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歡飲(下)

“不錯,也得體恤體恤士卒們,阿晨,你也好久不曾見過你舅舅們和外祖了吧,過了正月初三,你便籌劃着去大寧看看他們去,告訴他們,朕很是想念。”

顧晨欲站起來接旨,皇帝卻按住了他,“這是公事,也是私事,讓你正月裏就去辦差,朕心裏也有些不落忍,好在三月春來,便是你迎娶王妃的日子,這趟差要是辦好了,便留在宮中,多陪陪你母妃吧。”

“是,兒子必将盡心竭力。”顧晨的眼睛裏有一點雀躍,但藏在因飲酒而浮現的水光裏,曹貴妃很欣慰地拍了拍兒子的肩頭,“你大了,能為你父皇做事了,母妃心中比什麽都開心,你上次見你外祖的時候,只有十二歲,如今只怕是對面亦不能相識了。”

聽見曹貴妃唏噓,皇帝也有些動情,“不錯,朕的國丈,已經五年不曾入京,曹國公年已過花甲,再讓他苦守在關外,實在有些不近人情了,晨哥兒此去,讓曹國公一道回京述職吧。”

曹貴妃頓時滿眶熱淚,強忍着謝恩,皇後抽出一條絹子遞給曹貴妃,“這是好事情,幹什麽要哭呢?年節下的,不準哭,哭壞了身子可不值當。即便不傷身子,單單哭花了這張臉,珍珠都要道惱半天呢,可不準哭了。”

“不哭了不哭了,瞧姐姐說的,我哪裏就有那麽嬌弱,只是一時太高興了,失了分寸,皇上恕臣妾禦前失儀吧。”

“不妨事,不妨事。”皇帝倒是大度得很,皇後為他夾了一箸炖得酥爛的蹄筋,“我記得皇上愛吃這個的,不知道今天的味道,對不對皇上的口味。”

皇帝此時卻有些躊躇,“朕近日不只是怎麽了,好些先前好的現下都不太愛吃了,葷腥之氣一重,便覺得食難下咽。”皇後手上的筷子一抖,夾着的東西直落到玉碗中去,還好很快便定住了神,一個眨眼都不曾到的功夫,便已恢複如常,笑語晏晏,“年節下宮裏備下的各色食點繁多,今年新上來幾個南邊廚子,做了不少新鮮花樣,想必皇上是貪吃存了食,以後可不準再如此了。”

皇後語意中帶着責備,但其中的情誼是明明白白的,皇帝擡起箸來,認真吃了,“不錯,是那個味道,難為皇後,這麽多年來一直記得朕喜歡的味道。”

“再喜歡也不能多吃,這是祖宗傳下的規矩。”皇後新取了一只碧色的瓷碗,盛了小半碗酸筍雞絲湯,“皇上嘗嘗這個,最能開胃的。皇上吃壞了肚子,南邊的廚子定然是有罪過的,好在他們還能将功折過,這幾味腌菜都很不錯,臣妾傳粥上來,皇上就着小菜吃點粥好不好。”

皇帝的神色有些疲倦,但還是應允了皇後,“皇後說的不錯,傳粥吧。粥最能補養,人常食粥,壽至九九,朕雖不奢求這個,但吃粥是一件好事。”

“皇上明察,還不傳粥上來。”

宮人們手中提着小銅吊子,火上細細地煨着一盅粥,妥帖溫暖的稻谷香氣迎面而來,夾雜在清爽的雪的氣息中,甚至令人有些迷醉,俱是谷物的精華,這粥做到了這種功夫,也是與酒差不多了。

皇帝面前的粥并沒有什麽花樣,只是一碗白粥,但是做得細致,熬得恰當,米粒似融非融,入口軟糯無比,配粥的南小菜鮮脆幹爽,吃這一碗粥,倒是比吃上一桌的山珍海味都滿足些。

皇帝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阿璀,你是用心了,這粥委實不錯,朕與你一起再進一碗可好。”

皇後仍是笑答,“皇上怎麽又忘了,再好的東西,也不能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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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陵笑着附和,“皇上如此愛這品粥,倒是弄得微臣也饞了,既然皇上不宜再進,那麽,請皇上将粥賜給臣,由臣代勞了吧。”崔季陵讨食吃讨得光明正大磊落無比,衆人想笑,卻沒有個明确的理由,皇帝也是哭笑不得,“罷了罷了,你們兄妹都是一般,才将人的興致吊起來,便不肯再有的多供了,也罷,朕記得你素來體弱,冬日裏飲宴多是烤炙一類,少有清爽的,你也該好生将養。”

“臣謝恩,”崔季陵堂而皇之地從皇帝口中奪回了自己的食兒,吃得滿意極了。

“父皇有,舅舅有,兒子也要有,母親斷斷不會只命人做了這一鍋粥,快賞兒臣一口吧,若是有多的,也賞下廊上的老臣們,也算是今日共享食粥之趣了。”顧寧牽着皇後的衣角,假模假樣地撒嬌,皇後偏生吃這一套,輕輕撫弄了一下顧寧頭上朝冠上的一枚紅纓,“寧哥兒,給你父皇吃的是我親手熬的,連米都是一粒粒先揀過的,怎可多得。但冬日裏食粥猶如進補,早已是被吓了,萬萬少不了你那口。傳粥吧。“

“傳粥……”一聲令下,宮人太監又忙活起來,每桌的粥品,乃至每人都不一樣,下面衆人均發出驚嘆稱贊的聲響,比如血氣方剛的顧晨顧寧,給的是籼米薏仁煮出來的,初初覺得粗粝,但慢慢就會覺得五谷便該是如此,有一種特殊的清香,女眷們分到的多是枸杞,紅棗,蓮子,桂圓,雪耳等熬成的,每一品粥裏似乎不是都全有,但也不是雜亂着來,僅僅是看着,便舒心了,又怎當得起入口的好滋味?

崔伯淵的粥裏放了一些治療風濕勞損的藥材,藥味并不濃,但崔伯淵還是有些嫌惡的避過頭去,好像看不見,就沒吃着似的,衆人見此均不覺莞爾。崔伯淵覺得不好意思,只好扭過頭來,三五口胡亂喝了,夾了一筷蜜餞的青紅絲壓着口中苦味,這一咂摸,卻咂摸出了滋味,綿長深遠,或為無窮,少不得腆着臉皮,又取了一碗。

皇後回頭向皇帝嫣然一笑,她今日嚴妝示人,加之本就保養得宜,烏墨般的發髻在燈光下好似寶光流轉,不用看眼睛,這一頭秀發已然醉人了。皇後拈着帕子,捂住了小半張臉,顯然是笑了,“臣妾先前從來不知道,大哥哥原是這麽怕苦的,早知道,邊讓廚子在大哥哥的粥裏放些蜜好了。”

皇帝看着皇後,神思也不禁有些恍惚,“是了,朕之前也從不知道,朕的大舅哥,朕的大學士,朕的戶部尚書,水潑不進的承平公,居然是個怕苦的人。”

崔伯淵向來端正,沒想到平白被人尋了如此的一個弱點去,哭笑不得,只得向皇後講,“皇後今日費心了,費心了。”皇後便笑得花枝招展,拉着崔季陵的手不肯放,“從小都是他教訓我們,不準這,不準那,咱們小時候吃藥,哪怕是下了重劑的黃連,他連一顆糖都不肯給咱們,到頭來,他卻是個最怕苦的。”

“這我倒是想起來了,每年年下,府裏炖百合,大房總是多問廚房裏要一罐蜜糖去,我先前還以為是大嫂或是小侄兒們怕苦,沒想到倒是冤枉他們了。”

“臣的确是怕吃苦的,但臣可不是怕吃苦的。”崔伯淵正色,皇帝笑得扶膝稱妙,“不錯不錯,承平公是最不怕吃苦的了。”

席間歡樂融洽,自不多談,庭院之中各家親眷,笑語晏晏,雖是白雪飄飛,但人聲樂聲,觥籌交錯,綠蟻新醅,融融好似春日,直至夜半方才散去。是夜,京中不開宵禁,鸾車屢過,白馬頻頻,百姓也自得其樂,好似不夜之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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