臨走之前那句話,白玉堂到底是上心了的。
事關展昭無大小,他總放不下。
“貓兒,你睡夠了便與我說說你這位師兄罷,你二人似乎感情很好?”
六扇門沈鈞之名,白玉堂從前也耳聞過些許風聲,此人年少時便投身六扇門,一柄短劍使得異常漂亮,兼之輕功了得,為人機敏穎慧,心細如發,辦案如神,六扇門第一捕快之名絕非虛傳。
只是沈鈞甚少行走江湖,若非刑部辦案,幾與江湖人兩不相幹,白玉堂也不曾在意。
怎會料到此人竟然是貓兒的師兄……
白玉堂露出些疑惑之色來:“說來你師兄人在六扇門,你在開封府,兩地也算是鄰居罷,怎的我認識你一年,也未聽你提起過此人。再者,你師兄弟二人同在汴京,竟從不來往麽?”
但觀展昭此番情态,二人應是手足情深才對。
奇了。
展昭長嘆一聲,目光幽深飄渺,緩緩道:“玉堂,你有所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