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歡飲(上)

“我循聲來了,果然不錯,十一郎向來愛躲懶,早早的就到了,滿朝尋你不着,誰知道你竟然在這裏。”承平公崔邺原站在廊外,掃了掃身上的雪,崔季陵笑着應答,“今日又不是大朝,我怎麽會在朝堂上呢?皇上準了我先來陪皇後娘娘說會兒話,這是皇差,可不是躲懶,大哥冤枉我了。”

“大哥裏面坐吧,今日是家宴,都不用拘着了。”皇後站起身,往裏讓了讓崔邺原,崔邺原笑了笑,略一拱手,“臣見過皇後娘娘,見過貴妃娘娘。”曹貴妃也只得站起來,回了個禮。

崔邺原坐在皇後下首兩個,拉着顧寧問話。“許久不曾見寧哥兒了,身體可都好?江南的風光與京中大為不同,寧哥兒想必是飽覽了山川秀色了。”

“大舅身體可安康?我九月初啓程,九月中旬方到蘇州,京中九月,想必已是滿山紅透層林盡染,誰知到侄子方到蘇州府,便看見府衙裏的池子裏,還是一片深碧,荷花竟還都開着,粉紅黃橙,各色齊備,只是一朵朵只有小茶盅的碗口大,雖說小,但清香不減,賞玩也別有趣味。知府說當地人家,多在自家的水缸中養這種蓮花,缸中再飼以雜色金魚,方寸中見大觀,還有人家在缸中安置琉璃燒制的屋宇殿堂之類,或壘以假山,便好似仙山一般。”

“這倒是很有趣味。”顧晨不知從什麽地方變出一把折扇,在掌中輕擊,紫檀的扇骨瑩亮,包漿渾厚,只是冬天裏,這樣的東西倒不大相配。

曹貴妃開口說他:“大冬天裏,怎麽還帶這種玩意兒?你父皇看到,不知要怎麽說你了。”

“無妨,想謝氏子弟,猶有纨绔熏香之時,冬天裏帶把扇子,實在是不打緊。我年少的時候,也喜歡整天扇不離手,沒了扇子,好像少了半邊膀子,做什麽事情都不暢快。”崔季陵含笑說着,想起了當年舊事,皇後深深地看了崔季陵一眼,也是笑了。崔伯淵撫着颔下長須,“不錯,那時候十一郎有把象牙柄的鷹羽扇,比大殿下的這把扇子還誇張些,從不離身,每拿此扇,便要自比管仲樂毅,別人一旦問他,他便要亂七八糟扯上一堆,我說過幾次,後來也不願意管他了,還是後來一次郊祭,禮服寬大,他把扇子藏在袖子裏,一不留神竟溜了出去,滑到了火盆裏,先帝開恩,到不曾治他失儀之罪,只是罰他去長春苑自己獵一只鷹,重新做把扇子,十一郎領命去了好幾次長春苑,偏生一只鷹都不曾看見。”

“大哥莫笑話我了,弟弟從那時至今,可都不曾用過鷹羽扇,想來天上的金鷹是最愛惜羽毛的,不肯讓我這庸碌之人拿到,只是長春苑裏相熟的侍衛至今笑我,長春苑本就是豢養猛禽的地方,何以十一郎一只金鷹都捕不到呢?我與它無緣,也便罷了,這十幾年來,也只用竹骨的紙扇,倒也便利,若是再逢郊祭燎了扇子,伐幾根竹子,竹子當是溜不掉的。”衆人一陣哄笑,顧晨只得将扇子解了,遞給邊上随侍的小黃門,“好生收着,現在是用不着了,等我到了永安侯這個歲數的時候,講笑話的時候也好拿出來有個見證。”

“大哥說話也是風趣,弟弟知道你要重修宅邸,好迎嫂子過門,特地向蘇州知府求了這蓮花的種子,便用絲綿紙包了五百顆來,知府說春生氣暖時埋在塘泥裏,便會自己抽芽成藕,出水開花,種子存留着兩三年不用,也照樣能夠發芽,過幾日,等弟弟收拾停當了,便将種子送到哥哥府上。”顧寧坐在崔伯淵與皇後之間,笑着看顧晨,眉眼間有幾分促狹。

“寧哥兒有心了,哥哥在這裏謝過了。”顧晨也一抱拳,笑着看這個弟弟,“弟妹進門,哥哥少不得也備上一份大禮,今日寧哥兒送我瑤池金蓮,那我改日定認真為你尋訪南海仙桃。”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雪也不曾停,飄飄搖搖如同鵝毛,滿天滿地,俱是蘆花紛飛,琉璃瓦上的積雪積的有半寸厚,只像在琉璃瓦上面又覆了一層冰雪瓦。宮燈全亮了起來,映照得宮室內好似白晝。宮人們披着白茅草編的蓑衣,頂着竹制的鬥笠,手中提着琉璃燈籠不停穿梭,永壽宮中的宴席,花園中間的八角亭裏的一桌是皇帝,四面均是玻璃窗子,腳下燃着地龍,一點不覺寒冷,今日正好賞雪。從亭子向外兩條回廊,貼着宮牆,開了十數席,均是近支旁系的親眷,功臣勳貴的後裔,此時也多半到了,男人們吹捧寒暄,女人們争誇工巧,一派熱鬧。

突然喧嘩俱靜,兩個小黃門打着頭,立在永壽宮第二道月洞門之側,弓着身子唱喏,“聖人到。”衆人皆起身行禮,回廊下跪了一片,回廊裏有些局促,準備不及的便直接跪在了雪地裏,污損了袍服也在所不惜,現在不是計較着些許花紋錦緞的時候。皇帝走進門來,“都起來吧,今天是家宴,原本就不講這些個繁文缛節。”

皇帝精神還好,穿着一件寶藍的常服,顯得面嫩,望之也就在三十許的年紀,只是襯得臉色有些青白。他這是換過衣服才來的,故而比崔伯淵這樣的朝臣來的還晚些。皇帝說了話,底下人一個個謝了恩再站起來,一時間行動遲緩的或是格外迅捷的,都覺得這場面十分好笑。顧晨是不用跪的,站在亭子裏,看着外面這一番場景,有些掌不住,因着老陳國公是個胖子,今日穿着一身醬紫的大襖,配上他紅紫的面皮,看上去倒像只圓滾滾的茄子,這只茄子老了,可惜周圍有沒有人趁手攙扶,變顫顫巍巍伏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顧寧觑見哥哥在笑,順着眼光看過去,心底下好笑,揮手讓身邊一個随侍去攙扶,這随侍是宗人府的詹事,穿着從七品的綠褂子,再去扶陳國公,顧晨更是笑得到了臉上。

崔季陵冷眼觑着皇帝,精神是還不錯,但是臉色騙不了人,氣血兩虛,明明白白映在臉上,眼下略有烏色,按說,臘月裏沒有要緊的大事,定然報不到禦前來,這幾日絕沒有這般忙碌,定然是傷了神,夜中不得安寝,若是這樣,想好好補養,只怕也難。當年那樁事情,他本來以為已經随着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絕不會有後患,現在看來,絕非如此,他先前還是半信半疑,今日親眼見了皇帝情狀,日後之事,果然不可預料,所謂三五之數,三五月間倒還不至于,三五年間只怕也是極致了,恐怕是真的要應驗了。

心思一轉間皇帝已經走到了跟前,“兩個混小子,就知道笑話老臣,将來,你們也是少不了被笑話的。”顧寧和顧晨一同上前行了禮,顧寧打趣道,“兒子不知道是否有福澤養成陳國公那樣的好體魄,只是有一條,即便将來兒子也如陳國公這般,也只會像南瓜,不會像茄子的。”衆人哄笑,皇後和曹妃上來見過了禮,引着皇帝到上首坐了,皇帝坐定,先問了一回顧寧往來江南可否康健,便下旨開席,衆人一同舉杯,說了一通國泰民安的客套話,俱滿飲了。

賓主落座,皆大歡喜,皇帝望向崔峻平,“季陵,你身體一向可好?”崔峻平只在席上一拱手,“勞煩皇上挂念,臣很好。”又轉身去與曹貴妃講話,“你父兄俱在關外,雖說是佳節,但也不得回京,想來朕實在是虧欠你良多,阿鴻,你不要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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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貴妃神色有些感傷,但很快恢複如常,為皇帝夾了一筷糟鴨脯,“皇上言重了,臣妾父兄為國鎮守邊境乃是他們的職分所在,邊疆不寧,舉國不寧,還有三軍将士俱在關外,若是沒有他們,我們和這天下的百姓想是也過不了好節的。據說民間村婦,都以家中男丁在外奮勇殺敵作為榮耀,臣妾雖然愚鈍,但總不會比村婦差了去。”

崔邺原舉杯,“貴妃娘娘所言甚是,還請皇上下旨,恩撫戍邊将士,使得天家恩德,光被四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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