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切都……
酷拉皮卡周身都顫抖了起來。
他竭力想要将反駁和咒罵說出來。但是喉嚨被心靈扼殺住了,他無法說出一個字,沒法說出一個“不”。
他尊敬着那個人,那是指路标和燈塔。只要那個人曾經存在過,酷拉皮卡就覺得自己不會迷失方向。
他憎恨着幻影旅團。
他憎恨着庫洛洛·魯西魯。
……他愛着“他”啊。
庫洛洛俯視着他。那個人俯視着他。恨和愛并肩存在着,既是溫柔,亦是殘酷。
他一直躺在那個山洞中,漆黑而看不見方向。那個人劃亮一根火柴後,整個陰暗、幹燥、悠長不見底的洞穴都亮了起來。而現在沒有光了,沒有劃亮火柴的人了。
已經,不知不覺的,就已經是第七年了。
他手指上的溫度并不寒冷也不太炙熱,覆蓋上眼睑的觸感像極了順着山風流淌下來的陽光。帶着長久握着匕首和書脊形成的繭,修剪齊整的指甲,所有的,一致的,從眉心劃到下颚。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
庫洛洛說,他的聲音像是隔着太過于遙遠的距離,模糊不清的要被風的嗚咽給吞咽了。
“就算你扳動了把手,觸發了機關也毫無關系。”
星辰在那個人的眼睛裏。冰冷的,無機質的星辰。
“我死不了啊,因為——”
有什麽東西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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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的身子猛然間向後彈去。他緊促的拉遠了與庫洛洛之間的距離。念力就如同夏日膨脹的雲朵一般四散而開;連“凝”都不用使用,連感官都用不着調動,他的心髒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感覺到了。
束縛庫洛洛的鎖鏈一瞬之間斷裂了。
“你還是如同孩童時期一樣的天真。”庫洛洛嘆息道,“就像不能随意救助身份不明的傷者一樣——你不知道除念的方式,也未有你了解的那般單一嗎?”
他心髒內來自于酷拉皮卡的戒律之鏈早已在悄無聲息的消失的那兩天被消解了。剩下的只是由他自身的念力所織就而成的幻覺。酷拉皮卡所感知到的“完好無損”,全都是借由此而虛構而出的。
他們之間的平衡,早就不複存在了。
戰鬥如同被抛上火藥桶的火星一般泛濫炸開。庫洛洛周身的念力磅礴的如同洶湧而至的海浪,鋪天蓋地漫天都是被切剪開的細碎光點。遮擋住視線的樹幹,受驚撲棱向天際的鳥雀。具現化,特質,鎖鏈,書頁,蜂鳴不止的耳膜,被點燃了的視野。
白茫茫的一片,鮮紅的一片。
從未如此清晰的恨意。
***
“你看的懂吧?”
“嗯?懂得哦!我們族群的文字、古巴得倫的文字,侖桑的文字——爺爺不讓我學的只有‘通用語’了,好過分。”
“真了不起。任何一門古文字都是令人難過的難度啊。”
“嘿嘿。可是你也懂……你還懂通用語。”
“通用語很簡單。大概在我離開的時候,你就能完全掌握了。”
“诶——你要走嗎?”
“就像你學會的古文字不會再有人使用,只能通過古籍觸摸到它的靈魂一樣。人比任何文字都脆弱。來來往往,寒暑交替,總會到離開的時候。”
“——為什麽關燈?”
“不想在這個時候看見你那張令人作嘔的臉而已……”
“哦?是不想讓我看見你的臉吧,酷拉。”
“閉嘴,別打擾我。”
“我清楚你的軟肋,就算視覺被屏蔽,我也清楚你現在是如何的模樣。——你有想象過死亡嗎?”
“……”
“那味道真可是不錯哦?”
“滾。”
——他的心跳很正常,沒有一絲動搖。面對死亡也沒有反應出不安、恐懼或者虛僞的不和諧音。他并不認為自己不會死……!心跳聲顯示,他已經接受死亡了!死亡每天都伴随在他身旁……而且他樂在其中……受不了了!我不想聽了!
***
他被逼到狹仄的地帶了。作為武器的鎖鏈根本沒法好好的展開。庫洛洛太強了,不同于窩金,這個人是狡猾意義上的強大。酷拉皮卡無法預測到來自那本書裏的下一個念能力是什麽,但是庫洛洛卻清楚他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個能力。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就如同酷拉皮卡永遠不知道庫洛洛大腦中想的是什麽一樣不公平。
纏繞着鎖鏈的右手被握住,帶有小匕首的鏈子刺穿的庫洛洛的手掌。但是那個男人堅定的,矢志不移的握了上來。血液從被刺穿的皮肉中順着鐵鏈一滴滴的流淌下來,酷拉皮卡太過慌張了。該怎麽辦,如何做,大腦還沒來得及理清一條能夠去往的路徑,帶着血腥味的吻就落了下來。
那是來自夏季的暴雨,沉緩的雷聲,急促的雷電,被燒焦的樹木。
那個人俯下頭親吻着他。酷拉皮卡避無可避逃無可逃,身後是岩壁,潮濕的青苔和肮髒脆弱的昆蟲在其中生存。他兀自睜大眼睛,面前那個人的黑發垂在眼前,那個人的有力的手腕已經扣上了脖頸。
酷拉皮卡被扼住了喉嚨堵住了唇舌,他喘不過氣。
死亡遠遠近近,是一個影影綽綽的黑影,飄蕩在庫洛洛身後被樹木枝條掩蓋住的天空。
它要降臨了。
酷拉皮卡的左手,遲緩的拔出了一直束在背後藏在外披內的刀刃。
因為缺氧,他的眼前的景色開始搖晃。虛影纏在上面,酷拉皮卡無法确認哪個地方才是庫洛洛的心髒。
随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将覆蓋上念力的刀刃刺進了庫洛洛的胸膛。
血液流了出來。
庫洛洛松開了手。酷拉皮卡從這個令人窒息的吻中逃脫了出來,他全身發軟的癱軟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刀刃沒有正中那個人的心髒。它卡在了他胸前的肋骨中。酷拉皮卡模糊的看見庫洛洛微笑了一下,然後他俯下身來,撐在酷拉皮卡之上。
啊啊,酷拉皮卡想,這和當年,那個愚蠢的窟盧塔族小孩在樹林中發現那個受傷的年輕人的姿勢那麽像啊。就算互相之間的位置颠倒了,也那麽相像啊。
“你還是沒有能殺死我呢,酷拉。”
酷拉皮卡注視着庫洛洛的面容,疲憊的微笑了起來。
随你喜歡好了。他絕望的想,他大概永遠也無法刺中那個人的心髒了。
他不能理解啊——
***
“從街角的第二家咖啡店拐彎,東邊有一家游樂園。”
“啊哈?”
“門口有許多年輕女性和小孩子在排隊,當然,也有情侶。”
“……沒頭沒腦的你說這個幹什麽啊?”
“偶爾也想和你去那邊看看啊。你和我,都沒有類似的經歷吧?”
“……腦袋壞掉了就直說,我不介意再送你一拳打爆它。”
“我都了解哦!這片森林的每一個角落我都了如指掌!春天怎麽樣夏天怎麽樣也全都知道!好想帶你去看!可以一起去看嗎?先生?”
***
“你連複仇都走的彎彎曲曲不成形狀。”庫洛洛道,“我在你眼睛裏看見了仇恨。為什麽不完成呢?”
那個人的手掌覆蓋了下來,隐形眼鏡的鏡片被摘了下來。庫洛洛直視着酷拉皮卡赤紅的眼眸,微微笑了起來。
“真美啊。”他道。
庫洛洛俯下身子,他握住酷拉皮卡緊緊握在刀柄上的手,輕聲的在酷拉皮卡耳邊開口,就如同在酒中濾過了一般的聲音。
“讓我教你吧——心髒的位置,在這裏。”
刀刃從肋骨處抽了出來,他握着酷拉皮卡的手,就如同多年以前,握住那個孩童執筆的手,教導通用語的寫法一樣。從傷口處流淌而出的血液滴在了酷拉皮卡的身上,溫暖的,鮮紅的。
青年的手很溫暖。覆在眼睫之上之上時,溫度順着皮膚表層緩慢的流淌到他的眼瞳裏。
“你眼裏,映照出了什麽呢?”
帶着鈍器,刺進血肉裏的聲音。
酷拉皮卡身上一重。溫暖如同春季解凍的溪流,流淌滿了他全身。
“……全部,都是一片鮮紅色啊。”
·
飛坦和俠客走到這個遺址附近的時候,酷拉皮卡剛好和他們錯身而過。那個金發少年如同浴血而出,狼狽的全身都是新鮮的血液。他眼神平淡和飛坦以及俠客一一對上,裏面什麽都沒有,空泛的無波無痕,漂亮的火紅色就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精致玻璃珠子。
飛坦沒有動作,盡管俠客一直緊張兮兮的盯住他。他們平穩的錯身而過,甚至這兩個盜賊站在原地,注視着這個幽魂一般的少年消失在看不見的地平線遠方。
“那家夥徹底毀了,再也拿不起刀了。”飛坦嗤了一聲。
“也是沒辦法啊。看來團長成功了。”俠客雙手枕在腦後,他的臉上沒有笑容,轉過頭來詢問道,“那麽,該把團長的屍體怎麽辦呢?”
“除了流星街,還能去哪裏?”
“啊,也是呢。”
庫洛洛·魯西魯在隐蔽的恢複念力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用他那偷盜而來的“天使自動筆跡”。他為酷拉皮卡的占蔔并不令人滿意,那個少年在預言裏,獲取了所有火紅眼也取得了相應的黑幫權勢和地位之後,磨練已經令他整個人都殺伐果斷起來。
在預言中,幻影旅團葬于他之手。
要中止這個未來很簡單,對于旅團所有團員而言,只需在酷拉皮卡心智還未能完全成長的現在将這個人的存在抹殺即可以了。這是最簡單,也最為一勞永逸的方法。
“僅僅是這樣,也太過于無趣了。”
庫洛洛在安排完旅團之後的一切行動之後,折返了回去。
沒有人清楚他選擇這一點的原因。他享受死亡,也享受這個将瑰寶毀滅的過程。
這大概……
就是屬于庫洛洛·魯西魯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