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山寨産品
農歷四月中旬一日,空氣悶悶地壓抑,天将午,漂泊大雨忽降,工部遂停工一日。
我正在給工匠小休的屋內坐着時,忽見屋外雨幕中一人撐着油紙傘快步趕來。那人疾步跨進屋,合傘抖了抖身上的雨滴,擡頭,我方才看清了是誰。
“蕭兄?你怎麽來了?”我疑惑問道
蕭守規卻一臉着急,跑去找了杯水喝了兩口,才說道:“寶同要走了,我喊你去送別”
“走?去哪?”我皺眉不解
“路上說,晚了就來不及了”蕭守規急急忙忙拉我出門,路上,同我說了事情來由。
蕭守規道:“寶同自昨夜就不在國子監,我今日才聽說了聖上要出征,他請願入了伍。事出突然,聖上也是昨日做了決定,今日軍隊便要啓程了,寶同這會可能還在府裏,我們先去蘇府看看。”
我同他冒雨策馬前往蘇府,道上沙路還沒修,騎馬濺了一路泥。
趕到蘇府,正好瞧見戎裝一身的蘇寶同從門口出來。我與蕭守規忙跳下了馬。此刻雨下得有些小了。
蘇寶同見我二人來了先是一愣,後一笑。
“守規兄、三全兄”蘇寶同道
蕭守規皺眉看着蘇寶同,嘴唇動了兩下,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那句說起。
片刻,才問了句:“怎麽不通知一聲?”
蘇寶同回道:“昨兒被爺爺喊回了府,晚上去宮裏參加了聖上給設的誓師宴才知道要出征了,早才回了府,過午便要随軍出發,這才收拾好,也沒時間去找你們了”蘇寶同揚嘴笑了笑。
“有時間辦誓師宴,為何沒早聽說出征的事?”我問道
“我也不知,聽說宴是晉王負責給辦的”
“晉王?”我一愣,問道,“他也要去随軍出征?”
蘇寶同搖頭,道:“聖上親自領軍”
“那朝堂的事呢?”
“吩咐給了太子吧”蘇寶同回道
我聽了皺了下眉頭,李世民一走,希望長安可別出什麽事。忽又想到李治,難怪近日沒見他去督察寺廟修建,看來是去忙這事了,可為何是他辦的宴?怎麽不是李承乾?
我忙問了蘇寶同一句:“昨夜,晉王可也參加誓師宴了?宴上有發生什麽事嗎?”
蘇寶同不解地看着我,沒明白我這麽問是何意,但還是回道:“晉王去了,至于發生什麽事,聖上只是點了幾個将軍,真要說奇怪點的話,就是昨夜貶了個武官”
“誰?”
蘇寶同想了想,道:“叫李君羨的個中郎将,昨夜喝多了對個宮女做了什麽事,聖上聽了不高興,貶了他職”
聽到‘李君羨’我恍然大悟,這才記起了他的事來。以前看過的劇裏說,這李君羨是在場宮廷宴上行酒令,說自己小名叫‘五娘子’時,被李世民誤認為就是‘女武代李’預言的人,所以對他忌諱,貶官之後不久找了個理由害了。可聽蘇寶同說的,我卻覺得可能還有另一種原因。
蘇寶同剛說完,卻聽見門右邊的路上傳來馬蹄聲,三人向那邊望去,見是呂亦辰。
呂亦辰盔甲裝扮,稱的他本就英氣的容貌更是雄姿飒爽。
呂亦辰下了馬,走了過來:“杜兄,蕭兄”又轉頭看向蘇寶同,道,“蘇兄,老将軍已集合軍隊到了城外,我們過去吧”
蘇寶同聽了轉身看向我與蕭守規。真到該分別的時候,即便我同他只有幾月交情,可還是有些不舍。
“待回來時,望能喊你‘蘇将軍’”蕭守規拍了下蘇寶同肩膀。
蘇寶同笑了下,豪氣說了句:“好”
“等你們凱旋歸來之時,我們在長安大道夾道歡迎”我與蕭守規目送蘇、呂二人上了馬。
蘇、呂二人抱拳相別,策馬絕塵而去。
回去路上,我想了想李君羨的事,我總覺得,這事背後有人操控。
武媚娘同李治的關系,不說我那次無意撞見,就我所知的歷史,兩人那關系可謂是暧昧。唐太宗得了那本預言書,又喊了李淳風進宮,就宮裏那消息網,武媚娘不可能沒聽說。像武媚娘那樣聰明的女子—華夏史上唯一的女皇,就這一點看她絕對有超乎所有女子的聰慧—知道這事後一定會想法擺脫自己的嫌疑,然後,她發現了小名‘五娘子’的李君羨。
她發現李君羨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有意調查,但這都無所謂,重點是,這個人能助她脫險。對皇權觊觎着的人,我很難想這人會是個單純小白兔。
聽蘇寶同說的,這宴席是李治負責的,我猜想,極有可能是武媚娘的主意。除去李治這個靠山,武媚娘身後還有龐大的關系網。創造李世民同李君羨見面的機會,再安排幾個人,行酒令時吩咐說自己小名,讓事情朝着設計好的方向走,武媚娘稍微用點權智,這事絲毫不難。
也許這麽想有點陰謀論了,但憑我對李治的認識,多年後能勝過他的女子,實力不容小觑。
大唐與高麗之間恩怨歷史久遠,先前大唐攻占遼東部分土地,但随後撤退時未留人管理。太宗雖賜了高麗王弓服,但高麗面上接受,心裏卻不服。大唐軍隊撤退後,高麗在邊境挑起沖突,且違背唐朝命令,侵犯新羅。高麗所作所為,着實惹怒了唐太宗,故有了這些年征戰。
貞觀二十年五月,高麗王遣使前來謝罪,但仍未真心歸順,并繼續侵擾新羅。十月十四日,唐太宗诏令不接受高麗的朝貢,準備再次征讨高麗。鑒于上次久攻安市城不下的教訓,唐太宗接受朝臣們的建議,派偏師深入高麗境內,輪番騷擾其邊疆,使其國人疲于奔命,耽誤農時,數年之間高麗便會因糧荒而土崩瓦解。
二十一年四月,唐軍分水陸兩路,進軍高麗。
這幾日長安各軍營都忙着點兵,唐實行府兵制,養兵于民,無戰事時耕種,有戰事了便随軍出征。百姓參軍的積極性很高,因為這是一條登朝堂的捷徑。我大唐軍隊戰鬥力絕對世界第一,只要你夠勇猛,立點戰功升職完全易事一件。但并非人人都能進入軍營,‘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獨子不征’,這也是為了保留勞動力。
過午,我剛吃了飯準備去小休片刻,杜路突然領着孫祿堂過來了。
“見到你就好,你快随我走一趟”我一臉不解,孫祿堂也不同我解釋,急催着我出了坊。
坊門外早已停了一輛馬車,孫祿堂領我出來,直奔上了馬車。我同他進去,見裏面放了個包袱。
孫祿堂取過包袱拆開,取出了裏面兩件麻布衣裳。
我看了奇怪,問道:“你這是?”
“你先穿上,我随後同你講”孫祿堂急道
我無奈脫了外衣,套上了他遞過來的麻布衣裳。待我穿好,孫祿堂也換好了裝扮。孫祿堂看了看,還是有些不滿意,又将我身上配飾摘了。如果不是認識,我絕對會認為他是個搶劫犯。
孫祿堂又轉身從包袱裏取出了件東西,貼到了嘴巴上。他貼好了我才看清,是個假胡子,只不過做工極其粗糙,難看到我都不想說。
孫祿堂看了看我,眼睛一轉,轉身又從包袱裏取出了個假胡子,遞到我面前。
“我不貼”我義正言辭拒絕。
孫祿堂一皺眉,抿了下嘴,将假胡子強硬按到了我嘴巴上。
“我們行事秘密,不能被人認出來,讓你貼你便貼上。”孫祿堂略有不滿
我無奈看了眼他,就這胡子做的,是個人都能看出是假的。
“你還沒同我講是何事?”我問道
孫祿堂起身吩咐車夫出發,坐回來後才同我講道:“我來找你,是為了鍋爐的事”
“咋了?發生什麽事,還得裝扮?”我不解
孫祿堂道:“是假鍋爐。前日有人同我講,說東市有家店裏也在賣鍋爐,跟咱們賣的一樣,但價錢,卻遠遠低于我們”
我皺眉,雖然早已做好了會出現山寨的準備,但沒想到才三四月功夫就有人做出來了。
片刻後,孫祿堂讓車夫停了,喊我下了馬車,跟着他走。
孫祿堂走了一段路後,才在一家店門前停下。進店前還四周看了看,确認沒人懷疑時才踏了進去。
“客人您好,您想買什麽?”剛進了店夥計便迎了上來。
孫祿堂将我推到前面,對那夥計說道:“俺兄長過兩日定親,女家娘子要求家裏必須得安個暖爐子,聽人說你家店裏賣,可是真的?”有人得要先有爐子才嫁我?我竟然活地不如一個爐子……
店夥計聽了細看了看孫祿堂,又看了看我,才點頭道:“是了”
孫祿堂道:“那爐子可有樣式?俺們可否瞧一瞧?”
店夥計聞言看向櫃臺後站着的那人。看情況,那人就是老板。
店老板自剛才聽孫祿堂說要買爐子便一直瞧着這邊,此刻夥計向他看了過去,他便走了出來。
“兩位且随我來”店老板吩咐夥計看店,領着我們過了側門,穿過後院進了一間屋。
“兩位瞧,那便是了”老板指着前面對我二人道。
我看過去,頓時瞪了眼,與孫祿堂一對視,看表情,他跟我應該是同樣的心情。
那是一個極其極其簡單的爐子,确切點說它應該是個土爐子。爐子上架了口‘鐵鍋’,鐵鍋通過通水管連着暖氣片。這絕對是我見過最有創意的山寨産品,直把制造成本降了一大截。我估計,成品價應該不超二十串錢,很實惠。
卻聽孫祿堂問道:“老板,這物件,安一個多少錢了?”
“五十”老板攤開一手掌。
孫祿堂看了我一眼,轉頭看向那老板,做了可憐狀,為難道:“可俺們出不起呀……定親的時候,出聘禮就花了好多,現在手裏……老板,您看,能不能降降?”
那老板聽了皺眉看了看我二人。孫祿堂暗地推了我一手,我趕忙會意也變了難為的表情。
老板低眼想了想,擡眼道:“四十五,不能低了”
孫祿堂還是皺着眉,可憐道:“不成啊,搜羅俺們全家,也就剩二十了,這,不能新娘子嫁過來沒米下鍋呀……”我突然間同情我那‘未過門’的娘子了。
老板聽了變了臉,擺手送客,道:“那不行,我虧地連本都沒了!”孫祿堂定那麽低的價,分明找茬。不對,俺們好像就是來找茬的……
孫祿堂見狀上前拉着老板求了兩句。老板心意已決,喊來了夥計攆了我們出來。
擺着可憐喪氣相,見走地離那家店遠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你也瞧見了,人家都已經做出能替代我們的爐子了”孫祿堂皺眉,一臉不滿地訓我。
“不是……”我強忍住笑,“剛才那東西算不上是鍋爐吧?我看就那個樣子,對咱的爐子沒什麽影響”
卻聽孫祿堂訓道:“你不經商,知道什麽。今日出了個土爐子,改明人家就能造出鍋爐來。不成!我們必須得做些改變,不然等到了今冬,咱的市場一定大受影響!”孫祿堂一臉堅決。
我道:“您堂堂孫府郎君,長安首富之子,還在意這點小損失?”就名氣而言,影響是會有一點,但青爐暖目标定得是高端消費人群,這爐子,沒個官吏家會安,市場幾乎沒影響。
孫祿堂無奈看了我一眼,道:“你可聽過江南張家?”
我搖頭。’
孫祿堂一副‘你真孤陋寡聞’神色看向我,道:“那才叫首富!說‘富可敵國’絲毫不為過。我家同人比起來,差遠了去了。”又轉頭看我,道,“你們工部不是在修寺廟?南邊運來的木料都是張家的,你們那個大工程,得用多少木料?我都想去西山砍木頭了”
我一副受教模樣連連點頭,山外有山,先前倒不知道還有比孫家更富流油的人。
孫祿堂拉着我說了半天,直等我同意回去改進鍋爐後才肯放我走。遇人不淑。
☆、番外:鄭圓圓
壹
貞觀二年,天下蝗。去歲大雨連綿,今年旱、蝗災害相迫,鬥米值匹絹。百姓無糧,皆背井離鄉,東乞西讨。故事,就發生在北方的一處小村莊。
不巧,這個小村莊就在蝗災範圍之內。村子有百十來戶人家,村民皆是純良之人,平日互幫互助,相處地融洽。只是,忽遭了這難,往日熱鬧的村莊,現如今都是一片蕭瑟之氣。衆人皆是一副餓鬼之狀,只嘆是連鬼都不如。
鄭家有四口人。鄭田、鄭吳氏夫妻兩撐着這個家,照顧着上面一老,下面一小。但連日饑餓,鄭吳氏卧病在了床,家裏,便全靠着鄭田一人撐着。
天亮一睜眼就有三張嘴等着吃飯,但這麽多天,家裏卻連種糧都吃完了,鄭田愁着,只好出門去尋吃的。
但出了門,天地都是一片荒蕪景象,蝗蟲過了,哪裏剩的下東西?
鄭田去尋了村裏別家人,看看人家找了什麽能吃的。
去了,遠遠見到一堆人圍着。
“俺說,這外面,除了土地外,就剩這滿天的蟲了,不如,咱去抓來吃吧”
他剛說完就有人反對。
那人道:“這蟲可有毒啊,吃了會死人的!”
“那你是要餓死?不管了,俺反正挨不住這餓了,毒死也比餓死強!”先前那人憤道,“俺去了,誰跟俺走?”
那人環視一圈。有幾個人猶豫了下,做了決定,跟他走了。
鄭田心裏也一陣猶豫,一想家裏還有三個人等着,便一咬牙,也追了上去。
鄭爺爺再見到鄭田,已經是當日過午。當時他正在屋裏,聽到了村民急急地叩門聲。
“鄭爺,不好了,出事了!您快出來!”
鄭爺爺一怔,心頓時忐忑,伸手取過了柳木拐,顫巍站了起來。出了門,卻見院裏站滿了人,衆人中間,放着鄭田。
鄭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鄭爺爺一看,心裏便知道出了事,但還是不敢相信,早還站着的人,出個門,咋就躺下去了……
鄭爺爺看着地上的鄭田,半饷,合了眼。
“出了什麽事?”鄭爺爺問道,聲音平靜,誰能知道他現在情緒轉了幾轉。
有一人站了出來,回道:“俺們去找吃的,鄭田,生吃了蝗蟲,中毒死,死了……”
半饷無言,鄭爺爺睜開了眼,對旁邊一人道:“程五,圓圓可還在同你家小子玩?能不能讓圓圓在你家裏待上兩日,等埋了……”
“好,俺這就回去,讓俺婆娘看着圓圓”程五忙跑了回去。
“各位鄉親,可否幫俺挖個墳?”鄭爺爺對衆人道
話畢衆人應話,都各自回家取鐵鍬去了。
遇着大災,哪裏有時間細葬。衆人幫着趕着給挖了個墳出來。蝗蟲早将一切草木吃了,鄭田下葬,卻是連個棺材也做不出來,也只有家裏那張被子,簡單裹住。
外頭墳挖好了,衆人來幫着擡出去。剛出了門口,卻聽身後屋裏有人跑了出來。
“不好了,鄭田婆娘,也去了!”久病纏身,又遭此打擊,鄭吳氏終究是撐不過去。
衆人一對視,皆望向鄭爺爺。一日之內,兩親人相繼離世,任誰都難忍這打擊。
鄭爺爺還是一臉平靜,喊衆人,将鄭吳氏也一起擡了。終究逃不過一死,能夫妻葬一地,兒子兒媳也算是了了。
月光明亮,照着下面這片瘡痍的土地。
不知誰說了句:“這麽大災,咋不見朝廷發糧……”
言畢在場之人皆默然。
衆人乘着月色,将鄭田夫婦二人覆了土。
謝過了鄉親,鄭爺爺獨自回了家,坐着,看着這一日突變冷清的屋子。
物是,人非。
天亮,院門突響了聲,院裏進了人。
鄭爺爺擡眼,見程五送了圓圓回來。
還好,孫女還在。
鄭爺爺看着圓圓笑了笑。
小圓圓此時還不知家裏發生了何事,進了屋,轉了圈,見不見了爹娘,跑了去,問鄭爺爺:“爺爺,我阿耶阿娘呢?”
鄭爺爺看着圓圓,苦笑了下。孫女這麽小,如何忍心告給她這事。
“你阿耶啊,領着你阿娘去了南邊了”鄭爺爺摸了摸小圓圓的腦袋
小圓圓嘟嘴,不滿道:“他們怎麽不帶我?昨天我還給阿娘捉了兩只蛐蛐逗樂,就是程阿叔不讓我回來,今兒蛐蛐都不動了!”
鄭爺爺咧了咧嘴,道:“他們是先走,給圓圓做準備去了,等我們過去了,就不用擔心沒處住了。”
“那我們過去了,吃的也就準備好了嗎?”圓圓睜着亮亮的眼睛,一臉希望地看着鄭爺爺。
鄭爺爺點頭,道:“是啊,南邊可有好多魚呢,到時候,圓圓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小圓圓聽了笑了,催着鄭爺爺問:“那爺爺,我們什麽時候去找阿耶阿娘?”
“等圓圓收拾好就走”鄭爺爺笑着對小圓圓道
“鄭爺您……”程五聽了忙道,卻被鄭爺爺伸手阻止。鄭爺爺喊着小圓圓去收拾東西。
程五見圓圓進了裏屋,方才小聲問道:“鄭爺,您是要走?鄉親們都願意幫您和圓圓,您……”
鄭爺爺擺擺手,道:“人老了,不願意當個累贅。再說圓圓還小,我想帶她去去別處,等她大了些,再告訴她……”
鄭爺爺笑着謝了程五好意,簡單收拾好了行李,帶上了小圓圓,離開了一直住着的村子。
一路南下,順着大運河,若遇到心地好的漁家,一老一小便搭上一程便路。翻山越水,輾轉兩月有餘,兩人到了餘杭。一路餓了有魚吃,日子倒比在家的時候還好些。
鄭老身上錢財早已用光,夜裏還要睡,只好随了乞兒,找了鎮上一處廢廟,暫時先安頓了下來。那些乞兒心腸好,聽說一老一小遭遇,平日裏能照顧下都幫上一把。鄭爺爺腿腳不便,走了這麽長路早已累壞,便想着先在此休息幾日。鄭老性子直,不願白收乞兒給的食物,故白日随着乞兒出去,沿街讨上一點飯食。
只說小圓圓,待在乞兒窩裏找不到同齡孩子玩耍,整日覺得無趣。一日,實在呆不住了,便跑了出去,去找爺爺。
圓圓穿街過巷,找了好久,都沒見到鄭爺爺,這才發現自己迷了路,一時着急了,左右盼着爺爺出現。此時,突然聽到一群小孩的歡鬧聲。圓圓轉身,看見前邊一群小孩追鬧着朝她這邊跑來。
小孩顧着歡鬧,穿過圓圓跑了過去。圓圓看着他們,她也很想加入進去,可當務之急,她要先找到爺爺。
忽然,一個小孩停了下來。男孩轉身,奇怪地瞧着圓圓。只覺得眼前的小女孩臉雖髒了些,但那雙眼睛,卻着實好看。
圓圓被盯得不好意思,轉了視線。
“你家住哪條巷子?為何我以前沒見過你?”男孩問道
“我,我才來這裏不久……”圓圓回道
男孩走了過來,看了看圓圓,忽然問道:“要一起玩嗎?”
小圓圓擡頭看了看男孩,搖了搖頭。
“不行,我得快些回去,爺爺找不到我,會着急的”小圓圓道
男孩有些失望。
“你,我不認識回去的路,你可以幫我嗎?”小圓圓問道
“恩”男孩點頭
小圓圓聽男孩答應了,一笑,告訴了男孩,男孩帶着她回了廟裏。
“喂!”男孩喊住了小圓圓。
小圓圓轉過了身。
“我明天可以來找你玩嗎?”男孩問道
“恩”小圓圓開心笑道,這是她在餘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此後兩日,男孩每日來廟裏找圓圓,兩人結伴,串過了餘杭大大小小的巷子。
“這個給你,這是我在河邊撿到的”男孩遞給圓圓一顆白色石頭
圓圓接過,奇怪地瞧了瞧,道:“只是顆石頭,有什麽稀奇的?”
“不一樣,別的石頭沒有它圓!”男孩強調道,“你叫‘圓圓’,它也叫‘圓圓’”
圓圓嘟嘴:“為何它要叫‘圓圓’?”
“因為它以後就是你的了”男孩笑道,轉頭撿起了顆石子,用力朝水上擲去。石子竟在水上漂了一道,泛起了一道漣漪。
“我要像這顆石頭,也能漂在水上。”男孩指着水面道
圓圓看了看,道:“怎麽可能?人會掉進水裏的。”
“不會,只要會輕功就好。我聽人說,世上有很過武功高手,都能飛起來。”男孩道,“我呂亦辰,一定會學會武功,将來做一個大将軍!”
小圓圓臉上笑着,看着面前豪氣的男孩。
見太陽下山了,兩人分別。圓圓握着那顆石頭,跳着回破廟。路過一條小巷,圓圓忽然覺得腦袋變迷糊,前面的小巷漸漸勻成了一片……
暗處突然跳出了兩人,神色鬼祟。
“快點!別磨蹭!”一人探看兩邊路上情況,吩咐另一人。
“知道了”那人不滿地回答,手上利索将人套進了麻袋裏。
“好了,看這小丫頭,得值不少價錢!”那人喜道,系緊了繩子,喊另一人撤退。
深長巷子的另一頭,有一個人走了過去,卻沒發現這邊發生的事。潮濕的石板上,只有幾個淺淺的腳印子,還證明着這裏發生過什麽。
貳
十六年後,長安。
呂亦辰策馬,穿過大道,進了坊門,停在一處院落前。
當年的豪言,他已經全部實現。如今做了将軍,留在長安,是為了十六年前的那個女孩子。
追查七年,沿着那斷斷續續的線索,他終于找到了長安。聽說,這裏最紅的都知叫鄭圓圓,希望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圓圓’。
剛下馬,老鸨子便迎了上來。呂亦辰開口,點名要見鄭圓圓。
随老鸨進了處屋,斟了杯酒,等着人出現。
候了片刻,聽到門口有了腳步聲,擡頭望去,入目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侍女合了門,女子落座。
呂亦辰看着她的眼睛,希望是自己記憶中的那雙眼。但瞧了半饷,都沒瞧出熟悉感,心下有些失望。
“郎君可還有友人來?”鄭圓圓問道
“沒有,只我一人”呂亦辰回道
鄭圓圓瞧了眼呂亦辰,問道:“那郎君是來喝酒,還是來聽曲?”
呂亦辰看向鄭圓圓,道:“只聊聊可否?”
鄭圓圓聞言看了眼呂亦辰,揚了下嘴角,道:“好,聊什麽?”怪人她見多了。
呂亦辰問道:“姑娘是哪裏人氏?”
“自幼入此門,早已忘了”鄭圓圓淡淡回道。提起往事,心情有些不高興。
呂亦辰不放棄,繼續說道:“姑娘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人”
鄭圓圓哼笑了下,道:“郎君已花了錢,不必浪費這點時間*”
呂亦辰道:“姑娘請勿誤會,既然在下花了錢,可否麻煩姑娘聽我講個故事”言畢看向鄭圓圓,見她沒反對,便開口,講起了自己同圓圓的故事。
“……一別一十六年,不知,她現在在何處。我只想告訴她一聲,她失蹤後,她爺爺特別傷心,沒一年時間就去世了,乞兒們幫着挖着埋了,就葬在了餘杭鎮外。我不知她老家何處,故一直沒機會将她爺爺送回去……”
呂亦辰言畢,見鄭圓圓怔在了那裏,心裏一噔,難道她真是‘圓圓’?
三歲的記憶,片段支離破碎,但鄭圓圓還記得,那條巷子,那間破廟,還有爺爺依稀的容貌。只是,她不想,不願在憶起那段記憶。
聽到爺爺已經去世,她淡淡笑了下。這麽多年,她早已知道了當年的事,知道爺爺帶自己離鄉前,耶娘就已經去世了。如今爺爺都已經走了,這世上,只剩她一人了。
“郎君講的故事,的确很悲傷,你可找到了那位姑娘?”鄭圓圓道。她不想同他相認,認與不認有何區別?無家之人,心早沒了。
呂亦辰一直看着她,鄭圓圓臉上一絲一毫的動作都看在了眼裏,此刻心裏早已肯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沒有”呂亦辰也不拆穿她,“我只是想,她能去看看她爺爺”
鄭圓圓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起了身,道:“還有別的客人,奴家先告辭了”
呂亦辰看着鄭圓圓出去,沒有阻攔。
叁
貞觀二十一年四月,平康坊。
各處屋子的窗戶都半開着,屋裏的男人女人皆看向院子中間。那裏站着一個男人,穿着盔甲,站在雨中的男人。
是呂亦辰,他來見鄭圓圓最後一面。但,她不見。
他來見她,她拒絕;
他想贖她身,她拒絕;
他來辭別,她不見。
呂亦辰不知鄭圓圓為何不想見他,絲毫不知。這問題,或許世上只有鄭圓圓知道了。
鄭圓圓透過窗戶細縫,瞥了眼雨中的人,轉身回去。狠心,是因為她自知受不起他的心意,因為這身份地位,太懸殊。身處風塵,她看過太多例子。
“将軍,到集合時間了”士兵小聲提醒
呂亦辰擡頭,又看了看那扇閉着的窗,嘆了口氣,轉身邁步出了院。
但願,還有機會再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