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資質 難道又要去見識什麽風月場……
蕭熠看着賀雲櫻眼光裏的那點抱怨與嫌棄, 唇邊的笑意忍都忍不住。
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斟酌再三,最終還是換了一句低低的溫順應聲:“是。東家。”
兩人重新到前頭, 蔣際鴻已經與聶正幾人一起将櫃子畫架重新擺好,又将書卷一一整理。
到了這個情況,賀雲櫻自己當然不能繼續在後頭做功課了,而是與衆人一齊動手整理。
蔣際鴻再次向賀雲櫻稱贊蕭熠:“柏兄眼光很好,剛才我們幾個對于什麽書擺在中間還争了幾句,柏兄一下便指出了解決之道。”
賀雲櫻都已經有些怕聽蔣際鴻再提到蕭熠,幾乎每開口必誇。
她心裏全是鄙夷,可是又不能當着衆人顯出對這位“柏相公”特別苛刻的樣子,只好微笑颔首,轉向蕭熠:“辛苦了。”
蕭熠目光裏全是謙恭, 甚至還有點害羞似的:“過,過,過,過獎。應——應該的。”
到得下午, 鋪子的前頭書櫃都整理好了, 茶座的屏風畫架桌椅也都擦洗擺設完畢, 終于看着是随時可以開張的樣子。
賀雲櫻已經事先預備了幾件文房四寶,送給師兄們作為謝禮,随後才跟蕭熠、劍蘭等人一起回了榮業大街的宅子。
眼看蕭熠還想拉着她再說點什麽, 賀雲櫻已經很無語了,直接瞪了他一眼:“柏相公今日辛苦了。先前我選的書就麻煩你了, 請好好抄吧,若再需要什麽,只管寫條子拿給安叔。”
言罷,直接就跟劍蘭回了自己院子。
一方面是她得先趕緊去顧着功課, 不然三日後到了文淵書院見荀先生,就未必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再者就是她有些後悔今日叫蕭熠到鋪子裏去,他明明都已經扮成結巴不善言辭,還做足一副忠順老實的樣子,卻已經能在數人之中最為出彩顯眼,這實在是太煩人了!
蕭熠當着安叔與劍蘭當然不能再多糾纏,只好拱手一禮,黯然回去。
随後兩日,賀雲櫻徹底關起門專心預備功課,店裏因為書卷基本齊備,剩下的只有茶點和店裏的雜事要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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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蘭廚藝上佳,劍蘭略差一些但也不錯,兩人便互相幫襯着預備點心,安叔那邊則是找來了一對看着很是忠厚老實的李姓叔侄,給店裏做掌櫃和活計,直接安排住在鋪子的後院廂房裏。
幾人各有各忙,兩天裏連飯都吃得匆匆忙忙。
第三日一早,賀雲櫻整理好了自己預備的功課,便直接往文淵書院過去,心裏不免有些緊張,出門時便習慣性地朝蕭熠落腳的院子看了一眼。
大門緊閉,毫無動靜。
她本想就這樣過去,但也不知怎麽就冒出個念頭,示意甘蘭過去叫門。
篤篤叩了兩聲,便聽裏頭腳步匆匆,蕭熠仍舊穿着那件他數日前抵京時那一件陳舊的青布長衣,面具倒是很齊整,絲毫沒有破綻。
站在門口一拱手:“東,東,東家。”
從大門往裏看,院子裏幾只書箱敞開,條案上也都鋪展着滿滿的書,應當是在晾書。
蕭熠左手上還有些墨痕,好像是正在抄寫。
賀雲櫻心裏也說不清什麽滋味,甚至覺得有些不大真實,他們前世糾葛也好,今生孽緣也罷,蕭熠怎麽就這樣成了她鋪子裏的抄書秀才了呢。
“我今日去書院見老師,下午回來看看你抄得如何。”
賀雲櫻似乎是公事公辦地說了一句。
然而她與蕭熠都知道,這是句廢話。
那她為什麽要将他叫出來呢?就是看看他在幹什麽?
賀雲櫻心頭也在問自己,下一瞬又跟自己搖搖頭,便要轉身走了。
蕭熠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面上露出腼腆微笑,拱手欠身:“恭,恭,恭送,東,東家。”
賀雲櫻由甘蘭扶着上了馬車,走出了一段之後,又從車窗往回看了一眼。
蕭熠果然還站在門口,目送着她的馬車。
就像她以前站在蘅園門外送他出門一樣。
賀雲櫻的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不過再低頭看看手中拿着的功課,心思就又轉了。
很快到了書院,荀先生的書齋,賀雲櫻心中的擔憂與僥幸盼望都有了答案。
荀先生果然不太滿意。
不過萬幸的是,也不算太過不滿。
且因着到底入門時間短,先生還是手下留情了,只打了她手心三下,雖然痛,卻還不至于痛十天。
随後的授課也沒有更加嚴厲,反而是更加細致與耐心,也在之後的功課布置上諄諄叮囑,溫言鼓勵。
所以下午賀雲櫻離開書院的時候,滿心皆是今日所學,以及荀先生對她治學态度的叮咛教導,若不是扶門框的時候掌心一痛,都忘了前頭還挨了小懲。
從書院回自宅,途中經過了一處成衣鋪子,賀雲櫻心頭一動。
安叔是與她商量過給李掌櫃和跑堂的李石頭叔侄倆做兩套新衣裳,劍蘭和鈴蘭若也在前堂支應,最好也做同色的圍裙。
那蕭熠呢?
他來的時候是一臉貧困秀才的模樣,不知道哪來搞來的青布長衫雖然是松江棉布卻很陳舊了,只是漿洗幹幹淨而已。
看那包袱行囊,便知裏頭總共也沒幾件衣裳。
那是不是還要給他也做衣裳?真的也用粗布麽?
賀雲櫻不由撇了撇嘴,心想養外室确實是太花錢了。
正想着,忽然聽到天空中雷聲隐隐,随即便有雨絲随風飄落。
賀雲櫻登時心頭發急,趕緊催促安叔:“快回去,柏衡那邊還曬着書呢!”
然而馬車當真到了自宅,她又想起來另一件事:“甘蘭,你去院子裏将先前劍蘭他們曬的花都收了,安叔,你去店裏,那邊也晾了書!這邊我自己料理。”
因着賀雲櫻已經到家,又想着左院有柏秀才在,安叔與甘蘭自然是不擔心她的,立刻按着吩咐分頭去忙。
她自己過去拍門,想都沒想就用了左手,結果一下将淚花都要疼出來。
蕭熠開門倒快,見她神色先是一驚:“怎麽了?”
随即才飛速掃了一眼她身後并無旁人,暗叫僥幸。
賀雲櫻哪裏顧得上解釋,直接往裏走:“快收書!”
蕭熠其實已經收了四分之一,但沒收完,因為他剛才去了隔壁院子批公文,剛一聽到雷聲時并沒反應過來,但再一刻就想起來了,匆匆趕回來開始收。
賀雲櫻此時當然不會計較他手腳快慢,趕緊動手收多少是多少。
兩人一通忙亂,書案上平攤的已經都抱了進屋,剩下便是四只書箱,雖然蕭熠已經合了蓋子一時沒有被淋,但也得趕緊拿進去才是。
那箱子足有三尺長二尺寬,來的時候便是兩人擡進來的,拿進去當然還是要二人動手,賀雲櫻單手的力氣不夠,但雙手一起用,左掌心再次碰到,又是疼得哎呦一聲。
“你受傷了?”蕭熠趕緊過來拉起她的手查看,果然是微微紅腫,心疼不已,“受傷就別逞強了,你剛還說不是麽。這是被先生打了?”
賀雲櫻此刻鬓發都濕了,心裏着急手又疼,登時扁了嘴:“不逞強怎麽辦,你自己搬得動?我又不是你,沒那麽多錢那麽多人,只能自己努力呗。”
蕭熠拉着她先到廊下,随手扯了條幹淨巾子給她大略按了按頭發:“沒那麽多錢,那東家就看着小的給你多拿幾趟就是了。”
又進屋拿了傘遞給賀雲櫻:“有勞東家撐一下,不用遮我,遮書就好。”
賀雲櫻倒也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書箱擡不了,那就幹脆将書分批拿進來,之後再拎空箱子就是。
此時的雨雖然密,卻還不算暴雨,書箱一開一合之間盡量拿傘遮着些,倒也進不了太多水。
每次抱一大疊書出來拿油布抱上,再有上頭雨傘護着,從院子裏到房裏,并沒有太遠的。
事不宜遲,兩人當下一趟趟地來回折騰,大約跑了十來次,賀雲櫻的裙擺全濕了,蕭熠則是整個人都快濕透,唯有前胸護着書,反倒幹燥。
眼見所有的書都搬進了堂屋,蕭熠又冒雨出去将那四只空箱子拎到了廊下斜斜倚在牆邊,散散水汽,等天晴了再拿出去曬。
賀雲櫻這才松了一口氣,眼見蕭熠進門,多少也有點覺得剛才不該抱怨他的。
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直接去他的衣箱裏翻了翻,想套幹淨的內外衣出來先讓他換上,結果打開便見另一件陳舊的青布長衫下頭壓着兩條帕子。
或說是一條半帕子。
一條是她用過的,但先前落在了如意軒裏。賀雲櫻倒是記得但是也沒急着回去拿,畢竟有時還是會去探望義母霍寧玉,或許還會留宿如意軒。
另一條,就是她前日剪開之後給蕭熠包紮在手腕上的那條,已經剪成了兩半,上頭還帶着點血漬,但也疊得整整齊齊,壓在衣衫之中。
“我到外頭換衣裳罷。”蕭熠看見賀雲櫻開了衣箱,知道她的意思,但見她似乎怔了怔,便也走了過來。
“你為什麽總做這些無聊的事情?”賀雲櫻将那替換的青布長衫塞到蕭熠手裏,再次質問他。
蕭熠緩緩舒了一口氣,接了衣裳,同時也伸手再次拉過賀雲櫻的左手看了看:“還疼麽?”
賀雲櫻撇了撇嘴:“當然了。這還是先生手下留情了,看着我初入門庭,資質又不高。”
“不過是雜事分了心而已,先生知道的。”蕭熠笑了笑,再次拿起剛才那條巾子,揉了揉賀雲櫻的額發,“你是荀先生親選的弟子,天下資質最好的學生。”
他的眼光裏滿是溫柔與誠摯,賀雲櫻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
再次怔了幾息,她勉強幹咳了一聲轉開目光:“那什麽,不用……這樣安慰。我自己斤兩自己知道。勞煩你,将書整理一下。我現在過去跟甘蘭煮些姜湯。”
說完便匆匆走了,腳步之快,就跟逃跑似的。
回到自己院子,剛好甘蘭已經将先前鈴蘭和劍蘭晾曬的幹果幹花都收好了,賀雲櫻便吩咐她去煮上一大鍋濃姜湯,回頭全家都要喝。
她自己則去更衣盥洗,将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
待得姜湯煮好,賀雲櫻也沒有自己過去,就叫甘蘭送了一大碗給蕭熠,另外再提兩壺熱水送過去。
她想了想,蕭熠這人太有手段,要是想三個月之後将他趕走,她還是得跟他少接觸些才行。
可這心思還沒生出多久,晚上她就聽到了隔壁隐隐約約傳來的咳嗽聲,猶豫再三,還是讓安叔過去看了看。
不過安叔的回話很輕松:“小姐不用擔心,我看柏秀才身體挺好,應該不用請郎中。”
賀雲櫻這才略略放心。
轉日天就放晴了,她叫甘蘭過去幫忙重新晾書,自己還是專心功課要緊。
然而書卷剛打開,外頭就有另一宗叫她分心的禀報:“孟小姐打發人送了帖子來,說要請您出去玩。”
賀雲櫻頭一個想法居然是,難道又要去見識什麽風月場子麽?
她還沒來得及笑話自己此念荒謬,打開帖子一看,還真是。
孟欣然甚至還寫明了原因:“我已寫信去質問尹六叔,為什麽背信棄義,明明答應我保密,卻向我大哥告黑狀,全無江湖道義。他道歉之外,為表歉意,答應背着我大哥請我去最風雅的館子,好做同一條線上的螞蚱。所以我決定帶着你,有福同享。”
賀雲櫻啞然失笑,剛要回信,一看底下那館子的名稱,煙雨樓。
笑意不由有點微僵——那與百味齋一樣,都是蕭熠的暗線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