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若非這回皇上見他已是近三十歲的人,身旁卻沒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就算平日裏有侍寝的通房小妾,但是每隔幾個月,王府的後園裏就會因為穆王發怒而少了幾個伺候的人,然後關于彈劾穆王的奏摺便如雪片般飛來,眼見每日朝堂上議論的皆非國政,而是關于穆王的荒唐,皇上這才起了心思為他指門親事,好讓他收斂收斂那暴烈的性子,若是換作旁人,皇上哪肯花這樣的心思,可誰讓如今強敵環伺的西北壓根就少不了穆王的存在。
但是随着他暴戾殘忍的傳聞愈來愈沸沸揚揚,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朝廷大臣,只要一提起穆王楚元辰,大家就面色慘白,除了搖頭,就只剩下害怕了。
皇親國戚裏頭找不着願意嫁的,也只能往臣子們家中的閨女兒打算,偏巧這時沐家的二爺往宮裏使了些銀錢,就巴望着能為心愛的嬌女劈開一條明路。
誰知被賄賂的那人是個完全不長心眼的,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在皇上跟前提了幾次沐婉娟的溫良恭儉讓,這才讓皇上起了将沐婉娟指給楚元辰的心思。
以穆王的身份,又加上皇上賜婚,沐婉娟就算不想嫁都不能,所以沐家這些不要臉的掌事者才會将主意打到了自家小姐的身上。
望着前頭腳步輕快的主子,紅殊紅着眼兒,幾經猶豫,還是忍不住小跑步上前,大着膽子側身擋住了主子的去路,急切的問道:“姑娘……你當真要嫁嗎?”
“嫁啊!”沐修塵回答得毫不猶豫。
她不但要嫁,還要在臨走之時狠狠刮去沐家一層皮。
不過瞧着紅殊那急紅了眼的模樣,她難得起了逗弄之心,于是她語氣一沉,故作幽怨地道:“再說,我能不嫁嗎?不說那是聖旨,就說我若不嫁,這沐家的一大家子還能給我活路嗎?爹娘在世時就說過,活着比啥都重要,我可不想這麽不聲不響地就讓他們給弄死了。”
“可就算嫁到了穆王府,那也是條死路啊!”紅殊急得不自覺揚高了音調,一張小臉白慘慘的,淚珠兒再也克制不住地直往下掉。
她無聲地哭了一會兒,又想到主子平時對她的好,她深吸了口氣,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擡手狠狠地抹去了臉上的淚,很有義氣地道:“姑娘還是逃吧,反正咱們院子平素也少人來,前陣子你不是給了奴婢銀子,和守着後門的嬷嬷套交情嗎?如今她待奴婢挺好的,咱們再給她點銀子,讓她放姑娘出門,我便留在院子裏頭擋擋,為姑娘多争取些時間,奴婢相信,只要能出了沐家大門,以姑娘的聰慧,一定能替自己尋條活路。”
這是一個既簡單又粗暴的法子,大概也只有像紅殊這樣簡單的丫頭才會覺得能成,莫說現在沐家衆人都緊盯着芳菲院,就說以沐老夫人的城府,只怕現在就已經派了無數人在監視着了。
但不可否認的,沐修塵被這蠢笨的法子逗得樂極,菱兒似的唇角驀地往上勾,就像在平靜的湖裏擲入了一顆石子,幻化出勾人心魄的嬌美笑顏。
她瞧着紅殊那壯士斷腕的模樣,心中汩汩地竄過一絲暖意,不由得擡手揉了揉她的頭,安撫道:“紅殊,別擔心,我是真的很樂意嫁給他的。”
紅殊愕然擡頭,小小的臉蛋上滿是不敢置信與不解。“姑娘……你騙人的,奴婢才不相信你是真心樂意嫁的。”打死她,她也不信主子的這個說法,主子一定是刻意這麽說,要安慰她的。
沐修塵有些哭笑不得,她望着紅殊好一會兒,很認真地道:“姑娘我啥時騙過你?我當真是樂意嫁的,而且恨不得立即就嫁過去,只可惜還得等黃道吉日。”
“這怎麽可能?那可是穆王,人人都說他殘暴,若非西北還要靠他鎮着,他的品行壓根配不上小姐,小姐可別被老夫人給糊弄了,若是穆王真那麽好,怎麽他們就死活不願二小姐嫁呢?”紅殊實在太過驚愕,聽來的那些诋毀穆王的言論就這麽溜出了口。
但沐修塵一點也不在意,笑笑地又道:“傻丫頭,旁人說的你就信,你連穆王的面都沒見過呢,也許他是被冤枉的呢?又或許他做的事都是被逼的呢?人在江湖,有時候是身不由己的。”因為知道,所以她說起這話肯定萬分。
聞言,紅殊很不服氣的反問:“姑娘這麽說,難不成姑娘見過穆王嗎?”
“我……”沐修塵輕咬着下唇,擡眼似無限眷戀地朝着西北方望了一會兒,最後卻沒有再多說什麽,就轉身進了院子。
芳菲院一如它那不受寵愛的主子一般,既僻靜又簡陋,除了基本該有的床榻、桌椅和櫃子,其餘一樣都沒有,多寶櫃也是空蕩蕩的。
這哪裏像個大家姑娘的閨閣,寒碜得比沐府裏頭那些庶出的姑娘還不如,但望着眼前的一切,沐修塵沒有半點的在意,她随意的躺上擺在窗邊的卧榻,由着窗外吹進來輕風徐拂,阖上了眼皮。
她自然是見過穆王的,還被他護着過了好一段時間,只可惜那時的她,并不懂得珍惜。
但這一回,再也不會了!
辟哩啪啦的珠子撞擊聲此起彼落的響起,好不容易停了一會兒,不消眨眼的時間又再次響起。
只見有些粗短卻異常靈巧的手指在算盤上不斷拔動着,若是認真一瞧,不用片刻準會眼花。
而坐在一旁的了無就真的眼花了,不但眼花了,腦袋也被那算盤聲弄得嗡嗡作響,讓他受不了地揚聲道,“我說了言,你能不能就歇會,一直這麽撥着算盤,難不能撥出幾千兩銀子來嗎?你撥得我的頭都疼了。”
“歇不得!”了言嘴裏道,撥着算盤的手沒有絲毫停頓,這筆帳他要是算不清楚,明年大家都要喝西北風了。
“怎麽就歇不得了,就算王爺再娶一回要花銀子,難不成咱們王府的庫房裏頭真沒半兩銀子了嗎?”
這話說出去誰會相信呢?堂堂穆王竟然是個窮的!
莫說西北各省每年必須上繳的,就是皇上年年賞賜的應該也夠王府幾代人花不完。
“銀子倒是有,可那也得咱們構得着啊!”手指撥弄個不停,了言一心二用的回道。
“這府裏的銀子老掌在老夫人的手裏,出了那些月例銀子,老夫人何曾撥過一分銀兩給爺了?”
其實了無原本也就天熱煩躁,才會嘀咕一句,可聽到了言的話後,這股煩悶不減反增。
他的爺啊……很窮、很窮!
說出去都沒人能相信,堂堂一個王爺,竟然能窮到他家爺這分上,若不是爺早年有着先見之明,在外頭打點了一些産業,只怕這幾年會過得更加辛苦。
“這老夫人的心也真夠黑的了,就算有心要讓自己的嫡親兒子坐上爺的王位,但像我們這些人家,哪有人會這麽小裏小氣的在銀錢上為難別人,偏就那位老夫人不但做了,還做得理直氣壯,絲毫不怕人說閑話。”了無不說不氣,愈說愈氣,原本的咕哝變成了成串的抱怨。
這可把了言給逗笑了,他打趣地道:“老夫人克扣得理直氣壯,說是府裏生計艱難,若不将一兩銀子拆成十兩銀子用,到時哪來的銀錢再給爺辦喜事,所以她做的可是樁樁件件都是為了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