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男人與女人
我至今還記得跟舞翩翩見面的那個場景,她一身紅裙,火紅得像張藝謀的那部電影《紅高粱》裏一大片的金色田野裏又有一大片的火紅色,火紅的人在奔跑着,又像是《大紅燈籠高高挂》裏邊的那種帶着凄豔迤逦的紅。
樓頂此時吹的是一小陣的風,依舊讓她到膝蓋的裙擺有些許飄曳,像花鳥市場裏賣的大眼泡金魚的尾巴。
加上那頭海藻似的大卷發,随風一吹,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不是傾國傾城,也不是我見猶憐,而是一種好像剛打過一場華麗的戰役,有種歷經滄桑後的淡泊與潇灑。
雖然這并不足以讓男人看了覺得怦然心動,可卻也叫我那會兒只顧着看她忘記了自己的事。
一直到她彎起原本就翹的嘴唇,興致盎然的彈掉手裏的煙,我才回過神。
其實我對女人特別沒辦法,與其說是沒辦法不如說是不曉得應該怎樣跟這種生物相處。
從小就紮堆在爺們兒堆裏,過的是爺們兒的生活,初中到高中,即使班裏有不少女生,但基本同人家說話的機會都要少得可憐。
一直到念軍校的時候,這學校裏邊的男女比例就越發的明顯,基本上都是狼多肉少,男女同學之間頂多允許發展一下革命友誼,再進一步想要升華成戀人關系簡直是做夢。
就跟我之前說的,當年我追徐莉莉,那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就連拉拉人家小手都要鼓足勇氣,而親吻的次數一個手掌就能數得過來,這還僅限于蜻蜓點水的程度。
就我這樣子,也難怪自己女朋友被別人給搶了。
想到這裏,心裏原本暫時封閉的悶罐子一下子又被打開,正咕嚕了咕嚕的從裏邊不斷冒出酸水,直到灌滿整個心窩。
就在岔開神想別的事的時候,冷不防的感覺下巴被人捏着,渾身一顫,驀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子,卻又忘記身後就是懸空的,若真掉下去,鐵定要摔個稀巴爛成肉餅不可。
還好對面有人比我反應要快,趕緊伸出另一只手抓着我胳膊就往回拉,我朝前趄咧了好幾步,這才心有餘悸的喘着氣半彎着腰。
“喲,這就怕拉?我敢情你還真的想尋死呢?原本到頭來也不過在那穿海魂衫站甲板——裝丫艇的!”
我被她說得耳根子一紅,才咬着唇擡起頭,卻發現這女人還真他媽的高,起碼快有一米七的個頭了,腳下蹬着一對高跟鞋,這足足比起我來還要高半個腦袋。
同她身上鮮豔的色彩相比,我渾身上下就穿着淺藍白條相間的病號服,腳下穿一對白色拖鞋,又留着青皮的發型,看着不像是病號服倒像是勞改所的,丫的樸素得不能再樸素。
我同這女人兩人就好比隔着一堵牆,她那邊是火,我這邊的是海,她那邊是唐僧西天取經要過的火焰山,熱得人發昏,也容易迷了心智被人牽着鼻子走。
我這邊倒像撒哈拉大沙漠,常年一個氣候,偶爾出現的清澈水源也許只是虛幻的海市蜃樓,要不斷的探尋才能找得到最後的綠洲。
她饒有興趣的就那麽盯着我瞧,甚至眯起眼睛笑道:“雖然外形乍看下不怎麽起眼,不過近看了瞧仔細,丫還挺嫩的一‘尖孫’(漂亮的男孩)。”
被一個女人毫不避諱的從頭到尾裏裏外外打量了一番,甚至連我有幾根的睫毛都恨不得統計有多少根似的還是頭一次。
況且對方還是一美女,這讓我越發不好意思起來,臉上燥熱得很。
她離得我極近,她身上聞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不刺鼻反而很舒服,我一擡頭就跟跟她對上眼,發現她确長得挺漂亮,皮膚光滑細膩,但最勾人的卻是那嘴巴,永遠翹着嘴角,蕩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剛才隔着一段距離沒看清楚她啥模樣,現在看清了卻換成我盯着人家眼睛一眨不眨的,一直到她發出銀鈴似的笑聲,我才趕緊撇過頭,又往旁邊挪了一些微距離。
“怎麽?不是要尋死麽?我剛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瞎操心了,現在你可以大大方方去死,我保證不幹擾你。”她笑得滿不在乎,似乎我死我的,她頂多當個瞎子瞧不見就是了。
我咬着唇,擰着脖子再次靠近危險邊緣,挪着小碎步往前走,又往下看了一眼,這次往下看底下的車跟人都變了滋味,雙腿甚至發軟,最後只能讪讪的縮回腦袋,重新回到方才的位置。
那邊的人點了一根煙,兀自眯着眼抽,眼中有零星的笑意,抹着唇膏的雙唇吐出一圈煙霧,又在空中變成縷狀,才笑着說:“ 我打一開始瞧見你就知道你根本就不想自殺,頂多是一時半會受了啥刺激,你,膽子還不夠肥,死不成。”
她似乎一眼就看透我,果斷的給我下了定論。
“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敢!”我有點兒不服氣的問。
“這麽多年了,我見的人比你多,走的路比你遠,啥情況沒遇見過?要真想自殺的人,眼神絕不會那樣,告你聽啊,越是不想活的人那眼神就越清醒,因為他知道自己生也活不成,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倒也是種解脫,絕不會跟你那般魔怔似的,就怕你掉下去後才後悔自己又不想死了。
”
她抖了抖半截煙蒂,又繼續不屑的說道:“這世界上最多的就是你這類型的傻逼,明明不想死的卻還要嚷着鬧着要自殺,要我說,真想自殺啊,就找個沒人注意的地,少在公衆場合瞎折騰,搞得到頭來別人還得費心費神救你。”
“我這不是沒瞧見你麽?誰知道有人窩在這地方啊。”我嘴裏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卻被她耳尖聽見,眉頭翹得老高。
彈掉手裏的煙頭,她從旁邊的皮包裏拿出口香糖嚼,我知道這可以去掉煙味。
“你得啥病?血癌末期、肝硬化、艾滋病?難道又或者是半身不舉?”尤其是說最後一個的時候帶着有色目光迅速的瞟了一眼我褲裆。
“靠,都不是!”聽到這些病的名字我忍不住皺緊眉頭,最後忍不住低低喝了一句作為否定,想到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又忽然有些感傷起來,如同洩了氣的皮球,近乎喃喃的語氣說:“要可以我真寧願是那些,至少我的身體還是……”話戛然而止,咬了咬下唇忽然又不懂如何開口了。
猶豫了一會兒,我瞧見她并不是用期待詢問的眼神看我,只是好像想知道能從我嘴裏聽到什麽有趣的爆料。
這反而讓我沒那麽抵觸,一直以來我都很害怕別人詢問我的病因,尤其是在這裏遇見其他病房的病人時候,那些人似乎都想打聽對方得了啥毛病才進來,若是聽到比自己更凄慘的故事,他們就會裝出稍微同情的樣子安慰一番,但心裏卻同時又同情別人來,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人比自己更不幸的啊。
我居然開口問她:“你說,為啥非有人喜歡做變性手術,好好的純爺們不當選擇當女人?”
“每個人出生的時候沒權選擇自己的性別長相,你咋就篤定嬰兒打從落到這世界那一刻就想當男人或女人?”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再說,你怎麽知道改變性別後他們不曾真正快樂過。”她說道。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我嘴裏無意識的跟着喃喃,讓他們逐漸的在嗓子眼消化。
她把裙子撩到身後,貓着腰坐在樓梯間的門檻邊,我挨着她也坐下,又見她從皮包摸出香煙,忽然口有些幹燥,又覺得煩躁得很,就跟她讨了一根煙。
就在我點開打火機要點上的時候,她用力吸了一口後吐出無數個圈,隔着一層煙氣問道:“所以呢,你覺得當女人有什麽不好?害怕自己胸前挂兩個大饅頭?那可笑去了,喜歡女人胸部的男人一抓一大把,男人把頭埋在女人身上的時候怎麽就不覺得惡心來着?”
她擡起頭,眼神裏有輕蔑的笑,徐徐又低頭抽了一口。
“怎麽選擇是你的事,我還是那句話,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快五一比較忙,加上身體抱恙。。。五一過後會加更的。目前努力日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