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陽月亮與孤兒
雖說在心裏下定了決心,但季渝生仍舊在絲綢床上輾轉反側了大半晚,聽着細雨落地,微風敲打久久不能入眠。第二日的詩會也因此被耽擱了,即便定好了鬧鈴,他依舊是被睡神纏身晚了起來。季渝生頂着沒有打理好的頭發,着随手拿起的外套,踢着沒套好的白球鞋抱着書包便慌忙出門了。
趕到舉辦詩會的講廳時,所有人都已經進場了,季渝生連忙小跑到登記處,登記處的人員讓他帶上名牌趕快進場。一只手拿着低着頭張着嘴的書包,一手打算打開講廳的木門,另一只手忽然輕輕擦過他的頭頂,幫他推開眼前的木門。
季渝生回頭一看,随着身後的人緩緩低頭,陽光一寸一寸地攀上身後的人的臉龐,先是被微卷的發尾遮住的眉毛,再到抵住發尾細長的睫毛,淺棕色的眼眸,如大理瓷石雕般高挺的鼻子,還有恍如古舊卻帶着無法複制韻味的留聲機一般,會将言語刻在耳膜上的聲音。之所以有人會用留生機來錄制遺言,大抵因為經過留聲機的傳遞,話語會被深深地刻在心海吧。
“ 來聽講座?” 對方帶着笑意的聲音直達心底。
——這個聲音,大抵就是在讀信時流淌在心田的先生的聲音。
季渝生被這把聲音吓得一抖,背包裏的書,如同被困在魔術師帽子裏的白鴿,興奮地一本一本掉到地上,先生昨日寄來的詩集堪堪滑到對方的腳旁,仿佛一只忠誠無比跪伏在腳尖的犬,一枝白梅與致生生三字暴露在對方眼底。
對方仿佛也因這突生的變故愣住了,過了一會才蹲下幫他撿起詩集,而後直起身遞給他。
接過詩集後想要再擡眸細看眼前的人,陽光卻順着對方深刻的輪廓滑落,一把蓋上了他的眼睛。
還未待他開口答謝,身後便傳來歡呼聲。
對方看了看他名牌,意味不明地的一句話還是抵住了身後的人聲鼎沸傳入季渝生的耳中。
季渝生一聽清對方說的是什麽,便立刻像被燒着尾巴的貓,快速轉身捂着名牌跑進講廳。
“經濟系?”
講廳內就像一場盛大的春日盛會,聽衆席上過道兩旁的坐位都被坐滿,一眼望去,只有中間還留有空位置,季渝生只好緊緊抱着書包,一小步帶着一句小聲的不好意思,慢慢挪到中間。
在這個過程中主持人首先激昂地介紹了浪漫現實派新星宋時鶴,然後故作深情地念着他的著作《春光》,字字句句無不加上了誇張的重音,像一個蹩腳的朗誦家,讓季渝生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季渝生坐下并放置好書包後,臺上的人便禮貌地感謝主持人并示意他介紹得差不多了,而後方才出聲道:
“ 謝謝大家來參加詩會,因為飛機延誤,讓各位久等了,抱歉。Je suis vraiment désolé.”
“ Bonjour. Je t'aime. 第一次見面就迫不及待地想給你一個貼面禮,但好像有點困難。”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微微聳了聳肩膀,可惜地說。
臺上的人先是禮貌道歉,而後又立刻和大家開玩笑,臺下立刻騷動起來,有些人甚至還吹起口哨。
雖然周圍的人都在歡呼,但季渝生在這一刻卻無法放松下來,因為臺上的兩道目光都緊緊地盯着他的方向,而兩道目光的意義,他都不太讀得懂。
那兩道目光,一道露骨纏綿,一道冷漠淡然。前一道季渝生暫且可以安慰自己是因為浪漫國度來的人望人眼波含情,無時無刻地撩撥人,但後面一道就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仿佛夜半尖叫連連的古舊恐怖片,直到後來,季渝生才發現原來是兩道截然不同,他在那個時候卻都還沒有讀懂的深情。
當宋時鶴和主持人在作簡短的會前交流的時候,季渝生靠在了椅背,剛剛跑得太急,現在還在喘着氣,他把腦袋枕在了椅背上休息,入目的是講廳的吊燈,吊燈是一個黑色的西式複古吊燈,燈泡都是蠟燭的形狀,季渝生覺得吊燈就像一個沉醉在愛情裏的癡情種,熱烈地燃燒着他們自己照亮愛人,就像是......
“ 讓我們再次歡迎浪漫現實派的“太陽”和頹廢派的”月亮"——宋時鶴和程雁柏。”經過幾番波折,這場詩會終于開始了。
主持人的話突然把季渝生的思緒扯回現實,季渝生立刻坐正。
"那麽首先請兩位介紹一下自己和最近的作品吧!" 主持人拿着講稿的手微微發抖,仿佛也在深深地期待着兩位的答案。
"程先生,有請。"主持人向程雁柏作了一個有請的手勢。
"大家好,我是程雁柏......" 講廳的音箱傳出了程雁柏毫無感情的聲音。
程雁柏是當今X市發展得最鼎盛的頹廢派詩歌裏大家中的大家,雖然近幾年有些新星冒頭,但卻從來沒有人能撼動他頹廢派“月亮”的地位。他的讀者尊他為時代的神,他的詩離經叛道卻被頌贊傳頌,人品被報章媒體傳得不像話。即便季渝生不怎麽欣賞他的詩歌,每天還是會被報紙媒體街道上的海報,微博上的動态強硬着打開他的嘴巴,逼着他吞下程雁柏苦澀出格的詩和動态。
"接下來有請宋先生。"
"Bonjour. Je m'appelle Vincent Song. 大家好,我…"
宋時鶴在Y市的名氣很大,但頹廢派當道的X市自然不太待見他的作品。季渝生本人卻很喜歡他的作品,每次在下午躺在沙發上默默咀嚼他的作品,都像在草原上迎着春風,目睹百花盛放的美,感受着青蔥春日的生氣。
而且他的風格,和先生很像。
當然,要季渝生說的話,先生的詩更好,先生如果有與之相匹的曝光機會的話,一定會比他更有感染力,更受歡迎。
“首先,我們從最簡單直白的問題開始吧!請問兩位對于自己的稱號一一現實與浪漫主義派的“太陽”和頹廢派的”月亮“,有什麽感受呢呢?"
季渝生的思緒被主持人突然大聲喊叫的聲音拉回了講廳。
"謝謝大家給予我的殊榮,這是一種肯定,我會帶領璀璨群星繼續閃耀的。"程雁柏還是一如既往面無表情地回答,但他一說完,臺下立刻響起如雷的掌聲。
"宋先生,請。"
宋時鶴微笑着等掌聲安靜下來後,慢條斯理地說道:
"老實說,對于被劃分為浪漫現實派詩人,其實我覺得這個劃分得太過絕對了。我覺得自己的詩詞,比起說像詩壇裏的某一分派,更像音樂界的浪漫主義樂派,我喜歡強調詩歌與其他藝術的結合,或者說我追求的是對于大自然充滿個人主觀感覺,理想與幻想的綜合藝術。至于太陽的話,唯一的感覺,還不賴。"
宋時鶴在說最後一句話時帶着笑意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中間的座位,就像一個深深的琥珀色的石井,導致季渝生生出了他盯着他的錯覺。
——————————
Je suis vraiment désolé. 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
Bonjour. Je t'aime. 初次見面,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