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破執

伏黑惠, 四歲,距離第一次脫離長輩管束獨自參與社交學習活動——也就是上幼兒園——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提前做好各種心理準備, 和每一個憂心忡忡過來詢問會不會害怕上幼兒園的溫柔長輩認真表示沒問題,沒關系,自己絕對不會給姑姑丢臉。

只是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伏黑惠小朋友人生不得不面臨的第一次大危機, 并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自己的姑姑。

作為人類社會的一名幼崽,伏黑惠小朋友在經過這段時間異能特務科各位前輩的悉心教導後, 自認為成熟程度已經遠超了他的親爹, 可以開始照顧他姑姑了。

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天生自閉陰郁的性子, 換了個更加寬松的氛圍後,逐漸也開始擺脫了剛剛離開禪院家時的壓抑陰影開始表現出孩子應有的活潑好動, 緊接着在不靠譜的人渣老爹離開後伏黑惠也終于擁有了一個正常人類幼崽應有的自由環境,得以愉快地成長着。

可以說,白鴻養了伏黑惠這麽久,一直到了現在才終于看到自家侄子應該是個什麽性格——兩人相處模式甚至一度産生了調轉,伏黑惠正是喜歡嘗試各類新鮮事物的好奇年紀, 雖然是會聽大人說話的好孩子,但是當小孩捧着葡萄糖的空袋子跑去詢問特務科的哥哥姐姐們這是什麽的時候, 自然避免不了被痛心疾首的大人們灌輸了一堆要幫忙照顧姑姑的想法。

少将大人很強,很好看, 很靠譜, 作為上司是完美的, 作為長輩是溫和的, 作為監護人是別人家的,但是輪到自己就只是湊合活的狀态。

于是小朋友明白了,家裏的兩個大人無論表現出來情況如何,本質其實都是不靠譜的——

因為特務科前輩們的誇大其詞,伏黑惠一度以為白鴻姑姑是個脫離了速食軍用食品和功能飲料就不知道現代社會還可以吃什麽的生存廢物,結果發現她只是在保持自己存活狀态并不在意生活質量,本質是個十項全能只是完全懶得去做;重視效率已經達到了病态程度的白鴻會選擇生灌葡萄糖純粹是因為那個夠快而已。

……所以,大概,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伏黑惠吃了姑姑親手制作的一個星期沒重樣的美味便當後,狐疑地想着。

——要知道這些還是她眼睛不方便的情況下做出來的。

然後小朋友開始放心繼續安心學習。

再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放心太早了。

——本來這應該是個平平無奇的溫馨早晨,和過往沒什麽區別的打招呼,只需要等待伏黑惠小朋友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畢下樓後,就可以享用一如既往熱氣騰騰的早餐,然後在和書房工作的姑姑讨要一個擁抱和額頭的親吻,接下來小朋友就可以其他特務科的哥哥姐姐的陪伴下開啓今天一天的學習任務。

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家裏會出現這種家夥?!

小孩盯着打着哈欠從樓梯上走下來的睡眼惺忪的“陌生人”,面無表情地拽了拽難得在廚房忙碌還沒離開的白鴻衣袖。

“姑姑,這是誰?”

“嗯?”白鴻歪了歪頭,另一側肩頭忽然猛地一沉,五條悟的腦袋砸在她的肩膀上,順便迷迷糊糊地念叨了一聲早安,她和自己侄子指了指自己肩頭趴着昏昏欲睡的五條悟:“你說這個?”

“……”

伏黑惠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白鴻把黃油在平底鍋裏一點點化開,就着廚房內散開的黃油特有奶香味回答:“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一年之後你姑姑的聯姻對象。”

“……!?”

伏黑惠小朋友瞳孔地震。

速度好快!

明明上次見面還是一副不熟的樣子!?

“……可是為什麽啊!”他一指五條悟,一臉不可思議:“這種看上去比人渣老爹還要不靠譜的家夥哪裏好了!”

五條悟從白鴻肩膀上擡起頭啧了一聲:“我剛剛好像和一個讓人非常不爽的家夥相提并論了一下……”

“不要打擾小孩子講話,”白鴻随手把熱好的牛奶塞進身後五條悟的手裏:“去那邊坐着等着吃飯。”

五條悟哦了一聲,晃晃悠悠地走向餐桌,一米八幾的個頭險些磕到門框,龇牙咧嘴揉着額頭彎腰離開,坐下的時候還在打着哈欠。

伏黑惠一路盯着另外一個不靠譜的未成年,憂心忡忡地回望着自己的姑姑:“那種家夥一看就不值得姑姑托付終身啊!就算是假的臨時性的,姑姑也要多考慮一下将來的發展啊——”

雖然直覺騙財騙色的大概率是自己姑姑而那邊坐着的很可能是受害者……但是萬一呢!

“诶?小惠的關注點竟然是這裏嗎?”白鴻看上去比伏黑惠還要驚訝:“明明上次小惠還在哭着要姑姑抱來着?時間也沒差多久吧……你這孩子成長速度未免也太可怕了……原來我家小惠是天才嗎?”

伏黑惠小臉頓時一紅,結結巴巴回道:“現在不是說我的時候吧?姑姑真的沒問題嗎?真的不是被這家夥強行威脅着要結婚然後才妥協了嗎?”

“惠……”白鴻嘆口氣:“特務科那些家夥究竟都教了你什麽啊……”

一般的知識常識也就算了,排除掉早熟的成分,為什麽一個四歲的小孩子會往那方面猜測啊。

伏黑惠眨眨眼睛,回答了姑姑的疑問:“博弈論模型簡要內容解析?”

白鴻:“……”

最近在教育小孩的方向上稍微偷了懶的少将大人心平氣和地問道:“最近是誰負責給你上課?”

伏黑惠乖乖回答:“最近是叫做坂口安吾的哥哥過來幫我講課的。”

很好,這位叫做坂口安吾的小先生等一下去給我加班。

——就算她沒怎麽接觸過正常孩子不知道普通小孩子是什麽情況,但是一般四歲小孩子的學習內容會是這種東西嗎?

白鴻順手把煎鍋的黃油吐司翻了個面,若有所思。

啊,等一會家教課的老師過來還是先提醒一下好了了,夾帶私貨過于明顯而且不要随随便便給人家的侄子灌輸成年人的沉重思想,小孩子的任務不就是玩耍為主嗎?

她把最後一份吐司放在盤子裏,關火轉身離開了廚房。

“好慢哦。”

餐桌上癱着的一長條嘀咕着,在伏黑惠不滿的注視中接過了自己的那一份。

“我開動了。”

老實說,這仍然是一頓味道完美的早餐——熱牛奶用蜂蜜調味,吐司火候恰到好處,煎蛋軟嫩溏心醇厚,五條悟坐在餐桌旁邊,半杯甜牛奶和一份烤吐司下肚,腹內漸漸擴散至全身的惬意充實的溫暖漸漸喚醒還有些昏沉的神經。他眨了眨眼眸色漸漸清明,終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剛剛白鴻說了什麽。

“……你剛剛是不是答應了?”

他難得露出呆愣表情,看着正慢條斯理抿着黑咖啡的白鴻。

白鴻答得相當自然:“你說聯姻嗎?啊,答應了。”

……

忽然之間得以心想事成的感覺出乎意料地并不是愉快,五條悟盯着白鴻淡定過頭的表情,忍不住跟着皺皺眉。

年輕人側過身子,滿眼不甘:“我說的是結婚。”

白鴻回答:“沒區別,那是聯姻裏面的一項。”

……

五條悟有點恍惚的眨了眨眼。

他期待的不是這個反應。

亦或者說,他期待的【白鴻】,不會是這個反應。

他看着她,眼前的女性身形修長骨架輪廓輕巧纖細,五條悟試圖與幼年輪廓重疊尋找相似剪影,卻也因為早已模糊不清的記憶而被迫終止這一徒勞無功的行為。

聲音、外表、氣質、行事作風,言語習慣。

這個人映在自己眼中的模樣,忽然開始變得陌生了。

——好像淡了。

五條悟茫然的想着。

童年時代扭曲掙紮殘留下來的回憶碎片,忽然就在這一瞬間淡了許多。

單向的偏執忽然得到了回應的溫度,但是對面傳來的氣息卻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一個,于是開始自我懷疑之前的感情。

肋骨下方的髒器習慣性跳動的頻率似乎有一個瞬間被停止住,再次跳動之後過往一切都被揉撚成泥,隔着一層朦胧模糊的界線,得以清晰明辨的只有眼前一切,唯一鮮明地便只有昭示斷層的那一瞬間神經性的疼痛。

似乎,在她說了這句話後,突然就不是那麽喜歡她了。

……人的感情原來是這麽易變的東西嗎?

——像是長大後突然得到了小時候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仍然會為此心生歡喜卻多少會覺得哪裏不對勁……說到底,心境早已變得天差地別,也許真正執念的也許早就不是某個人,而是當時那份始終不曾被安撫的意難平。

她當年如果留下會怎樣。

她當年如果沒有離開自己會怎麽樣。

……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咒術幾乎可通天入地,唯獨不可改寫歷史。

六眼一生順遂,遭受到的挫折如今回憶起來卻也不過是最簡單不過的一次分離而已——他一生之中經歷的分離那麽多,只是她留給自己的記憶過于深刻,以至于險些執念成魔罷了。

五條悟神經質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裏空空蕩蕩不存一物,肌膚白皙細膩,在無限術式的保護之下那裏留不住半寸疤痕,他盯着白鴻,自覺看開之後,再次回顧過去的所作所為便覺得相當荒唐可笑,配合這個人淡然過頭的表情,五條悟忽然又覺得自己的後槽牙隐隐發癢。

——說到底,我真的有這麽喜歡她嗎?

自我懷疑之後,随即浮起的便是褪去始終徘徊心口幼稚歡喜後的冷漠不滿。

……什麽啊,這個态度。

還當真以為我非你不可嗎?

五條悟把最後一塊吐司塞進嘴裏,忽然又起了惡作劇的心思:“……那如果現在變成我後悔了呢?”

“也可以,”白鴻語氣仍然平靜,不辨喜怒。“‘聯姻’這個詞,說到底是通過姻親締結聯盟關系,如果悟不打算通過婚姻的手段只是單純地想要做盟友,我也沒有問題。”

“……”

五條悟撇了撇嘴。

“我吃飽了。”

男孩子在青春叛逆期的喜怒無常此刻倒是被他展現的淋漓盡致,五條悟随手一推面前空盤向後一仰,整個人的重心便跟着向後墜下,椅子翹起前腿在一個危險的三角狀态下被五條悟晃得一搖一搖,比起之前的乖巧粘人,這個人忽然又變得疏離又自我,相當不好靠近。

還在乖乖喝牛奶的伏黑惠有點不高興地瞧了他一眼,立刻被姑姑點了點腦袋。

“惠,別看別人,把自己的牛奶喝完。”

然後白鴻又對着五條悟開口:“吃飽了就收拾一下,我送你回高專。”

五條悟沒了之前的粘人,忽然又變得毫不客氣:“把我當小孩子嘛?我自己可以回去。”

“橫濱情況特殊,而且你們咒術高專應該也有不能在普通人面前使用咒術的規矩不是嘛?”

五條悟涼涼盯着她,沒什麽情緒起伏的哦了一聲。

小孩看不懂這兩個人奇怪的發展,飯桌之上氣氛微妙的僵滞着,此時門鈴響起,伏黑惠跳下椅子跑去開門,門口站着消瘦蒼白身着制服的陌生年輕人,他有着柔軟的黑色短發和略顯秀麗的溫柔眉眼,臉頰旁側柔軟的弧度像是之前圖畫卡片上看過的可愛的黑色垂耳兔。

年輕人對着伏黑惠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低聲問道:“我是今天負責照顧您的臨時‘家教’,請問少将大人在家嗎?”

“——我在。惠,讓他進來吧。”

年輕沉穩的女性聲線自客廳的方向傳來,屋子裏彌漫着溫暖甜柔的食物香氣,年輕人腳步輕快地換了鞋子走了進來,對着白鴻微微鞠躬。

“打擾了。”

這外形略顯病弱的蒼白年輕人微微笑着,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今天原本的坂口安吾君有些其他的工作安排,所以臨時換了我過來,我想您應該不介意吧?——啊對了,忘了做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費奧多爾——”

對方目光輕輕掠過屋內,掃過百無聊賴坐在那眉眼之間已經隐隐透出不耐煩意味的五條悟,以及神情平靜沒有任何變化的白鴻,唇角笑意漸深。

“全名是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不過如果是您的話,我希望可以叫得親切一點,所以您直接稱呼我為陀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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