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見龍
衛莊向來驕傲不羁,蓋聶與他相識多年以來,還是頭一回聽自己這位師弟以如此鄭重的語氣說話。
他答應師弟,“咱們一起,把這事弄明白。”
衛莊道,“我想了很久,夢裏那條白龍,多半就是前世殺我的兇手。我雖記不得彼此相争的緣由,但是每次夢見它,心中都充滿怨恨和恐懼,這種感覺……”他嘆道,“縱然不是元兇,必也與我有極大淵源。”
蓋聶道,“師父曾說,前世的記憶,在投胎重入陽世之前都已一忘皆空。後一世再記起,除非……”
衛莊緩緩道,“除非有極深怨念未消。”
二人相顧一眼,衛莊問道,“師哥,你記得自己前世的事麽?”蓋聶搖頭。衛莊澀然一笑,“你心地好,又是一身正氣,必是善終。”
蓋聶心道,輪回轉世,善惡更移,是常有之事,前一世行善積德,下一世殺人放火,亦不鮮見,哪可能生生世世都是好人?
只是師弟心中不痛快,蓋聶自然不會去火上澆油,反駁他的說法。他默默地陪衛莊在海邊吹風,直到明月東升,清輝落滿大海。
“小莊,你這兩天都沒有休息好,我們先回去歇一晚,再作打算。”
衛莊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待一會兒,一個人靜一靜。”
蓋聶并不放心留他一人,只是師弟既已下了逐客令,自己也不好再賴着不走,只得說道,“我在村頭那家客棧等你。”
“知道了。”
衛莊獨自在潮濕的沙灘上盤膝而坐,将過往一遍遍細細回想,夢中的畫面,身上承受的刻骨疼痛,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閃過。
忽然之間,他耳中傳入海濤之聲,陣陣回響。衛莊睜開眼,見平靜的海面上掀起波瀾,潮水漲高,有如層層樓閣。
他抓起身旁的劍,一躍而起,長劍出鞘,雙目警惕地注視眼前景象。
海潮最高處已有二十餘丈,浪潮之上隐約現出一個人影,胯下騎一匹似馬非馬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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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莊朗聲問道,“來者何人?”
那巨獸四足矯健,自海浪之上一躍着地,須臾已至近前。衛莊看清,原來是一只青犼,座上是位華服男子。那男子三十歲上下年紀,濃眉粗髯,生得十分英武。他一見衛莊,臉孔上便即顯露出急切之态,翻身下騎,幾步沖至他面前,捉住衛莊的雙臂,神情激動,口中兀自叫道,“弟弟,弟弟!”
饒是衛莊見多識廣,見此架勢,一時也有些發蒙,心道,這荒郊野外的,怎麽也有憑空出來認親的人家,到底是海上哪一路神仙?該不會是和那什麽魚事先串通好,來訛我吧。然而看那華服男子氣度不凡,神清靈明,待自己情真意切的模樣又不似作僞,衛莊心中一動,莫非自己身世真有什麽不得而知的來歷?
想到這裏,他不動聲色地掙開那人的手,道,“我不認得你。”
那華服男子臉上悲喜交集,眼含熱淚,顫聲道,“是,我知道你眼下不認得我。一別二十載,咱們兄弟倆總算又能重逢,哥哥心裏歡喜得很。”
“你是……”
“我是東海龍王,你的長兄。”
衛莊尋思,來得倒巧,便道,“好年輕的王。”
龍王紅着眼道,“我即位不久。你那時……那時……父王年事已高,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病不起,捱了幾年,還是沒能等到我們一家人團圓的那一天。他老人家臨終前,還在念念不忘他的骊兒。”
“骊兒?”
龍王道,“就是你,我們東海的太子,骊龍。”
衛莊失聲道,“什麽?”他頓時憶起初到東海時,土地公曾說的話,一字一句,在腦中如流水般淌過。
二十年前,東海折了一位龍太子。
龍太子是條黑色的骊龍,年輕有為,華彩過人。
你們所待的地方,是骊龍太子殒身之地。那塊石頭原本是雪白色,在沾染了他的鮮血和怨氣之後,才變為赤紅。
原來如此。衛莊恍然,難怪我在那赤礁旁,腦中無緣無故地出現了那些畫面,甚至傷痛嘔血,原來……我就是那條骊龍。
龍王道,“弟弟,你投胎入世以後,天帝下令,四海水族均不得與你接近,更不能告知你的身份,所謂天機不可洩露。除非有一天,你自己想了起來,或是機緣巧合,得知了自己是龍族血脈,我們才能現身與你相見。”他握住衛莊的手,說道,“哥哥每天挂念你,怕你一個人在外面受苦,骊兒,你如今過得好不好?”
衛莊只覺一股強勁靈力自雙手灌入體內奇經八脈,渾身說不出地舒服熨帖,他此時對龍王的話已信了大半,即道,“我在雲夢山修道,師父和師哥待我都好。”
哪知他說了這句話,竟引得龍王勃然大怒,虎目圓睜,“你師哥,你師哥?他——哼!”說罷氣得倒背着手,在衛莊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步,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道,“弟弟,索性趁今晚,我将過往種種,從頭到尾全都告訴你,你心中有什麽疑惑,也盡可問我。”
衛莊道,“正合我意。”他問出心中糾纏自己許久的問題,“連日來,我時常見到幻象,一條白龍直沖過來,似要與我搏鬥。這條白龍是什麽來歷?”
龍王面露怒容,強抑火氣,低聲道,“那白龍,就是取了你性命的元兇惡徒!”
衛莊早已猜到是如此,也不如何驚訝,點了點頭。
龍王道,“你見到的那些幻象,應當是你……是你最後看到的畫面。”
“那它與我有什麽冤仇,為何要加害我?”
“那條白龍無名無姓,也不知出生于何處。只聽族中長老說,它從上古時起,就一直栖于天界,可謂與天地同壽。雖與我們同為龍族,卻始終神智未開,不會說話,不會變化人形,也不聽從天帝的調遣,平日就趴在天庭外面的氤氲中,一萬年裏倒有九千年在睡覺。天界念它守天有功,便尊之為神龍,但在我看來,與下界蒙昧的兇獸沒什麽兩樣。”
龍王頓了頓,長長嘆了口氣,續道,“這也是你命裏的劫數。你是我東海萬餘年來唯一的骊龍,‘千龍出一骊’,打從生下來那天開始,就是我們東海龍族的命根子,父王和母後對你寵愛有加,我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也是個個疼你,把你慣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驕傲性子。你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白龍的事,一時好奇,竟偷偷來到天庭,想試試它的能耐,與它一較高下。”
衛莊微微一笑,“聽起來果然像是我會做的事。”
龍王道,“你不過是想與它切磋競技,哪知那業畜不識好歹,竟将你視為犯天界者,一下子顯出窮兇極惡之相,與你厮殺。你年紀輕,功力有限,哪裏敵得過,當時就被打下了南天門,周身俱是火,待墜落在東海之濱時……燒得只餘一段焦骨。”
衛莊屏住呼吸,半晌說不出話來。龍王的話語同他幻象中的畫面重合,他仿佛能看見一白一黑兩條龍在空中搏鬥,黑龍節節敗退,眼看不敵,卻始終無法擺脫白龍的逼迫,身受重創,陷入絕望境地。
衛莊原以為自己得知真相後,會大怒,會仇恨,會氣憤難平,可他此時卻只覺得一種難言的悲傷,漸漸彌漫上心頭。“這麽說,一切是我年少狂妄,自食其果。”
龍王道,“這怎麽能怪你?我們龍族之間互相切磋,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要怪,就怪那白龍,什麽也不懂,仗着有幾分靈力,就公然在天界行兇作惡。”
衛莊苦笑道,“它既然什麽也不懂,又怎能怨它?這條白龍如今在什麽地方?”
“他就是你那位道貌岸然的好師哥——蓋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