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妖孽
五條悟的記性很好。
究竟好到什麽程度呢——哪怕所有人都已經忘了十多年前發生過的事情、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忘了那些過往的時候, 他到現在也記得小時候大多數的細節。
他記得自己是理直氣壯地把屬于自己的作業擺在她的桌上,又是如何枕在這個人的腿上撒嬌的;彼時少女修長手指穿尋柔軟的雪色發絲,脊背筆直耐心聆聽着那些遠超年齡的責任與工作, 在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中, 她的掌心壓上耳根,為少年遮出一片足以庇護安眠的小小天地。
當白鴻撫摸頭發的時候, 少女柔軟的指尖與此時輕輕掠過臉頰的觸感隐隐重疊了。
十餘年後的今天, 五條悟終于尋回了記憶角落裏的溫度。
——他記得那麽多, 偏偏在最初的重逢時忘了最至關重要的一點。
五條悟五歲那年,就已經察覺到了白鴻的不正常。
在那纖弱少女的身體裏, 自始至終藏匿的都是一個強大又成熟的靈魂——她不存在成長,不存在遺忘,不存在任何尋常孩子必須要經歷的蛻變,守候在自己身側的這個靈魂,從來都沒有變過。
根本就沒有必要拿現在的白鴻和小時候的那一個互相對比嘛。
五條悟坦坦蕩蕩承認了自己前陣子莫名其妙的別扭和單方面冷淡是屬于自己的錯誤, 但是不需要接受錯誤并加以改正——因為另外一個人完全無底線的溺愛讓他承認錯誤這件事情變得完全沒有必要, 那是一種完全不講邏輯不看情況的偏愛, 足以哄得壞脾氣的貓咪心花怒放, 乖乖讓她把手腳纏上, 勒出诠釋所有權的豔麗紅痕。
一向自诩矜持的貓咪自然不會把這份喜悅表現出來,外人面前能夠做出的反應不過是變本加厲地把長手長腳纏在對方身上,近乎奢侈地浪費這自己的無上美色蠱惑對方的眼睛。
昨晚前半夜的時間已經浪費掉了,後半夜一直折騰到了早上,只在上午被白鴻按着腦袋哄了好一陣子才稍微睡了會……之前還能勉強提着性子和一群族老們聊天的話, 那麽當白鴻坐在他懷裏之後, 任性的家主大人除了回去睡覺腦子裏已經不想別的事情了。
……好溫暖。
……好舒服。
不想在這裏呆着, 想帶着她回去睡覺。
原本懷抱空蕩盈滿冷風, 可是當空缺的胸膛被情人柔軟的身體和恰到好處的溫度填滿之後,五條悟的整個人的神經頓時迎來了十二分的放松,難以遏制地打了個哈欠。
年輕的家主側身低頭将臉頰埋在年長情人的單薄肩膀上,高挺鼻尖輕輕蹭着她頸側柔軟細膩的皮膚,困倦引起的生理性眼淚濡濕眼尾,五條悟眨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借着旁人視線死角不輕不重咬了咬白鴻柔軟飽滿的耳垂軟肉,吐息濡濕聲音沙啞,啞着嗓子把字音遞入對方耳廓之中,擺明了就是已經沒了和這群人繼續交談下去的興趣。
“等一下再聊吧……有什麽東西非要現在說不可?”
年輕人嘀嘀咕咕,滿眼都是食髓知味的饑餓渴求。
“鴻……我困啦,陪我回去睡覺好不好?”
自對方口中緩慢流露出而出的柔軟低語,與其說是一貫任性的要求,不如說是某種暧昧的邀請。
不曾吝惜自己包容溺愛的年長情人微微側過頭,擡手摸了摸年輕人白皙的臉頰,只是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回應便聽得那邊的族老的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她的發言。
“請您等等。”一名發須花白的老人沉聲開口:“即使我等願意承認這位是您帶回來的女人,但是既然已經入了五條家的大宅,那麽一些必須的規矩卻還是要知道的。”
五條悟冷下臉,跟着相當響亮的啧了一聲。
老人年紀不小在旁系也頗有聲望,此刻故作威嚴的開口再配合旁人真真假假的附和聲,連底氣似乎也跟着足了些:“您不高興,我等也要冒昧說這話,這種不知來路的女人——”
“知道冒昧就別開嘴了。”
五條悟語氣森森,滿是不善的敵意。
“我好不容易才抓回來的,你們又把她氣走了可怎麽辦。”
他順勢把白鴻抱在了自己腿上進一步拉近距離,過分親昵的模樣看得一衆族老不忍直視地轉開了目光。
怎麽就迷成了這個樣子……!
白鴻小時候曾經在五條家生活過一段時間這件事情——其實知道的人并不多,她當年雖貌美驚人,卻偏偏是個毫無咒力的奇特體質,知道她存在的寥寥無幾,十多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徹底遺忘五條家主童年時代無關緊要的玩伴。是以此刻他們看着白鴻是全然的陌生,不知曉和五條悟過去牽扯的前因後果,對她的态度也只有警惕和狐疑。
“長輩開口,自然是要聽的。”比起幾乎快要将目無尊長老子天下第一這種嚣張态度明寫在臉上的五條悟,白鴻的态度倒是完全稱得上一句溫馴謙和,只是她坐在家主懷裏時順勢偎在對方身側時身體的柔軟姿态實在是算不得端莊,引得旁人目光也有些不善。
“只不過家主的脾氣我想各位也不是不清楚,倒也不必現在才擺出來一副他受人蠱惑的樣子,卻也沒什麽必要,諸位都是五條家受人依仗的前輩,若是為了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姿容绮麗的女郎笑得眉眼彎彎,一副真心實意勸人看開些的溫柔模樣;比起五條悟那種毫不掩飾直接嘲諷萬物的高傲輕蔑,她眼角眉梢自然而然帶着的疏離凜然的風度,倒是更為他們所熟悉——非常年身居高位者無法溫養出那樣的目光,世家大族的掌權者中不乏這般目光,明面上雲淡風輕不動聲色,言語間的陷阱卻是一個接了一個,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一不小心就要順着對方的節奏走下去。
擁有這樣眼神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是什麽尋常人物,不知是不是被喜歡壞規矩的五條悟氣得次數多了,驟然在主家這邊對上了這種“正常”的眼神,幾位族老的內心深處居然還跟着生出了幾分微妙的感動來。
雖然是個外人,但是終于找到了點熟悉的感覺,不容易啊。
有人受用了她那句不輕不重的捧場話,跟着輕輕哼了一聲。
“倒是個明白事理的。”最初開口的老人神情稍霁,“你懂事,這很好。”
若能讓家主大人懂事點就更好了。
“家主大人才剛剛成年呢,少年天才自該有些特權,不大守規矩而已又何必諸位長老跟着一同生氣?”
白鴻輕描淡寫的掠過話題,眉眼一擡已是滿眼冷漠:“他才十八歲而已,各位又有什麽好着急的?”
女人故作訝然,笑盈盈的反問在座諸位:“瞧着我們家主年紀小,想奪權嗎?”
老人冷嗤道:“你倒也不必在這兒費口舌,小丫頭。”
等到五條悟收了其他擁有合适血脈的女子納為側室,就容不得她在這兒胡說八道了。
的确是漂亮又聰明,難怪年輕的家主就挪不開眼了,但是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終歸是外行人,就算最後這小丫頭被捧成了正室也無所謂,不可能被咒術界禦三家之一的五條家真正接納。
“等到将來,你便知道入了五條家的苦頭了……可不是小丫頭想得那麽簡單的事情。”
五條悟在旁聽着,忽然哼了一聲。
堪堪十八歲的年輕人尚未來得及褪去糟糕至極的孩子脾氣,舉手投足都是放縱習慣的嚣張任性,仗着衣袖寬大足以遮住旁人視線,借着側身擁抱的動作,興味惡劣的家夥順勢伸出自己骨節修長的漂亮手指,無聲無息沒入對方衣擺縫隙之間。
白鴻本來正笑眯眯地和長老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對着虛假的客套話,突然瞳孔驟然一縮,原本悠揚輕快的清冽嗓音也跟着停頓了一瞬。
她借着擡手端起茶盞的動作雙手一同擋在身前,長長寬袍順勢掩住五條悟的小動作,白鴻慢吞吞地轉過頭看着一臉無辜的五條悟。
五條悟眯着眼睛,不曾掩飾自己嘴角上揚的愉快弧度,仔細觀察着對方的反應。
你做什麽。
白鴻用力瞪他。
那雙蒙了許久白綢的眼睛像是閃爍輝光的寶石落入了另一雙色調清淺的蒼藍眼瞳之中,五條悟看着她眸色生動鮮活明亮,跟着彎起眼睛,一臉的惡劣愉悅。
他對着她耳朵輕輕吹了口氣,慢條斯理地笑起來。
“你不聽話……先讓你吃些‘五條家的苦頭’。”
“我哪裏有不……唔!”
白鴻忽然咬緊嘴唇猛然吞下後半截話,死死瞪着乖乖眨着眼睛的五條悟,交疊的寬袖之下她死死掐住了五條悟胡鬧的手腕,眼神愈發兇狠起來:“我哪裏有不聽話!”
“很多地方啊。”
罪魁禍首一臉乖巧,現在倒是擺出了一幅好孩子受了委屈的可憐表情:“剛剛讓你陪我回去休息,你就沒有聽。”
白鴻瞪着他,單手抵着五條悟愈發貼近的緊實胸膛,柔軟的淺色嘴唇咬得幾乎快要滴血,好一會才用力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飛快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句什麽。
旁人聽不清兩人呢喃耳語,只看見五條悟眼神一亮,立刻反手把她腦袋按在自己胸前,順勢接過一旁侍女遞來的外袍把她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打橫抱起後欣然起身,低頭對着一衆敢怒不敢言的長老們露出相當清爽的微笑:
“她累了,我現在抱她回去休息,你們如果足夠不要臉願意留下來那我也懶得管,記得別去我的院子,其他你們随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