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色胚 就說你不是正經人
白月口中的“老夫人”,正是驸馬的母親,楊令虹的婆婆。
楊令虹打心眼裏不想見到她。
她食不知味地吃過早飯,白月端來一碗苦澀的湯藥,遞給她。楊令虹接過碗,先被味道熏得腦袋發暈。
“這藥怎麽換了?”
“殿下月事過後便會換藥,這還是您叮囑奴婢記着的,又寫了許多方子留存,怎麽忘了?”白月含笑說道。
楊令虹腦袋更暈了。
她說:“方子給我看看。”
白月不疑有他,回房取出妥善放置的一疊紙張,交給楊令虹。
上面的字整齊娟秀,和她本人的相差無幾,是顏莊的筆跡。
這個家夥,不僅在夢裏追得她狼狽不堪,醒來後還給她留下無數問題,楊令虹簡直痛恨自己和他相近的字。
她仔細瞧着上頭的記錄。
大大小小有輕有重的病症整齊地寫在第一頁,灼痛了她的眼睛。月事加長,腹痛,胃痛,肝氣郁結……足足十多項,觸目驚心。
她似乎對自己的身體完全陌生了。
翻開後面的紙頁,上頭一樣樣分析了病症輕重,需要食補還是服藥,就連可能用到的方子,都細致地寫了下來。
顯然,這是考慮到還有再度換回的可能,才會記錄下的東西。
處處周到,便是顏莊受到太妃和皇帝喜愛的原因嗎。
楊令虹眼眶有些紅。
白月抽走這疊記錄,将藥碗放在她面前,柔聲寬慰:
“殿下不必傷懷,奴婢已經瞧過了,除了兩三種需要服藥外,其他的平日裏多加注意,便能恢複。”
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咽下苦澀的藥液。
“嗯,我明白。”
她全都明白的。
明明身為金枝玉葉,身體卻潰敗到顏莊也無法容忍的地步。
縱然他從小到大都沒吃過多少苦頭,相比自己這個公主,到底還是活得粗糙了些。
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這樣的生活,若持續下來,一直沒有變化倒還好,既然已經嘗過歡暢的滋味,再回到現在,她又怎能甘心呢。
真遺憾,如此細心的男子,該當與驸馬互換靈魂才是。
那樣的話,移情又如何。
他既敢移情到她身上,她便有十足的把握,阻隔他與世家貴女們的聯系,将這點移情,全然變成屬于自己的情誼。
有點霸道,可顏莊總歸會遷就她的。
侍女忙忙地走來,行禮道:“殿下,老夫人問您什麽時候見她。”
這聲詢問打碎了楊令虹的幻想。
她彎起得體的笑容,柔聲問:“不知婆母現在在哪裏?”
“回殿下,她和驸馬正在說話呢。”
“你去給婆母說,我今日起得晚了,還未用膳,如果婆母也沒有,便請她一起。”
“是。”侍女轉身出門。
白月把記錄放回屋子,那侍女便小跑着進門回話:“老夫人說想和驸馬一起用飯,請殿下給他們送些去。”
楊令虹颔首道:“可,叫廚房多做些婆母愛吃的東西。”
想必又要絮絮叨叨勸她賢惠了。
若在以往,她低眉順眼地敷衍過去,端茶送客,便可清淨一段時間,至于現在……
白月回來,擔憂地問:“殿下,您在想什麽?”
楊令虹回過神來,笑了笑:“無妨,既然婆母要和驸馬一起用膳,我便不急着打擾他們了。”
“是。”
又有侍女匆匆入內,垂頭道:“殿下,顏廠臣來了,說有要事求見,殿下見還是不見?”
楊令虹剛拿起的筷子放了下來,忙道:“見。”
白月便問:“既有要事,殿下和廠臣說不定會商議許久,老夫人那裏該如何安置?”
“就說我有事,今日見不得她了,母子間必有許多貼心話要講,不妨留宿一宿,明天我們婆媳再談談心吧。”楊令虹怔了怔,回道。
那侍女答應了,連忙要走,被白月叫住:“你去叫人迎廠臣入內,老夫人那兒我去說。”
“是。”
楊令虹敲了敲筷子,由不得又記起那個夢。
她呸了句:“這不要臉皮的,還好意思再來。”
顏莊入內時,楊令虹已調整好自己,冷着臉,向他看去。
他今日穿了身文人集會時愛穿的廣袖袍服,衣衫朱紅,冠帽高起,斜插一朵制成桃花狀的通草花。
仔細望時,眼睛周圍還上了些妝,将那雙充滿了文秀氣息的眸,畫得帶了幾分鋒銳之意。
楊令虹快到嘴邊的“你來了,吃飯沒,來人,加碗筷”,轉瞬變成一句:“廠臣今日打扮得風流不少,不知要去做什麽?”
顏莊沒回答,徑直走到桌前坐了。
他掃了眼滿屋侍女,笑問:“奴婢來得急,還未用膳,殿下看樣子也還沒用,不妨添我一雙碗筷?”
她哼了聲:“去。”
侍女應聲出門,剩下顏莊有些錯愕:“殿下,奴婢惹你生氣了?”
一想到夢裏這家夥拆穿她觀察新身體的老底,楊令虹就羞怒萬分。
她不禁雙眼一瞪:“你做了什麽自己明白,好好想想去吧!”
顏莊詫異地皺起眉頭,苦苦思索。侍女為他放下碗筷,盛了粥,他才擡眼又向她瞧了一下。
“奴婢愚鈍。”顏莊說。
楊令虹眼裏都冒了火。
“用膳。”
屋中一片安靜,兩個人不約而同加快了速度,用完這頓莫名其妙的飯。楊令虹滋生的氣惱漸漸消退,另一種憤怒又悄悄生了出來。
她禁不住又瞪了一眼顏莊。
她就不信互換後,顏莊沒觀察過她的身體!
就算沒有做女人的興致,洗漱換衣如廁,都免不了瞧幾眼,顏莊此人又非君子,哪會刻意避着呢。
他竟然面對她一派平靜,真是豈有此理。
顏莊叫這眼神瞪得不明所以,淨了手,問道:“殿下,可否尋個安靜地兒,聽奴婢慢慢說?”
他語氣裏帶了幾分小心,楊令虹的氣莫名少了些許,起身道:“随我來書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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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令虹的書房不大,遠比不上驸馬的闊朗,四處滿滿磊着書籍帳錄,空閑處甚至只有一張桌案,幾把座椅,連放置軟榻的地方都沒有。
顏莊立在窗前,嘆道:“殿下未免太省了,不如打通旁邊那間屋子,把這裏排布開些。”
楊令虹臉色微微僵住了。她搖頭:“不用。”
先前的賭氣煙消雲散,強行遺忘的過去随之升起,攀爬在心口。
身為長公主,她本沒有這般寒酸。
自從發現驸馬和婉姑娘在她書房矮榻上死死糾纏後,她便挪了地方,撤了榻,下二人的臉。
可惜這無聲的震懾,遠不及拳頭來得管用,在顏莊成為她前,二人對此絲毫沒有愧意。
顏莊并未回頭,想來未曾察覺她的落寞。
書房中別無他人,他的自稱便也換了,道:“我看殿下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不妨和我出去轉一轉?”
“又要點人,又要備轎子,幹收拾都要半日,煩得很。”楊令虹說。
“并非如此。”
顏莊轉過身子,畫長的眼角挑得極高:
“我的意思是,殿下何不假扮做男兒,同我一道出門?今日我本想告訴殿下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可想了想,天大的喜事兒,自己不去看,也就沒那麽歡喜了。”
楊令虹皺了眉頭。
她拒絕:“不合禮儀,叫公主府的人瞧見,可怎麽好?”
“我辦事,殿下放心。”
楊令虹有些意動。
她盯着顏莊的袍服瞧了半晌,發覺那衣裳寬大,能掩飾女子身形,這才松了口,進而有些躍躍欲試,問道:“廠臣約我去哪裏?”
“才苑。本朝嚴禁文人流連秦樓楚館,這才苑雖不算,可裏頭養了好些有才有貌的女子,私下裏做點別的勾當。”
顏莊意有所指:“驸馬沒得痨病時,有時會去那裏散散心。我最近得了消息,那……”
一本書劈面砸來。
顏莊眼疾手快,側身躲過,旋即又飛來一個硯臺,直奔腦袋。
他矮身避開,又一本書轉着圈飛向頭顱,與此同時,楊令虹接連扔出了許多書冊毛筆。
一大堆東西天女散花般投射過來,窗前地方狹窄,難以避讓,不多時,顏莊便被砸了好幾下。
“殿下,”他捧着幾只摔壞的毛筆,趕快解釋,“我——”
楊令虹勃然大怒,指着顏莊:“我就說你不是正經人,自己做了登徒子不說,還想帶我去那種地方,小心我告訴太妃,打你!”
“殿下息怒,我并非登徒子,只是收到消息,發現習執禮的對食……”
她聽見習執禮的名字,頓時更加憤怒,不想再聽顏莊說下去。
“呸,”楊令虹罵了一句,怒氣沖沖走出書房,“自己去玩就是了,不用告訴我,你這色胚!”
她滿懷憤怒地大步往前走去,把顏莊的呼喚甩在身後。
什麽移情,什麽顏莊和驸馬互換,什麽春夢,楊令虹都不願想了。
是她瞎了!
遠遠有侍女一路小跑,來到身前,屈膝行禮:“殿下,老夫人說,叫殿下忙完了事情,就去見她呢。”
她站住腳,滿腔憤怒猶未熄滅,按不住火氣:“我累了,請婆母好好休息,明早我再陪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