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偷龍轉鳳
傅煥雲掃蕩完桂花糕,又跑進屋內毫無顧忌地翻傅卿雲的箱籠,扒拉幾盒子點心,這才心滿意足地一抹嘴走了。
張嬷嬷忍不住道:“姑娘也太縱容四少爺了,吃了那麽多甜點,晚上又該鬧肚子。姑娘是長姐,該管着些才是。”
小林氏不滿傅卿雲,張嬷嬷聽過幾回牢騷,逮着機會就要教訓傅卿雲,她是傅卿雲的管事嬷嬷和教養嬷嬷,教訓起傅卿雲來名正言順。
傅卿雲略微皺眉,威嚴地呵斥道:“張嬷嬷!”
張嬷嬷心口一跳,以為看見了發脾氣的大林氏,腿一彎就要跪下去,等她驚覺回神時,後背上莫名生了冷汗,不由地十分懊惱:“姑娘大了,奴婢做不得姑娘的教養嬷嬷,倒要姑娘來呵斥奴婢,奴婢做到這個份上不如求了夫人離去。”
張嬷嬷惱羞成怒下,口不擇言,開始撒起潑來,邊說邊朝外走去找小林氏,眼角悄然望向傅卿雲,傅卿雲是個息事寧人的性子,向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她對傅卿雲的固有印象,畢竟傅卿雲是她養出來的,她對傅卿雲的了解一點不比死去的連翹少半分。
教養嬷嬷頂半個娘呢!
可她都走到門口了,傅卿雲依舊無動于衷。
張嬷嬷慌了,朝屋內伺候的鳳梨打眼色。
鳳梨的未來握在張嬷嬷手上,巴結張嬷嬷還不來及,正愁沒處下手,連忙打個哈哈對傅卿雲說道:“姑娘饒一回張嬷嬷罷,張嬷嬷人老了,就是愛念叨些,心裏還是疼姑娘的。”
張嬷嬷站在門口垂淚,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傅卿雲這才擡眼看向鳳梨,話是對鳳梨說的,話裏指的卻是張嬷嬷:“鳳梨,你瞧連你也認為張嬷嬷老了,說話沒個把門的。前些日子我已經惹了夫人的嫌,心裏正惶恐,她卻還來挑撥離間,傳了出去,倒成了我教唆張嬷嬷說夫人壞話。”
張嬷嬷一驚,鳳梨驚訝地問:“姑娘何出此言?張嬷嬷何時挑撥了姑娘和夫人?”
傅卿雲狀似無奈地搖搖頭:“罷了,我原不想落張嬷嬷的面子,到底你們是我的人,關起門來我們是一個院子的,你們吃了挂落,我少不得要擔責,就與你們分說清楚,做個教訓,省得日後禍從口出,帶累了我。剛才張嬷嬷說我是長姐,讓我管教四少爺少吃甜食,是也不是?”
鳳梨點點頭,張嬷嬷的話雖然責怪了傅卿雲,過個嘴瘾,可這話本身并沒有錯兒。
傅卿雲道:“四少爺有夫人教養,夫人尚在高堂,我雖是長姐,也不該逾矩代替夫人管教四少爺。張嬷嬷這話可是在說夫人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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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這麽說,傅卿雲心裏卻在冷笑,她從小就被張嬷嬷這麽教大的,她是長姐,要讓着弟弟妹妹們,傅冉雲和傅煥雲因這個緣故從她這裏讨了多少好東西去。那些都是她生母大林氏留給她的,憑什麽要讓給小林氏的兒女?而小林氏除了府中規定的份例,又何嘗給她添過什麽珍貴物件?
以前是她傻,将他們當做自己人,恐怕他們還在暗地裏笑她是個傻帽兒,如今明白過來了,她可不會再任由小林氏母女拿捏。
張嬷嬷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吭哧吭哧喘粗氣,卻找不着話來反駁傅卿雲,偏偏傅卿雲又說:“我這梨蕊院廟小,容不下張嬷嬷這般拉着我虎皮做伥的大佛,先是出了連翹這個陷害我三妹妹的丫鬟,自個兒又是個拎不清的,弄得梨蕊院烏煙瘴氣,瞧來是真老糊塗了。既然她要求去,也是早早避了禍事,我倒是贊成的,索性你也別攔她,日後積了福,可知我今個兒的話才是正理。”
鳳梨愣怔,讪讪然一笑:“姑娘言重了不是?”暗道,傅卿雲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伶牙俐齒。
“哦,鳳梨你是要為張嬷嬷求情讓她留下了?他日張嬷嬷嘴上闖禍,你擔待得起?我可是擔待不起的。”
張嬷嬷一聽,傅卿雲這是要将她往外趕啊!這麽沒頭沒尾地出去,她可就成了整個侯府的笑話,哪裏還有半分體面,忙忙地跪下哭求:“姑娘饒老婆子一回罷,老婆子是吃了豬油懵了心,以後萬萬不敢再口不擇言,必定會三思而後行!”
傅卿雲無動于衷:“嬷嬷教養我一場,我是為嬷嬷好。”
張嬷嬷無法,以頭觸地,怦怦磕頭,乖乖認錯:“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調三窩四挑撥主子!”
傅卿雲數着砰砰聲,等她磕夠二十個頭,額頭青紫,這才大發慈悲道:“罷了,原是為嬷嬷好,嬷嬷既然認錯,看在教養我一場的份上,這回就算了。以後記得謹言慎行。”
張嬷嬷捏了捏伏在地上的拳頭,心裏冰寒一片,趕忙再磕個頭道謝。傅卿雲真如小林氏所言,不是往日的那個傅卿雲了。
“鳳梨,還愣着做什麽?雖是夏日,地上卻寒涼,快扶張嬷嬷起身。”
鳳梨望着張嬷嬷腦門上滲血的青紫,打個寒顫,悄悄瞥了眼傅卿雲,趕忙扶起張嬷嬷。
張嬷嬷神色灰敗:“老奴不敢污主子的眼,老奴告退。”
在鳳梨的攙扶下剛轉過茜紗簾幕,張嬷嬷一個踉跄,只見幾個三等小丫鬟正趴在地上沉默無聲地擦地板,見她出來都好奇地打量她。
張嬷嬷心一顫,剛才她在內室求饒的話,這些小丫鬟們全都聽見了?
張嬷嬷朝茜紗簾幕內望一眼,咬了咬牙沖小丫鬟們低吼:“看什麽看!再看,讓你們老子娘來領你們回去,看不打死你們!鳳梨,我們走!”
張嬷嬷剛離開,扁豆悄悄湊到另外一個小丫鬟身邊,顫抖着身子說道:“剛剛……剛剛張嬷嬷好可怕!”
以此為引線,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論起來。
“張嬷嬷那老貨冒犯了姑娘,我們恰恰聽見她的醜事,她是怕我們傳揚出去壞了她的體面。”
“我聽見張嬷嬷說自個兒挑唆主子,挑撥姑娘和夫人的關系呢!難怪姑娘不饒她。”
“是啊,是啊,我也聽見了。張嬷嬷是該的!”
“張嬷嬷雖然是姑娘的教養嬷嬷,可也是奴才,以前她可沒少仗着姑娘教養嬷嬷的身份克扣我們的月例,她倒黴可一點不冤枉。”
“……”
扁豆唇角微微勾起,盯着屋外的眼角瞥見一個蹒跚的人影過來,趕忙說:“快住嘴罷!張嬷嬷到底是我們梨蕊院的管事嬷嬷,姑娘看重着張嬷嬷呢,別再說張嬷嬷的壞話了!”
幾個小丫鬟聞言,趕緊住了嘴,張嬷嬷可惡,但她們可沒勇氣敢造張嬷嬷的反,過過嘴瘾罷了:“扁豆,你說的對,我們不比鳳梨姐姐她們體面,就是個三等丫鬟的命,還是好好幹活罷!”
張嬷嬷扶着門框,壓抑着胸中翻滾的怒氣,恨恨地盯了眼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又着重看了眼那個叫做扁豆的小丫鬟。看着是個老實的,她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這群小丫鬟很快就會知道落井下石的後果。
張嬷嬷挑個時間去了小林氏的永和院,小林氏剛剛跪祠堂出來,膝蓋酸疼不已,張嬷嬷一邊給小林氏捶腿,露出額頭上的傷痕,一邊添油加醋地告狀。
小林氏窩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加上女兒傅冉雲在旁邊火上澆油,哼哼冷笑:“你們大姑娘可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連你這教養嬷嬷的話也敢駁。既然如此,就按你說的去做,讓大姑娘知道什麽是尊老。”
張嬷嬷嘴角泛起一絲冷寒的笑意,額頭上的青紫於痕在燭光下觸目驚心。
張嬷嬷和小林氏的算計暫且不表,傅卿雲晚飯時去給小林氏請安,親手送上從林府帶回來給小林氏的禮物,是一雙繡花鞋。明明是丫鬟繡的,傅卿雲硬說是自個兒繡的。
小林氏要維持母慈子孝的假相,以免讓下人們看了笑話去,自然不會反駁傅卿雲的話。
小林氏微微含笑放下繡花鞋,親熱地說:“還是卿丫頭孝順,二丫頭,三丫頭,煥雲,你們可要好好跟你們大姐姐學習。”等兒女們答應了,她又說:“下午聽你院子裏動靜不小,可是有不妥,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傅卿雲斂了笑容,正色說道:“夫人日夜操勞,不敢勞煩夫人。連翹去了,女兒想着張嬷嬷精神不濟,身邊沒個大丫鬟幫襯,院子裏不像話。鳳梨她們三個是母親千挑萬選給女兒的,往日瞧着都是好的,提拔一個上來就是了。這事女兒吩咐張嬷嬷去辦了,到時候選上來,夫人再幫女兒把把關,女兒才敢完全放心呢!”
小林氏皺眉:“你是咱們府上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挑大丫鬟自然該挑最好的,哪裏能委屈從二等丫鬟上提拔個不成器的?”
傅卿雲心道,果然,小林氏還是要塞人給她。
她瞥眼神色微變的鳳梨,不急不躁地笑道:“我聽夫人的,不過,府上的大丫鬟是有數的,女兒不敢勞師動衆。算算時間老夫人快回京了,先前老夫人還說要給女兒一個丫鬟,不如再等等,興許老夫人還記得四年前的話,舍個姐姐給我做大丫鬟呢。”
小林氏立馬換了笑臉,嗔怪道:“一個伺候主子的丫鬟罷了,老夫人便是記得這話,你也不該拿這事去攪了老夫人的清靜。轉眼你也十四了,眼看要嫁人,你院子裏的事該學着管起來,提拔大丫鬟的事你做決定就是。”
傅卿雲忙斂裾福禮道:“女兒受教,夫人才是真孝順,事事想在老夫人前頭。”
起身時,她聽見鳳梨輕輕松口氣。
飯後吃完一盞茶,小林氏腿疼發作,讓兒女們早些回去安歇。
傅冉雲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依舊是一副天真活潑的無憂模樣,而傅丹雲沉默地跟在後面。
兩人間的氣氛委實怪異,傅卿雲輕颦秀眉,暗道,難道傅冉雲知道張回峰會考中狀元,所以才會這麽高興?
不過,無論傅冉雲嫁給誰都跟她無關,她便收起了自個兒的好奇心。
在岔路口和傅冉雲假惺惺地分道揚镳,傅卿雲剛要回梨蕊院,傅丹雲卻拉住她的裙擺。
傅卿雲奇道:“二妹妹,怎麽了?”
她扭過身子來,借着鳳梨手中的燈籠瞧見傅丹雲滿面淚痕。傅卿雲心中一驚,趕忙遮住鳳梨的目光,揚了揚手帕說道:“鳳梨,屋裏熱,我要和二姑娘逛會子花園,你去給我找件披風來,就送到前面涼亭裏。”
鳳梨遲疑地應諾,将燈籠遞給傅卿雲,匆匆離開。
傅卿雲又對傅丹雲的丫鬟說了同樣的話,等丫鬟們離開,傅卿雲這才關心地問道:“二妹妹,這是怎麽了?”
傅丹雲見丫鬟們都走了,壓抑地哭出聲,肩膀顫抖,眼淚簌簌滑落:“大姐姐……大姐姐以後再也不能叫我二妹妹了。”
“這是為何?”
傅丹雲無助的拽住傅卿雲的裙子,哽咽道:“夫人為我上了族譜,我成了定南侯府的三姑娘傅丹雲,冉雲是二姑娘……大姐姐,夫人怎能換了我和冉雲的排名……那姓張的乞丐……嘤嘤嘤,大姐姐,我該怎麽辦?”
傅卿雲吃驚地瞪大雙眸,小林氏為了女兒的姻緣居然換了傅冉雲和傅丹雲的排行?!她可真做得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