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畫與詩 故憑詩畫慰愁腸

顏莊這副表情, 堪稱人見人憐,楊令虹進來時,被感動了一瞬間。

随後她一扇子敲在顏莊頭頂, 斥責道:“你都知道讓我将養身體,怎麽輪到自己,反而不知道了?這可是我的身子。”

“好殿下, 我實在疼得很, 沒想到這一出。”顏莊依舊用了那副表情。

自己的臉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楊令虹心疼極了,立刻抱住顏莊,撫摸着他的頭:“算了, 你也是為了我,我不訓你。”

“殿下給我揉揉。”

楊令虹嘆口氣, 認命地給他揉肚子。

顏莊将今日發生的事仔細地告訴了她。

楊令虹拍了拍顏莊小腹, 神色和軟:“我知道廠臣是為了我, 可是廠臣也別動氣, 有了太妃的那句話, 晚一點讨回來又能怎樣?”

她感覺有點不對頭。這動作挺像拍西瓜,不對,結合眼下的情況, 應該是挺像一個丈夫, 在和媳婦肚子裏的孩子逗趣。

顏莊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哼道:“我看不慣他們吃殿下的偷殿下的, 最後還看不起殿下的樣子。”

楊令虹沒再說什麽,手上的力道輕了些許。

白月進來回禀:“殿下,南家說三日內定然還清,還請饒了他們, 接回驸馬,您看?”

顏莊去看楊令虹。

楊令虹微微點頭。

顏莊便道:“本公主準了。”

白月答應,見楊令虹在幫自家公主揉肚子,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楊令虹便抿着嘴笑。

她給顏莊揉了一會兒,收回手,說道:“我沒用你的辦法,就解決了那樁案子,還真是禦史們勒索地方官員,甚至不止一次,如今我要回去寫奏章了,你可要替我好生養着。”

“殿下放心。”

楊令虹便啐他:“我放心,放心到你給疼倒了。”

她着實不放心顏莊的脾氣,怕他看到驸馬再生一場氣,這仿佛驸馬辜負了的人就是他本人一般。

“你呀你,”楊令虹都不知該怎麽說他,“這應該是一時的,你躺一躺,莫要再動怒了,聽清楚沒?不許再動怒。”

她心裏溫暖又有點好笑,叮囑了顏莊半晌,又要白月盯着顏莊喝藥,這才放心離開。

回了顏莊家後,楊令虹寫了個聲情并茂的奏章,将幾個禦史的所作所為痛罵一頓,并以勸兄長徹查官場做結尾,最後拿給王奉禦潤色一番。

王奉禦瞧着這奏章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

她聽得得意,忍不住對王奉禦吹噓一通,最後被趕去睡覺。

楊令虹根本睡不着。

她翻來覆去地滾了一會兒,翻身起床:“我還不知道顏莊喜歡的姑娘是誰呢,怎麽能睡!”

楊令虹翻找顏莊的箱籠,從箱子裏找到一個雕刻精致的檀木盒子。

她拿着盒子颠了颠,感覺裏頭應該是卷軸一類的東西,心說藏的地方這麽好,應該會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她打開了盒子。

裏頭只盛着一卷畫,畫中一處荷塘,塘邊是一座惟妙惟肖的桂樹形狀的石頭,刻畫了玉兔搗藥的圖案。

一個沒畫面目的美人正坐在石頭旁,一只手抱着雪白貓兒,另一只手袖子褪了半截,露出瑩白手臂,正舉着手帕擦汗。

畫上寫了一首七律——

晨來早起過荷塘,遙現仙娥鬓角香。

菡萏羞簪頭上髻,古香慚作耳邊珰。

汗蒸粉黛香腮熱,露染裙衫玉臂涼。

此景人間難再見,故憑詩畫慰愁腸。

楊令虹心神一震。

她認出畫中的荷塘,正是宮裏的那一處,當年有人進獻了一塊桂樹形狀的奇石,被先帝安置在荷塘旁邊。

而宮裏的貓兒雖然很多,白貓卻只有一只,是自己幼時養着的,調皮得很,只有她能制服得了貓兒。

她終于知曉為何那麽多幅畫裏的美人都沒有面目,不是為了那女子的名節着想,而是……

不敢讓人知道,他畫了天家公主。

畫中人,正是她自己。

原來顏莊很早的時候就喜歡她了啊。

她曾以為,東廠裏的桃花樹,以及顏莊筆跡和自己相像的事情,只是一個很有用的巧合,縮短了她僞裝新身份的時間,如今看來,也未必如此。

或許是顏莊在習學于她。

難怪顏莊成為她後,沒有多少不願意的情緒,還分外關照她。

楊令虹撫摸着這幅畫。

半晌,她道:“該死的顏莊,直說不就是了,真真是個冤家!”

她興奮得睡不着,重新翻來覆去許久後,才抱着畫睡熟了。

·

第二日。

王奉禦提着鳥籠,出門遛彎去了,楊令虹在家吃早飯,預備着回東廠當值。

下人進來行禮:“廠臣,季貞姑娘來了。”

這是她和顏莊在才苑見到的姑娘。

楊令虹于心裏将“和”這個字眼又咬了一遍,微微有些得意地道:“請她進來。”

季貞步伐匆匆地走入房間,在見到楊令虹的時候,頓時變得身段袅娜,娉婷地行了個福禮:“季貞拜見廠臣。”

楊令虹坐直了身子,微微擡手:“好了,不用行禮,你來做什麽?”

“廠臣讓我學習的那位姑娘,我已經都學好了,故而前來面見廠臣。”

楊令虹好奇道:“讓我看看。”

季貞微微一笑,神色立刻變了,柔弱無骨般依附上前,腰身水一樣柔軟,幾步路走得如弱柳扶風。

楊令虹連連點頭。

是挺像婉姑娘的。

季貞走到近前,一雙眼水霧朦胧,似泣非泣,滿含情絮,張口喚道:“南哥哥,婉兒想你了。”

連聲音都酷似婉姑娘。

楊令虹渾身寒毛直豎,擡手止住:“學得不錯,你先回去,我自有道理。你放心,我答應你的,絕不會食言。”

季貞便盈盈拜道:“多謝廠臣。”

楊令虹目送季貞離去,快速地吃完了飯。

“先去長公主府上。”

她得把奏章拿給顏莊瞧瞧,看他怎麽說,另外季貞學會了婉姑娘的樣子,也應該告訴他,看他怎麽安排下一步。

坐在車上,楊令虹想了很多。

最重要的還是那幅畫。

她不打算跟顏莊提起,自己已經找到了畫卷,那樣顏莊便有理由不說喜歡她了。這句“喜歡”,她一定要從顏莊嘴裏聽到才行。

她正想着,眼前忽然間一陣眩暈,霧蒙蒙得黑,再恢複時,已經坐在公主府熟悉的院子裏了。

面前擺着數十擡銀兩,仆從侍女們正忙着清點入庫。

楊令虹恍然大悟,這是南家在還她的錢。

一個仆從打扮的人跪在下頭,腰背挺得筆直,道:“拜見長公主殿下,主人說,驸馬傷得不輕,就先留在家裏休養了,還望殿下不要生氣。”

他在“傷得不輕”上咬了重音。

旁邊侍女遞上茶來。

楊令虹接了,抿了一口,露出賢良淑德的微笑,大度道:“這都是為了驸馬身子着想,我有什麽好生氣的?讓他養着吧。”

至于那重音,她權當沒有聽到。

仆從打扮的人又道:“殿下既然不生氣了,還望把我們五姑娘放出來吧,東廠油鹽不進,五姑娘在裏頭過得不好,可您說一句話,廠臣是不敢不聽的。”

楊令虹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五姑娘就是驸馬的庶妹,自己曾視若好友,日日盼着她來的那個姑娘。

可她現在什麽都知道了。

往日的那些情分,宛如兩個巨大的巴掌,一下子扇醒了她,叫她見識到自己有多麽愚蠢,竟然和算計自己的人稱姐道妹。

不知五姑娘在背後怎麽笑話她呢。

她往後一靠,目光放在入庫的銀兩上,微微一笑:“再說吧。”

那人道:“長公主殿下和廠臣有交情,這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嗎?”

楊令虹覺得煩了。

她還沒有說話,只聽院外傳來一句:“什麽叫一句話的事兒?”

她面色頓時一紅。

顏莊跟在白月身後邁步進院,那南家仆從臉色十分難看地盯住他。

顏莊微微勾勒出一痕笑意,淡淡道:“欺辱長公主,拿了長公主的上用綢緞,還試圖嫁禍他人,如此重罪,不殺了她已經算好的了,至于放歸——”

他停了停,仰頭與楊令虹對上視線,旋即挪開:“莫說只是長公主一句話,就算她親自到東廠接人,我也是不放的。”

南家仆從不敢應聲,拱肩縮背地站在一旁。

顏莊便笑道:“回去吧,有空在這裏求殿下放人,不如告訴你家主人繼續還錢,以免落得和五姑娘一樣的下場。”

楊令虹看到這裏,才出言打發人走,留下白月幫自己盯着錢財入庫,叫上顏莊,兩人尋了個清淨地方說話。

她道:“我寫好的奏章,你看過沒有?”

顏莊點頭:“看過了,沒有要改的地方。”

她道:“季貞同我說,她已經全都學會了。”

顏莊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這麽快。”

“可不是,她還和我演了演,如果不看臉,活脫脫就是個婉姑娘,你打算怎麽辦?”

顏莊彎起唇角。

“自然是殺了婉姑娘。”

不論驸馬還是婉姑娘,這兩個欺辱過楊令虹的人,他絕不打算放過。

就連死,也不肯幹脆利落地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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