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龍宮

此時海浪聲聲，寧靜海面上暗流湧動。衛莊獨自來到海邊，冰涼的水沒過他的雙足，夜風嗚咽，如泣如訴。

他從懷中摸出那塊“骊”字玉牌，口中默念咒語，玉牌便似插了一對小翅膀，飛到半空，随即慢慢墜入海水當中。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龍王便騎着青犼而至，一見面就骊兒長骊兒短，着實熱絡親厚。他眼尖，一下就瞧見了不遠處倒在礁石上的蓋聶，喜道，“弟弟，你終究還是忍無可忍地出手了！他死透了沒有？別怕，哥哥給你善後！”

衛莊道，“我只是用術法讓他暫時昏迷過去。”

龍王好生失望，“又便宜了這小子。”他望着衛莊，頗為欣慰道，“你精神好多了，‘龍護明珠，明珠養龍’，果然不錯。”

衛莊耐着性子聽他說完，正色道，“這次請你來，是有要事相求。”

龍王一聽他有所求，登時喜上眉梢，渾身舒坦，“和哥哥這麽見外？什麽事情，盡管說。”

衛莊猶豫片刻，在龍王耳畔悄聲說了兩句。

龍王臉上當即變色，“骊兒，你——你這是圖什麽？莫非是看上了他，要招他做上門婿不成？”

衛莊見他說得不三不四，臉色也不好看起來，“胡說什麽。”

龍王氣得幹瞪眼，咬牙道，“算了算了！先跟我回去再說！”衛莊轉身便要去接蓋聶同行，被龍王一把拉住手臂，“不用你去。”另一只手拍了拍青犼的屁股，“去，把那小子帶上。”

青犼順從地低頭領命，連奔帶躍，幾步來到那塊礁石旁，前爪搭在石頭邊沿，長尾一卷，将蓋聶扒拉到自己背上，馱着他慢慢地回至龍王身邊。

衛莊見蓋聶伏在青犼身上，雙目閉合，面容沉靜，如睡着了一般，內心頗不好受，有心上前察看，又礙于龍王在場，有些抹不開面子，眼神甚是遲疑。

龍王道，“你下手都這樣容情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他經揍得很，就是用劍在身上捅兩個窟窿，我看也能好好地長回肉來。”說罷一揮袖，分開面前水路，當先引領，帶衛莊往海底龍宮而去。

衛莊跟在龍王身後，海水分作兩堵高牆，耳畔嘩然如奔雷之聲，他的衣衫上卻仍是幹淨清爽，一滴水都沒有沾上。

筆直往前走了不多時，便望見前方偌大一座水晶宮殿，巍峨矗于海中，豪奢華彩，雕梁畫棟，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鑲嵌在水晶牆瓦之上，比諸人間帝王之家更俱壯觀氣派。他依稀覺得眼熟，殿下有橋，橋頭有閣，明明此生從未踏足，卻知道這裏的每一處陳設排布，分毫不差，不由暗暗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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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在殿門前喚來兩名身強力壯的蟹卒，架起蓋聶，往後殿方向去。青犼向龍王點頭行禮，搖搖擺擺地跟着禦獸童子返回廄房。

衛莊道，“我攙着他就行了。”

龍王一瞪眼，“你是東海堂堂太子，地位何等尊貴，怎麽能讓你做這個。”

衛莊心道，我和師哥從小一道長大，在河灘上、泥窪地裏向來都是你攙我，我扶你，有什麽尊貴不尊貴了？然而終究沒有多說，只是跟在蟹卒身後，默然徐行。

龍王扭頭看了他一眼，幾大步回轉過來，伸臂摟了他一把，道，“生氣了？”

“沒有。”衛莊不願多說，轉換話題道，“我們去什麽地方？”

龍王道，“到你從前的房間。”

衛莊一怔，腳步遲滞下來。龍王見他臉上似有顧慮，便即安慰道，“我每日命人悉心打掃，房裏布置還和你離開時一模一樣。”

關于“前世”之事，衛莊僅能從噩夢或是幻象裏窺得一鱗半爪，其餘多從旁人口中敘述得知，不論如何，心底始終存有三分疑惑。如今重回故地，難免惴惴。

談話間已至骊龍舊室，龍王道，“這裏僻靜，不會有人來打擾，咱哥倆正好說說話。”

衛莊推開門，房內擺設盡覽無遺，頭裏嗡地一聲，立時愣在當場。

原來這間屋子，竟與他在雲夢山的房間一模一樣。靠窗是黃梨木的長桌，兩把方椅，椅背上刻的是“二龍戲珠”圖案，雕花床的床板上，有一個淺淺的“骊”字，而在衛莊自己的床上，相同的位置，也有他自己刻的一個“莊”字。

衛莊心道，兩世為人，連這些日常的喜好習慣也都一樣，真是不可思議。我究竟是骊龍，還是衛莊？若是哪天，我什麽都想起來了，會不會反倒把自己忘得一幹二淨？

此時龍王已命那兩個蟹卒将蓋聶安置在床上，手腳都用繩索縛住，捆得結結實實。待蟹卒退下，房門緊閉後，他這才斂容對衛莊道，“你方才在海邊對我說的話，可是認真的？”

衛莊道，“這幾日，我也是想了又想。能有機會在人世上走一遭，實屬難得，我不想這輩子都栖身在一個死人的陰影之下，更不想平白受人什麽償還。”

龍王道，“這裏沒有什麽死人，只有你，骊龍太子，我的弟弟。”

衛莊厭棄道，“骊龍早就死透了，骨頭都化成了灰，我只是……只是自己，不是什麽人的轉世化身。”

龍王嘆道，“我知道這些你一時難以接受。可你終究是骊龍的一部分，你擺脫不了這個身份。”他指向床榻道，“正如他不只是蓋聶，更是傷你性命的白龍。你想揭過舊賬，只把他當做你的師兄，那不過是自欺欺人。”

衛莊道，“我不需要他還我什麽債，至于他，也不用記起那些過往恩怨。他是蓋聶，我是衛莊，這就夠了。”

“你就這麽看重他？”

“我信他。”

龍王在房裏來回繞圈，強壓心底的暴躁，“可我不信！他傷你到這步田地，我無論如何也信不過他！表面上正氣淩然，背地裏一肚子壞水的人，我見得多了！你如今叫我把他的記憶封印起來，讓他永遠回想不起前世的事，他無知無覺，什麽顧忌也沒有，以後再害你怎麽辦？”

他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一時呈劍拔弩張之勢，相對而立。

忽然一個聲音道，“我絕不會害小莊。”

龍王一愣，随即大怒，“你看，他果然不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