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4-6
[Chapter 4]
那還是十年前的冬天，初雪降臨的日子。蒼茫的雪地折射着路燈昏黃的光，漆黑的夜空生生泛出一片濃烈的慘白。
皮鞋踩在幾層雪沫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宣禦撐着一柄單薄的黑傘，迎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匆匆走過昏暗的街道。下一個街口，右轉，是一所小學的大門。
傳達室門口的窗戶裏，一個半大的小男孩兒正踮着腳尖焦急盼望地朝門外瞅着。而當目光觸及到那柄熟悉的黑傘的時候，孩子的臉上再是難掩住激動和欣喜，——
“哥哥——！是哥哥來接我了！”小孩兒拽過手邊的書包帶，急忙忙地推了門就往外屋外跑。
宣禦甫一收了傘，身前就給飛撲過來的小小身影撞了個滿懷。
“小瑾，……”宣禦擡手，輕輕拍了怕那個埋首在自己腰腹間的小腦袋，目光裏帶着慣常的溫柔，“抱歉啊，哥哥來晚了。……”
盡管心裏頭委屈得不行，宣瑾仍是懂事地搖搖頭。宣禦看在眼裏，心頭更是将這孩子疼惜得緊。
那一年宣氏爆發債務危機，宣氏夫婦不得不變賣幾乎全部資産逃往國外，而剩下國內的一堆爛攤子則留全部留給了宣禦善後。
除此之外，就連辭退了所有傭人後照料宣瑾的責任也一并落在了今年不過剛剛成年的宣禦身上。
別人家的孩子一放學就有家長早早接走，宣瑾卻只能老實地待在傳達室裏一邊做作業一邊等着白天裏四處奔忙的宣禦來接他回家。——兄弟倆倒也算是相依為命，宣瑾打小就跟旁人不親，唯獨就黏這個哥哥黏得緊。
跟傳達室的大叔打過招呼，宣禦這便彎下腰來接過宣瑾手裏的書包給他背好。
“……小瑾冷不冷？”宣禦半蹲在宣瑾身前，擎着手仔仔細細給他系好風衣外排的紐扣。
“不，……不冷。”宣瑾周身打了個抖，邊應着話邊不自覺地抽抽鼻子。
“……今早上給你戴的圍巾呢？”
“……落、落在教室桌洞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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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啊，……”宣禦無奈地搖搖頭，這丢散落四的，可都是小孩兒慣有的毛病。
宣瑾低着腦袋，眼看着哥哥一雙漂亮的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就給他圍上來，“這圍巾大點兒，正好把你這張小臉兒也遮上，……”
宣禦笑着，這寬厚的圍巾裏三層外三層地給宣瑾圈起來，唯獨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和用來呼吸的紅彤彤的鼻子，“好了，……小瑾真可愛。”
宣禦疼人，是真的疼到骨子裏的。宣瑾年紀雖小，心裏頭卻是活絡得跟明鏡一般。
失去了圍巾的遮擋，宣禦敞着領口的風衣呼呼地往懷裏倒灌着冷風。
“唔，——”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宣禦幹脆一把撈過身前的小孩兒就往自己的懷裏圈，“來，小瑾，給哥哥抱。”
邊說着，宣禦便将重新撐開的黑傘遞進了宣瑾的手裏，“……小瑾願意幫哥哥撐好傘嗎？”
宣瑾連連點頭。
宣禦笑得眉毛都是彎彎的，就連眼眸中都沁滿了笑意，“那，……咱們就回家吧。”
話音将落，宣瑾便覺自己的身子被宣禦抱在懷裏然後穩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喲，小瑾倒是沉了不少啊……”宣瑾被宣禦托着身子，調笑着掂了掂重量。
宣瑾還沒完全擺脫嬰兒肥的手臂一邊舉着傘一邊緊緊纏在宣禦的後頸，埋首在頸間的小臉兒紅撲撲的，簡直可愛得要命。小孩兒暖呼呼地貼在自己身前，宣禦覺得自己是不是連心髒都要被暖化了。這樣想着，便忍不住更加用力地将宣瑾抱緊，仿若懷抱中的便是整個世界。
沿街的路燈下，宣禦颀長的身影被不斷地縮短又抽長。宣瑾覆首在宣禦的肩頭，偷偷看着哥哥凍得通紅的臉頰和嘴中呼出的白氣。
靜谧的時間和空間裏，這一刻仿若一直被定格得很久很久。
[Chapter 5]
宣禦的手邊正堆疊着一摞文件，全部是有關于那個昨夜被他買下的少年的。他的指尖輕敲着杯沿，一室浸蔓着清茶袅娜的茶香。
“都查清楚了……？”宣禦緩緩地開口問着身旁的助理。
“是，宣總……柒爺那邊的人已經回了消息，那個——呃……”Louie似乎一時也在斟酌着措辭，“那個少年，的确是叫宣瑾。”
“……不過一晚上而已，”沉吟許久過後，宣禦這才悠悠地開口，“……我的手上就多了一份這麽完備的資料，簡直就像是專門做出來給我看的一樣漂亮，真是叫人想不多想都難啊……”
“宣總，那您的意思是……”
“……那孩子醒了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宣禦忽然将話題一轉。
“已經醒了，現在人正在餐廳。”
宣禦點頭，然後合上文件站起身來，“……正好我也餓了。”
……
宣瑾拘束地坐在餐桌邊上，一旁服侍的管家正一道道将精致的早點布上桌來。
煎蛋、牛奶、三明治、培根卷，各種不同風味的美食看得人眼花缭亂，宣瑾幾乎難以抑制地小心咽了口唾沫。
“……怎麽還沒動，不餓嗎？”宣禦下了樓梯，緩步走到桌邊，管家就勢幫他拉開了緊挨着宣瑾身旁的座椅。
宣禦甫一落座，宣瑾便局促地站起身來。
……怎麽？宣禦擡起頭，面帶詢問地定定落在宣瑾的身上。
“我、我，——我……”
“……有什麽話，吃完飯再說。”
宣禦食指輕點在宣瑾的桌前，就手端起奶壺給他的玻璃杯裏添滿了溫熱的牛奶。宣瑾抿了抿嘴唇，這才忐忑地坐了下來。
身旁的宣禦已經開始着手切開了面前餐盤裏的煎蛋，宣瑾雙手拘謹地捧起手心裏暖暖的杯子，幾番掙紮之後終于還是湊近到了唇邊。
宣禦的餘光裏目色一閃。片刻過後，宣瑾終究還是将手中的杯子小心地放回到了桌面上，“……我、……我不想喝牛奶……”
宣禦一怔，半晌後，這便又點點頭，“不喜歡就不要勉強……”
邊說着，宣禦邊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張叔，叫廚房給準備些包子、米粥上來。”
接着，他又抽過紙巾擦了擦唇角，“以後每天安排中式早餐就好。……西餐吃多了，也膩味了。”
說完，宣禦這便推椅起身，視線緩緩落在身旁宣瑾的位子，然後輕聲道，“還想吃什麽就跟張叔說，不用客氣。”
“少爺，您怎麽就只吃這麽一點兒？”
“嗯，今早有個會，我得趕去公司。”
[Chapter 6]
宣瑾在卧室裏呆了整整一天。按照管家的意思，在沒有得到宣禦許可之前，他是不能在這幢豪華的別墅裏随意走動的。
他如今的身份既微妙又尴尬，——先前有進屋來打掃房間的年輕傭人曾帶着一種疑惑又摻雜着些許欣羨的眼光小聲對他說，“你可是少爺第一個帶回家裏過夜的人，……”個中滋味，幾乎是不言自明的。
宣瑾半坐在床邊，床頭櫃上正擺放着一只久遠到連木頭都褪了色的相框。照片中的少年懷裏抱着一個半大的孩子，兩個人大笑着望向鏡頭，身後接連着是一片遙望無際的海和天。
“……那是我的弟弟。”不知何時，宣禦已然悄無聲息來到了宣瑾的身邊。
宣瑾驀地回頭，他手中的相框差點被這人吓脫了手，“……你、……你回來了……”
宣禦躬下身子，探手接過他手上的相框，“這張是十年前拍的，……”
宣禦的目光悠遠，似乎一時間便陷入了沉沉的回憶之中，“拍完這張照片後不久，我就把他送到了國外，送回到了他的父母身邊……”
宣瑾仰起頭，出離一般地聽着、看着，俨然沒有意識到宣禦口中的“他的父母”顯得如此的違和。
“那一段時間，我在國內忙着公司的事務。不僅要應付稅務局清查內部的不良資産，還要提防着幾家敵對企業的伺機報複，……”
宣禦的眼中像是浸沒着一潭深水，沉靜得無波無瀾，“我原本以為将弟弟送走就能保證他的安全，可是三年前，他們卻還是出了事……”
宣禦講到這裏，深邃的視線突然調轉落回到宣瑾的身上，“一次仇家的尋釁，我的弟弟，就這麽突然間失蹤了。……”
宣瑾堅定地回視着宣禦的眼睛，盡管此時他的眼中早已經浮起了淚霧。
宣禦低垂着視線，目光銳利地望進少年那一雙泛着淚花的漂亮眼眸裏，“——你究竟，……是不是他……”
宣禦的話音未落，宣瑾幾乎是想也沒想地便一頭埋進了宣禦的身前！
他的雙手就這麽緊緊地環在宣禦的腰後，死死地抱住宣禦的身子！
“哥——！哥……”
宣瑾的臉深埋在宣禦的側腰間，再也控制不住地恸哭出聲，——
“我好想你，哥——！……你怎麽就舍得丢下我一個人……”
宣禦的心髒有一瞬間的收緊，他的呼吸竟也是有片刻窒息般的停滞。宣禦緩緩地低下頭去，面色深沉地看着正埋首在自己身前毛茸茸的腦袋。
真的是，……太像了……宣禦不可否認，如果作假的話，……那也實在是太逼真了。
雙手幾乎是不自覺地擡起，輕輕落在了少年的腦後。如果真的是小瑾的話……
宣禦的眼中幾不可見地瞬間閃過一抹狠戾，——那麽那份資料上所有關于宣瑾不堪的過往，都必須被幹幹淨淨地徹底處理掉。
不過在此之前，有些必要的事，也還是要做的。
……
一星期後，宣禦将自己的助理秘密召進了書房。
“……這份，是宣氏夫婦的基因型。”宣禦邊說着邊将一份材料遞了過去，“……宣瑾那邊，你找個機會帶他去醫院做了吧，……實話告訴他就好，他也會理解的,……他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
“宣總，……您這還是懷疑……”
“就當是我多心吧，……”
宣禦疲累地半抱着手臂依靠在窗邊，他的目光深深地落在樓下庭院的一隅，陽光下的少年正在草叢裏和一只金毛犬鬧得不可開交。
“記得做得幹淨點，……不相幹的人，就沒必要知道太多了，……”
“是，宣總，……我明白的。”助理躬身低下頭去，不再對宣禦做出的決意置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