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太宰治
“……百億懸賞金, 還只是一雙眼睛的價格嗎?……喂喂,再怎麽說這也太誇張了吧,別的姑且不說現在的橫濱真的有人拿得出這麽多錢嘛?怕是連森先生你自己都做不到啊, 一億都拿不出來, 還是日元。”
“明明是在說黑市目前的最高懸賞對象結果忽然說到我?太宰君好過分!”
“因為森先生的确沒有什麽值得尊敬的地方……哪怕是作為首領來說。”
開口回應的是一名坐在桌子上懶洋洋蕩着腳的瘦弱少年,黑色柔軟的微卷蓬發, 俊秀漂亮的蒼白五官,包裹在繃帶之下的纖細瘦弱的身軀,無論怎麽看都是脆弱無害甚至是引人憐愛的病弱美少年。
從一堆亂糟糟的文件中擡起頭的森鷗外撓撓腦袋,不遠處站着專心看着情報信息的太宰治, 好一會才嘆了口氣:“……雖然知道你說的是事實,但是還是希望你可以稍微客氣一點哦太宰君?”
太宰治無視着森鷗外可憐巴巴的抱怨聲,翻閱着手中的文件。
“但是這個數額的确驚人, 如果懸賞金額和內容是真的話,想必很快就會出現下一輪的混戰了吧。”
他将手中一摞文件疊起來随意甩動着,漫不經心地繼續說道:“沒有來處, 沒有背景,發布懸賞的是本地老牌的黑中介,來源可信度至少七成……一雙眼睛就已經是價值連城更何況是本人,聰明人可能會再觀望一會, 但是那些自由活動的賞金獵人怕是早就坐不住了。”
“是陰謀的可能性是多少?”
“不知道。”
森鷗外擡起眼,看着随口分析着的太宰治。
“‘不知道’?”
“啊, 不知道。”
少年答得格外幹脆。
“因為太敷衍了呀——只是懸賞對象的內容信息幾乎為零, 年齡,性別, 身份, 外表……這些全都沒有, 唯一的描述是‘可以将死亡化為現實的傳說魔眼’,姑且不說這種眼睛是不是真的存在,單單是這麽模糊的定義,很容易讓人覺得随便挖一雙漂亮的眼睛過來就可以敷衍交差诶。”
因為發布懸賞的人本身沒有見過,所以能夠騙錢的操作餘地也變得很大了,會勾來很多腦子不聰明或者是自認很聰明但是真的特別缺錢的家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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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坦坦蕩蕩地回答,表情略顯苦惱:“這個手段與其說是陰謀,不如說是陽謀更合适些——那種最明明白白用巨額利潤吊人上鈎的陽謀,只是我還不知道對方是真的單純過頭、是屬于腦回路單調到只會用錢來解決私人問題的類型,還是當真有着其他的打算。”
森鷗外摸了摸下巴,試探着問道:“如果是後者呢?”
少年嘆了口氣:“——百億級別的懸賞,這麽多的錢已經不是可以随便忽略的程度了,我想連森先生就算不相信那雙眼睛是否存在,單純看着這筆錢也會跟着心動吧?那就更不要說是其他的組織首領了……”
如果對方是故意把價格拔高到這個地步的話,那麽肯定還會存在着後續的招數。
——比如說在所有人為了這筆巨額賞金蠢蠢欲動的時候,稍稍推波助瀾一下。
屆時,無論是告訴那些人這筆錢被某個人亦或是某個組織單獨得到、連帶着那雙傳說的魔眼也有了主人……接下來只需要稍稍動動手腳橫濱就會迎來全新的、且比原來更加難以控制的混亂局面。
最微妙的恐懼并不是明目張膽的威脅,而是懸在頭頂搖搖欲墜的達摩克裏斯之劍。
少年用他一貫平淡過頭甚至略顯冷酷的聲音漠然解釋着腦內勾畫出的可能。
太宰治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做下這一切的話,接下來擺在面前表現得最直觀的東西,就是整個橫濱的勢力分布實力分配——戰争就是這麽殘酷的東西,如果手夠狠,一些小規模的組織甚至可以直接清掃幹淨,不用再去理會。
“這一次的懸賞的數額太驚人、要求的東西也‘不難’——百億美金只是要去尋找一雙眼睛而已,甚至可能都不需要殺人,這種買賣甚至可以催動一些本就道德感模糊的家夥動手……出現的時間也很微妙啊,港口黑手黨剛剛确定新首領,前後交替還沒來得及徹底穩定下來,如果這個時候出亂子會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森鷗外眯起眼睛:“因為先代動亂留下的危機還沒有徹底消除的關系嗎?”
太宰治聳聳肩,不贊同,不否認。
“森先生很明白吧?您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穩,資金不足、情報短缺、還有最致命的來自旁系屬下的不信任,各種各樣的理由都讓您在這個組織裏舉步維艱,想要順勢借力打力毀去現在的港口黑手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什麽嘛,太宰君這不是分析得很不錯啊。”森鷗外露出欣賞的笑意:“為什麽要說不知道。”
少年撇撇嘴。
“兩者區別太大,需要調動的腦力思考也不一樣——如果是前者的話,那我費力想了那麽多不純粹就是在浪費時間嗎。”
只是存在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拿出百分之百的警惕來對付——這種對手是最糟糕的類型。
“說的不錯。”森鷗外贊許的點點頭,惬意的一拍手,語調高昂的下了新的命令:“那這件事情就交給太宰君去處理吧!看看是前者還是後者,然後回來報告,就這樣。”
太宰治一愣,他眨眨眼,沒能反應過來。
“我?”
他呆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跟着皺起眉頭來:“為什麽啊,我又不是港口黑手黨。”
“所以只是委托你幫忙而已,去不去随你高興就是。”
森鷗外笑眯眯的答。
“啊,順帶一提,如果好巧不巧的是太宰君猜測的後者,那麽接下來我可能要忙得要死,沒空幫你調制可以幫助你安穩死亡的自殺藥品了哦。”
“……”
太宰治沉着臉瞪他。
“別這麽看我啊,”森鷗外随意地擺了擺手,“想想好的太宰君,如果是對方真的只是蠢蛋,那麽也用不着你做什麽,到時候港口黑手黨自然會出手‘回收資金’;如果對方是做好了你所說的那些計劃的可怕後者,那你一個小孩子也什麽作用——就當去見見世面?”
——見見世面?
這種話鬼才信吶。
少年孤身走在街道上,嘴角無意識地往下撇着。
“但是不否認也的确有點好奇就是……”少年喃喃自語,盯着手上的地圖,繞過曲折偏僻的彎路小巷,最後在一家酒吧門口站定了腳步。
因為情報來源太少,現在最簡單直觀的方法,就是直接去問發出懸賞令的老板——反正懸賞令上放出來的錢很多,多到自己這種小孩子去問也不會很奇怪的程度。
這家店的老板野島蒼太聽說大戰後期被淘汰下來的士兵,和許多無處可去的家夥一樣,兜兜轉轉一圈之後最後在橫濱落腳做了黑中介,平日裏大多是幫忙聯系黑市的各類買賣,因為頗多舊識,在過去也有些聲望的樣子,小型組織的槍械彈藥醫護用品之類的也可以從他這裏批量購買,是相當有本事的家夥。
橫濱做這行的不少,有能耐開口直接喊價百億而不被人懷疑的,也只有這一個。
少年推門而入,很明顯和他想的一樣的不在少數,只是這些人只是單純眼熱那百億美金的懸賞,而他雖然一副小孩子模樣,卻也沒有什麽人多看他一眼。
酒吧老板站在吧臺後面挨個解釋着,禮儀性的微笑也有點快要維持不住了。
這一次的錢給得實在是太多了,之前連那群“羊”的小崽子也被勾着跑來了好幾個詢問情況,明明還都只是群孩子,可眼神中的扭曲貪欲不比這些大人差上太多。
當時看見羊的成員找上來的時候,這裏的大多數人第一反應也都是“哇該說不愧是橫濱嗎連小孩子都是這種恐怖類型诶”。
少年在旁邊聽了一會老板萬金油式的敷衍回答,大致就是非常抱歉對方是誰長什麽樣子我們也不清楚呢~哎呀呀總而言之是個眼睛看上去就非常值錢總體非常難打的對象,軍方那位傳說中的“戰鬼”曉得嘛?就是那個水準的強者哦……哎呀畢竟懸賞百億嘛一般人也值不了這個價錢吧?
少年安靜地在旁邊坐着聽着他們的讨論,他身形瘦小又帶着繃帶,一副病弱蒼白的可憐模樣,旁人随意看上一眼也只以為他搶不上說話,從老板這兒得了不算情報的情報後,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去尋找那雙傳說中的魔眼了。
太宰治漠然聽着,幾乎可以肯定了,這一次的對手是後者。
——先做的事是渲染氣氛,無論魔眼是否是真實,這些人的瘋狂和百億賞金的誘惑也足以讓最荒謬的謊言初步具備真實性。
借由這些最先上鈎的一批見錢眼開的亡命之徒,翻攪起橫濱底層的暗湧波濤。
這波動不明顯,不致命,甚至很容易就會被忽略,正如蝴蝶振翅,無人知曉将來會在哪裏引起毀滅一切的詛咒風暴——
……如果是真的話,那可真是個可怕的家夥啊。
少年如此想着,嘴角卻隐隐浮現出一抹奇異的淺笑。
稍微……有點感興趣了。
他許是等得有些累了,左右瞧了瞧,嫌棄無比的掠過一群膀大腰圓粗糙無比的糙漢子,最後目光牢牢黏在靠近窗邊的一桌旁邊,幾步走過去,一臉乖巧的看着屋內唯一的女客:“這位漂亮姐姐,能不能借我些錢請我喝點東西?”
這桌客人循聲望來,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她只是笑笑,語氣平靜:“小孩子不能喝酒哦。”
“有什麽關系。”
太宰治相當自來熟地扯開椅子坐了下來,聲音又甜又乖:“反正姐姐也看不到,所以我喝什麽都沒關系啦。”
這位看上去相當溫柔好說話的漂亮姐姐也就跟着笑笑,順勢回答道:“去和那邊的老板說一聲要一杯牛奶或是果汁,可以記在我的賬上。”
太宰治诶了一聲,有些撒嬌地傾過身子,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萬一老板對不上名字怎麽辦啊。”
對方微微側頭,雖然眼上蒙着白綢卻仍然能精準對上太宰治的位置,她揚起嘴角,語氣溫和不見惱意:“有人說過你套名字的方法很粗糙嗎,小朋友?”
“我也是第一次這麽嘗試嘛,姐姐可是第一個——”少年人語氣甜膩,“我叫做太宰,太宰治。現在你知道我叫什麽啦……作為交換,姐姐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的你的名字?”
對方歪了歪頭,倒是很痛快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白鴻。”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
出乎意料,是個陌生的名字。
他帶着這個名字去了吧臺讨要雞尾酒,老板居高臨下睨他一眼,轉身進了後廚端了杯熱牛奶過來。
“她讓你喝牛奶就喝牛奶。”
诶……
“老板喜歡那裏的姐姐?”
那一瞬間野島蒼太看着他的表情活像是在看個正在現場連線地獄魔王的恐怖惡鬼。
“啊,老板不喜歡漂亮姐姐嗎?”少年露出個調侃意味十足的微笑,野島蒼太垮着臉,嫌棄至極的揮了揮手:“……別問這種無聊的事情,去喝你的牛奶。”
太宰治眨着那雙漂亮剔透的鳶色眼睛,沒說什麽乖乖捧住了牛奶,晃晃悠悠又走回了白鴻那桌,重新坐了下來。
明明距離那麽遠也會注意到她在說什麽嗎?
如果不是出于照顧的心态的話……
“姐姐,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捧着熱牛奶杯的少年感受着指尖擴散的溫度忍不住惬意的眯起眼睛,嗓音也變得愈發溫順。
“問吧。”
太宰治盯着她的臉,不曾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要懸賞的眼睛是姐姐的眼睛嗎?”
——少年沒有任何遲疑的開口詢問道。
這個人會是什麽反應呢。
他睜大眼睛,一點燭火微光被眼眸深處的冷漠悉數吞噬。
是會驚訝,好奇,還是惱羞成怒?
都不是。
這個人嘴角輕揚,像是回答她面前酒杯裏的內容物是什麽一樣從容又平靜。
“是啊。”
——因為對她來說,本質沒有不同嘛?
習慣了翻手為雲覆手雨的上位者,若是連這種程度的手段都要為之小心翼翼的話,那麽她也不可能會坐在這裏了吧。
既是王棋,也是棋手。
“诶——!!!”少年聲音再難掩飾興奮,沒被繃帶包裹起來的那只眼睛一瞬間亮得驚人:“那我可以看看嘛!姐姐的眼睛!”
白鴻微微一笑,仍然沒有拒絕,卻也沒有立刻同意。
“有機會的話。”
她溫聲反問:“不過小朋友應該已經問到想問的東西了吧?為什麽還不回去?”
“不要吧……”太宰治懶洋洋地拉長尾音,雙手托腮,目光灼灼的看着白鴻。“我還想在這和漂亮姐姐多呆一會呢……回去之後只有沒良心的落魄大叔等着我,超讨厭的。”
“喝完牛奶就快點回去。”
白鴻語氣溫溫。
“留在這兒也沒什麽意思吧?我也要快走了。”
“要說為什麽的話——”
少年托腮淺笑,笑得格外甜蜜又動人。
“我說我對姐姐一見鐘情,你信嗎?”
“……”
白鴻側頭,似笑非笑。
“小朋友,殺意是對一見鐘情的對象應該出現的感覺嗎?”
少年人眼睛亮晶晶地,語氣愈發甜膩起來。
“因為人家想和姐姐一起殉情呢~不可以嗎?”
“不可以哦,姐姐我是死不了的。”
太宰治嘻嘻笑起來,清澈的聲音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幹淨,此刻他微微放軟聲線,連尾音也帶着軟綿的勾子:“試試嘛~活着多無聊啊~”
“唔。”
白鴻手指點了點下巴,忽然對太宰治道:“你稍等一下。”
他起身走到窗戶旁邊推開窗戶,曲起手指敲了敲窗框。
“……外面那位等着聯姻的小哥。”她的聲音裏忽然帶了些愉快的調笑意味:“這兒有個邀請我殉情的,你們兩位是先聊着還是先打着?”
她話音未落,一條包裹在黑色長褲之下的長腿就已經踩上窗框,屋內太宰治眨眨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瞧見個白發藍眸的年輕人踩着窗戶跳了進來——只是他個子實在太高,與其說是跳,不如說是長腿一跨就已經輕松落了地。
太宰治:“……”
這又是誰。
那人冷森森地盯着白鴻,聲音陰郁:“我這才幾天沒盯着你你就又出幺蛾子?”
“哎呀,工作需要嘛~”
白鴻似笑非笑,坦坦蕩蕩一攤手,語氣當真是無辜至極:“這種事情我有什麽辦法?”
“喂。”
那年輕人維持着一條腿搭在窗框上的姿勢,目光已經殺向了太宰治。
“你多大?”
太宰治一愣,還是乖乖回答:“十四。”
年輕人眉峰一松,表情忽然變得格外愉快:“我十七。”他反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白鴻,笑容格外嚣張惡劣:“——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就能拽着這家夥跟我一起簽婚姻屆,換個人告白殉情吧你這個小矮子。”
太宰治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自稱十七歲心理年齡目測不超過七歲的家夥得意洋洋扔下意味不明的挑釁後,幹脆利落地直接從窗戶翻身走人,臨走前又順便拽走了想好好走正門的白鴻,他在位置上呆坐了幾秒,忽然抄起面前的牛奶杯一飲而盡。
……矮個屁!
他今年才十四歲,還在發育期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