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聰明“絕頂”
趙老夫人手裏捏着新得的雨絲錦手絹,食指點着小林氏,瞪大眼叫嚷:“哎喲喲,不得了了!明珠,你瞧瞧,這次你信了罷!上次我不過在永和院‘教導’她兩句規矩,她就威脅我要去宮裏告到太後那裏去,生怕宮裏宮外不知道她沒規矩,竟連長輩都敢告!如此瞧來,她是不拿我當長輩的,我是你大嫂,她不當我是長輩,就是沒把你這個婆母放在眼裏啊!”
這個“教導”不是口頭教導,而是上演了一場全武行。
傅老夫人氣惱小林氏在她面前給傅卿雲上眼藥,還是當着趙老夫人的面上,所謂家醜不外揚,三番兩次丢她臉,這小林氏就是不記打,她一拍桌案:“小林氏,你放肆!你這是晚輩跟長輩說話的态度麽?真是屢教不改!去外面跪一個時辰去!”
小林氏聞言花容失色,她最怕的就是“跪”這個字,但徐嬷嬷已不給她反應時間,一副“你不去,我就拖你去”的架勢。她見傅老夫人面色鐵青,沒有回旋餘地,只好面色狼狽地跪到廊下。
晚上,她伺候完傅老夫人和刁鑽的趙老夫人用晚飯,腰酸背疼、膝蓋抽筋地由海桐扶着回院子。
海桐悄聲道:“奴婢跟老夫人院子裏的姐妹們打聽,原來大姑娘在回府時便遣扁豆給傅老夫人送過東西,想必是那滴水觀音解藥的配方。”
小林氏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胳膊一擡,掃落桌上的一只精致的纏枝蓮花三陽開泰梅瓶,腦海不斷浮現傅卿雲穩如泰山的臉,和趙老夫人幸災樂禍的臉,她雙手握成拳頭,眼中兇光大盛,胸口有一團郁結之氣堵得她幾乎有窒息的感覺。
她不明白,明明計算得天衣無縫,可為什麽從連翹毀傅卿雲的容貌開始,她的“足智多謀”就處處破綻了呢?她恨不得把傅卿雲和趙老夫人挫骨揚灰!
海桐微微瑟縮地退後一步,她在小林氏身邊伺候的時日不短,小林氏那種恨不得讓人碎屍萬段的眼神她太熟悉了,思及趙老夫人的彪悍和潑辣,她感覺自個兒的頭皮一陣陣抽疼,那種頭發被大把抓掉的感覺實在可怕,這輩子她都不要再這般狼狽不堪。
海桐眼珠子一轉,低聲勸道:“夫人,俗話說,忠言逆耳,可奴婢有一句話便是冒着被夫人罵的風險也得說出來。趙老夫人是老夫人敬重的大嫂,行事雷厲風行,全是鄉野婦人的做派,夫人與她硬碰硬,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件事本身的目标是大姑娘,夫人千萬要看清目标,別被一時的仇恨蒙蔽雙眼,惹怒趙老夫人便是惹怒老夫人,只會對夫人不利。”
小林氏深深地吸一口氣,臉色稍霁:“海桐,你說得對。”
海桐雖然得到小林氏肯定的話,但心內依舊惶惶不安,生怕小林氏會尋趙老夫人的晦氣,但沒兩天,得到滴水觀音解藥的趙老夫人便回府去了,小林氏一直安分守己,雙方并未起沖突,海桐大大舒口氣。
當她舒口氣時,她不知道小林氏不堪在林府所受的侮辱,梨蕊院再度鬧出動靜來。
晚飯前,梨蕊院裏歡聲笑語一片,在傅老夫人面前過了明路的海棠,歡快地和一群三等小丫鬟玩踢毽子,豌豆湊在傅卿雲身邊悄悄說着從壽安堂打探來的消息——豌豆的老娘是壽安堂小廚房管事金嬷嬷,借着探望老娘的名頭去壽安堂打探消息最名正言順不過。
小丫頭捂嘴笑得樂不可支:“姑娘,聽說那日夫人提到姑娘手中解滴水觀音之毒的方子,親家老夫人趙老夫人也在座,不知怎麽說的,老夫人罰夫人在門口跪一個時辰。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們指指點點,夫人的臉紅了白,白了紅,煞是好看。這談論得最多的便是,夫人啊,在四老爺升遷喜宴那天,被趙老夫人抓掉大把頭發,腦袋頂上是禿的!如今只能使用假發髻遮掩,戴不得分量重的首飾。夫人那麽聰明,如今可真是聰明‘絕頂’了!”
言罷,豌豆抿着嘴偷笑,并不敢太過放肆。扁豆垂着頭,肩膀顫抖,一手揉着肚子,若不是顧忌規矩,她早仰天大笑三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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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卿雲歪頭回憶半晌,抿唇笑了:“算來自從那日後,我只見過夫人兩面,夫人皆是戴着假發髻,這幾天深居簡出,豌豆這話是有根據的。”
她先笑了,兩個小丫鬟才敢擡頭看着她笑,扁豆笑得最誇張,眼淚都出來了,韓嬷嬷進門問:“你們兩個小蹄子又在逗姑娘,姑娘,別理會她兩個嘴碎的,晚飯來了。蒼耳,将姑娘的晚飯擺上罷。”
蒼耳連忙應諾,一時飯廳裏只聞瓷碗瓷盤碰撞之聲,韓嬷嬷看了看碟子碗,菜色上未冒白氣,眉梢蹙了蹙,伸手将掌心貼在湯碗上,登時大怒,丢下布菜的公筷,對滿屋子莫名其妙的丫鬟說道:“姑娘且慢,這飯菜吃不得。蒼耳,扁豆,你們兩個試試菜的溫度。”
傅卿雲正襟危坐,将手中的象牙筷丢回筷箸裏,疑惑地看向韓嬷嬷。
韓嬷嬷未說話,蒼耳和扁豆已試完菜,蒼耳面有異色:“姑娘,韓嬷嬷,這些菜……全部涼透了。”扁豆點頭應和她的話:“奴婢試吃的幾樣菜也全是涼的,而且有些不新鮮,做好後至少放置超過兩個時辰。”
傅卿雲淡淡抿唇:“昨兒個和前兒個的晚飯,我記得菜也是涼的?”
傅卿雲早飯在壽安堂吃,午飯在學堂吃,晚飯才在梨蕊院吃。
韓嬷嬷橫眉怒目,聞言,稍微斂了些怒氣,冷硬地說道:“姑娘,連續三日晚飯送涼菜冷飯過來,是故意為之,而非大廚房說的抽不出人手。夫人欺人太甚!分明是中午做了,涼到晚上才給姑娘送來。”
這是小林氏紅果果的報複!林老夫人敢折磨她,她就敢明目張膽地磋磨傅卿雲!
傅卿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小林氏想效仿林老夫人折磨人的手段,可她錯了,她不是無依無靠的庶女,她是定南侯府最尊貴的嫡女,她有傅老夫人、林老夫人和安國公的庇護,豈是小林氏想欺辱便欺辱的!
“這事先擱置着罷,蒼耳,今日是你去領份例,便由你上報大廚房。嬷嬷,今兒個我沒胃口,去燙壺熱茶來,我記得外祖母給我包了幾匣子點心,撿些出來我就着熱茶吃罷。”
蒼耳屈膝應下,将所有的菜和飯原封不動地送回大廚房。前兩日韓嬷嬷都是撿兩碟子傅卿雲喜愛的,放在茶水房的小泥爐上熱一熱,但顯然,吃慣山珍海味精致菜肴的傅卿雲并沒有多少胃口。
說到底,傅卿雲是嬌養出來的貴族女兒。
韓嬷嬷心疼地望着傅卿雲:“姑娘,總不能****靠吃點心對付過去。”
傅卿雲微微笑了笑,她前世連饑荒年啃樹皮的日子都過過,最後兩年常伴青燈古佛,頓頓茹素,菜色的精致自然不可與如日中天的定南侯府相比,那時候都過來了,這點小苦算什麽。不過,她覺得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而已,能快活一時是一時,能更精致些,為什麽要委屈自個兒呢?
睡前,韓嬷嬷親自給傅卿雲鋪炕,聲音低低地禀告打探來的消息:“姑娘,上次小林氏被林老夫人‘請’回娘家,老夫人暫管府中中饋,命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協理,三位夫人各管一處,大廚房這塊最為重要,交給了四夫人管理。二夫人管器物,三夫人管漿洗,剩下的仍在老夫人手中。小林氏回府後,四夫人已安插數個親信進大廚房。”
傅卿雲眼中閃過一絲鄙夷,這個栽贓的伎倆不怎麽高明,卻很管用,可惜她早過了沖動的年紀,否則的話,韓嬷嬷傍晚說給外面小丫鬟們聽的那番話便煽動她鬧到壽安堂去了:“嬷嬷的意思是,那幾個親信其實是老夫人安插進去的?”
韓嬷嬷欣慰笑道:“姑娘真是長大了,懂得深思熟慮,遇到問題舉一反三。”
韓嬷嬷與有榮焉地誇了一通,然後解釋道:“四夫人向來唯老夫人馬首是瞻,老夫人嫁到我們家時趙家正是極盛,老夫人的父親春秋鼎盛,在朝堂上如魚得水,陪嫁的都是精挑細選的人家。輪到四夫人嫁過來,那趙府還剩什麽?只有我們老夫人這個定南侯府的傅趙氏一個體面的姑奶奶做靠山,四夫人的陪房能頂什麽用?況且啊……”
傅卿雲認真地聽着韓嬷嬷分析利害,事實上這些她在前世便知道了,但十四歲的她沒經歷過長輩那一代的腥風血雨是不可能了解的,所以,她聽得十分入神。
韓嬷嬷微微一嘆:“老夫人寵愛四夫人這個娘家親侄女,四夫人有自個兒的小心思,卻沒自個兒的人啊!”
傅卿雲點頭,丢下書本,蓮步輕移,坐到炕上,腦袋靠在韓嬷嬷的肩膀上:“這些話,也只有嬷嬷肯和我說。”
嘗過權力滋味的人很難完全放下權力,在這宅門深深的侯府,權力既是一種威嚴尊崇的象征,也是安全感的象征。傅老夫人離府四年,小林氏恰恰冒犯她,她沒了安全感,當然會通過抓住權力、掌控侯府來确保自個兒的安全和威嚴。
傅卿雲對權力沒興趣,但她經歷過兩世,死前那般慘痛,最缺乏的便是安全感。所以,不是她的權力她不會不折手段地去争,該她的權力,她要牢牢抓在手中!
韓嬷嬷感慨完,摟着傅卿雲的肩膀,輕輕拍她的背,如幼時哄她入睡那般:“姑娘可有個應對之策?應是這幾日小林氏故意在中午讓人點齊姑娘要吃的菜,等晚上的時候用熱菜換下涼菜,故意激怒姑娘去告狀。給姑娘做菜的廚娘便是老夫人的人,姑娘去跟老夫人告狀,打的是四夫人和老夫人的臉。”
正是這樣,傅卿雲才不怨沾別人吃過的菜,情願用點心充饑。
傅卿雲微微阖眼:“嬷嬷別擔心,我在祖母心目中分量不夠,告她人的狀便是打她的臉,那自有人分量夠到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她面前告狀。”
韓嬷嬷一陣心疼,下人虧待傅卿雲,傅卿雲卻因為顧及傅老夫人的臉面,而不敢在傅老夫人面前告狀。她頓時覺得,傅老夫人這個靠山其實不是很牢靠。至于傅卿雲口中說的那個夠分量的人自是五少爺傅雲靖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