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怒(二)

那男子的慘狀讓來人抖了兩抖,他戰戰兢兢地上前替敖嘉解開手上的繩子,關切地問道:“你怎麽樣?”

敖嘉用一種恐怖的眼神盯着倒在上痙攣的男人,許久沒有回答他的話。良久良久,敖嘉眼中的殺意才勉強褪下去,将注意力放在來人身上。

“是你?”敖嘉皺起眉,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黎清。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他多多少少有點讓人意外,“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不是應該陪着新娘子麽?”

黎清有些落寞地一笑,“只不過是訂親而已,又不是成婚。”

“哦。”敖嘉有些冷淡地回應一聲,便不再言語。除了那日在紫虛峰上見過黎清一面,他與這個男人就再無交集。當日在紫虛峰上,黎清與煙兒山盟海誓,生死相随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現如今這麽快就另娶他人,變化之快,說敖嘉心裏一點不介意是假的。若是另有苦衷便罷,但假若當日的種種都是裝出來的,那麽這個男人就太可怕了。再加上蛇祖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雖然他看不出什麽來,但能讓蛇祖都這樣忌憚就足以說明問題了,怕是這個男人的确不簡單。

敖嘉不是傻子,只是覺得這一切都與他無關。黎清好也罷,壞也罷,最差不過是一個負心的男人而已,但這與他又有什麽關系?他在蛇祖面前那樣“護”着黎清,只是不希望自己影響到別人的生活,比竟像蛇祖那樣喜歡玩弄別人命運的人只是少數,與蛇祖覺得自己應當主宰一切的行為不同,敖嘉一向認為別人的生活旁人無權幹涉,特別是感情方面的事,誰對誰錯一向說不清楚,妄加介入只是徒添煩惱而已。

“謝謝。”敖嘉沖黎清點點頭,幹脆利落地道。

“不客氣。”黎清溫和地笑起來,主動與敖嘉攀談,“我覺得我在哪裏見過你。是在紫虛峰上是嗎?雖然記不太清,但當時蛇祖身邊的……一個少年,體形相貌與你差不多。”黎清本想說“男寵”,但見敖嘉眉宇間透出的淡淡的不愉快,馬上話峰一轉,用別的詞替代。

聽黎清這樣一說,敖嘉頗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我不知道那正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你,居然還有心思注意別的東西。”

見敖嘉承認了,黎清心下一喜,面上卻露出一種淡然的憂傷:“你一定很奇怪,當初我與煙兒那樣山盟海誓,說要生死相随,但只不過短短數日,我便又另娶了他人。你一定覺得我是一個負心漢吧?”

敖嘉并不知道那日紫虛峰分別之後發生的事,說實話,他對黎清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無論是他的仗義,還是他的風度,或是他的為人,都美好到無可挑剔。一時的狂熱褪去之後,敖嘉總覺得這種美好有點虛。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他這種美好到無可挑剔的風度和為人,一個人太過完美,就會讓人覺得不真實。

風很涼,敖嘉将自己淩亂的衣服重新理好,這才緩緩道:“情之一字,本身就有太多的變數。戀愛中的人什麽事做不出來?等那種狂熱褪去了,心态平靜了,因覺得對方不合自己的意而分開的人本來就不在少數。感情沒有了就沒有了,非要在一起反而讓兩人都不好過,還不如就此分手,給對方一個美好的剪影,這種事,說不上誰負誰。”

敖嘉這種淡然的态度徹底打亂了黎清的方針。他本打算先就自己與煙兒的事編一段催人淚下的故事,将自己在敖嘉心中的形象洗白。畢竟第一印象很重要,要是讓敖嘉以為自己是一個負心漢,只要自己的形象上有一個污點,自己下面的計劃就很難繼續下去。

但是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敖嘉對自己的事感興趣的基礎之上。黎清萬萬沒有想到,敖嘉居然會以這樣一種超然的态度來應對自己。他原先準備好的一大通說辭居然一句也沒有用上。

黎清的臉色有些難看,但瞬息之間,他就将自己的這種表情收得滴水不漏。

月色如水,黎清對着一輪明月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然後,将那種憂傷完美地轉化成了苦澀:“若真是你說的那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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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話說得奇怪。”敖嘉輕輕一笑,不解地皺起眉頭,像是扪心自問又像是在感嘆,“你們連生死都能交給對方,還有什麽能阻擋你們在一起的?”

黎清憐惜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一個泡經滄桑的老人在看一個涉世未深的孩童,“你想得太簡單了。這個世間,還有許多比生死還要沉重的東西,我至今都無法忘懷。”

如果是蛇祖聽到這話,他一定會說:“那就把你這比生死還要沉重的東西說出來聽聽,若是真比生死還要重,本尊就大發慈悲送你歸西,讓你徹底解脫。但要是不如生死沉重,哼哼,本尊也不是好糊弄的,到時就別怪本尊送你上黃泉路上走一遭了。”

但敖嘉不是蛇祖,所以他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也許吧。”

“別說我了,說說你吧。”見對方對自己興趣缺缺,黎清主動把話題轉到了敖嘉的身上。

“我?”敖嘉有些奇怪,雖然對方是救了自己沒錯,但他們兩人的關系還沒有好到掏心掏肺的程度吧?這種主動套近乎的行為不能不讓敖嘉起疑心。

像是看出了敖嘉的猶豫,黎清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過激進了點,于是笑笑道:“別誤會,我只是對你的處境很感興趣而已。”

“感興趣?”敖嘉覺得好笑,語氣不覺變得沖起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對我現在的處境這麽‘感興趣’。是呢,我現在的處境真是不錯呢。你們口中的蛇祖大人這麽疼我,要什麽都能得到,就連別人苦求不得的長生不老,我只要一句話就能得到,要誰生要誰死,我只要一句話就會有人替我将那人處理得妥妥當當……”

敖嘉一邊一冷笑一邊低訴,黎清用一種認真的眼神看着敖嘉,似乎要将他的樣子深深地印在心裏。然而敖嘉說得越多,他的眼神就越冷,漸漸地,那種眼神變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痛,黎清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你真的這麽想?”

黎清語氣中的失望驚醒了敖嘉。敖嘉如夢方醒地回頭看黎清。突然發現剛剛那個溫潤的青年已經變得冷漠異常。

“我一直以為你和別的人會有所不同。沒想到,你也是一樣!”黎清冷冰冰地丢下這麽一句話,轉身欲離。

一步,兩步,三步……

“等等!”

背後傳來敖嘉急促的呼喊。黎清臉上閃過一抹正中下懷的笑,沒有意外,也沒有過多的欣喜。他向一個獵人一樣冷靜地轉過身,為敖嘉布下一個滿是毒刺的陷阱。

“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敖嘉動搖了。

“你剛剛的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沒有必要多說了吧。”黎清一反往日的溫和,換上了一臉的冷酷。無論是什麽樣的人,他都能在短短數句話之內摸清他的喜好。有人喜歡風度翩翩的君子,有人喜歡放蕩不羁的浪子,有人喜歡文采斐然的才子,有人喜歡仗義執言的義士,無論別人心理上對哪種人更親近,他都能在短短幾分鐘內變成他人喜歡的那種人。随意地改變自己的形象甚至性格,好讓自己更好地接近獵物,是一個獵人應當有的基本素質之一。

剛剛敖嘉的态度說明了一切,與煙兒不同,敖嘉不喜歡那種溫文爾雅八面玲珑的人精,他更喜歡性格直爽、好惡分明,骨子裏有種血性的漢子。所以黎清剛剛表現出來的“書生意氣”很精準地抓住了他的心。

“我為我剛才的話道歉。”敖嘉的語氣一點點軟化下來,這正是黎清想要的。

“哦?”黎清挑挑眉,一臉不置可否的樣子。

“所以,請告訴我,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敖嘉的語氣變得越來越誠懇。

黎清冷笑一聲:“竟然你這樣問了,我也不怕告訴你。你覺得你在蛇祖身邊,可以這樣順風順水地待上幾年?”

這話問得敖嘉眼前一陣發黑。是啊,以那個男人喜怒無常的性格來說,自己在他身邊可以這樣待上多少年呢?別看這幾天對他千依百順的,說不定什麽時候,那個男人就厭倦了。

“如果你以為自己已經抓住了他的心,你就真真切切地大錯特錯了。”見敖嘉的情緒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黎清的語氣也恰到好處地軟了兩分,“你不是修道之人,你永遠不會知道這成千上百年的時光有多寂寞,活得一久,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會變質的。別說什麽情比金堅,矢志不渝的傻話。感情會變成什麽樣,你永遠都無法預測。你自己想想,這人間,能用一生始終愛一個人的男人有多少?”

黎清這話又問得敖嘉呼吸一滞。

“你自己想想吧,人的壽命最長不過一百多年,在這一百多年之中要做到從一而終尚不可得,更別說用成千上萬年的時光來愛一個人了。你自己想想,就算蛇祖真的為你沉迷,又能這樣把你捧在手心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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