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猶豫(一)
敖嘉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他已經躺在下榻的棧裏,兩眼發直地盯着天花板。身上有些擦傷,卻沒有傷筋動骨,就是血流得吓人了一點。不過現在傷口已經被人很仔細地清洗過,上過了藥,血早就止住了。
那個黑影,自然是蛇祖,那種讓人涼到心窩裏的冰冷他不會認錯。可是一直粘着他寸步不離的蛇祖卻沒有在這個房間裏。身邊難得的清靜。
敖嘉閉上眼,躺在床上數自己的呼吸。
一、二、三……
“敖嘉。”
敖嘉還沒有清靜多久,耳邊又傳來蛇祖的聲音。但那個聲音始終只在門外徘徊,沒有要進來的意思。想來蛇祖也覺得自己犯了敖嘉的忌諱,不好意思進來見他。
“敖嘉,你的呼吸聲變沉重了,我知道你醒了。”門外的男人淺笑。
“你要做什麽?”一想到這個男人雇別人來羞辱自己的事,敖嘉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但一想到剛剛生死一線時這個男人撲上來的樣子,他的心又怎麽也硬不起來。敖嘉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事到如今,就連他自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對這個男人的感覺了。
“敖嘉?”見房間裏久久沒有回應,蛇祖猶豫了下,然後用誠懇的語氣道:“那件事,對不起。”
“你沒做錯,不用跟我道歉。”敖嘉冷冷道。
蛇祖心中一喜,卻又聽敖嘉冷冷補足下半截話:“我不過是你的一個祭品而已,連命都是你的,你愛怎麽玩就怎麽玩,最重要的是你玩得高興。”
明明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堅實論調,可在這個時候聽到這話,蛇祖徹底地蔫掉了。他無力地拍拍門,卻又不敢進去:“嘉嘉。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那是什麽樣子?”敖嘉只覺得全身發冷,他用力地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抱緊,“這個時候你還要騙我!你個變态!”
不得不說,蛇祖在這種方面還是很有創造性的。每當敖嘉覺得玩成這樣已經是極限的時候,他總是能想出各種新花樣來折磨他。這次,又是什麽花樣?
“嘉嘉”蛇祖連聲音也變得苦苦的,見房裏還是沒有什麽動靜,他心一橫,幹脆地道,“我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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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你的這種行徑說不出口啊?!”敖嘉心有餘悸地摸摸自己的小腹,這幾天,他的肚子好像一直鬧得慌。
“我是有苦衷的。”
“那就說。”
“咱能進來說麽?”
“不行。”
“草……”
“不許罵髒話。”
“那想罵人的時候怎麽辦?說我愛你?”
“不許轉移話題!”
“草……”
牢騷歸牢騷,見自己不坦白交代,今天這坎是死活過不了。蛇祖心一橫,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麽不能說的?丢臉就丢臉吧,總比丢老婆好,于是眼一閉,臉也不要了,竹筒倒豆子什麽都交代出來,完事還意猶未盡理直氣壯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老子不就是想改改自己在你心裏的形象嘛,要不是黎清這狐貍精攪局,我一撲出來英雄救美,也許你一個感動就以身相許了,咱倆現在早就甜如蜜……”
“呸!”不等蛇祖說完,敖嘉就用一個字評價了這件事。
蛇祖聽敖嘉有反應了,當下眼睛就是一亮:“嘉嘉咱可以進來了不?”他知道敖嘉的性子就是這樣,要是心裏生着氣呢,就是什麽話都不說,要是不生氣或者不怎麽生氣時才會開口。
這麽問完,蛇祖見房裏半天沒出聲,知道有戲,忙把門一推就撲到床上。
蛇祖上了床,別的什麽也不幹,首先就伸出爪子在敖嘉的肚子上按一按:“肚子裏還痛不痛?”
敖嘉搖搖頭:“那吃飯的時候,那人進來你怎麽不動手?按你的性子,你要殺人滅口才對啊?”
蛇祖沒顧上回敖嘉的話,又把把他的脈,發現寶寶真沒多大事,他心裏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真是爸爸的乖兒子,這麽堅強,怎麽折騰都死不了。
他們這種蛇就是難懷上,所以為了彌補難懷上的缺陷,一但懷上了就出了奇的堅強,只要不是太過分,怎麽折騰都不掉,就是鐵了心要活下來。
“你說那個程什麽什麽?我那時沒認出來。”他從來不把記憶力浪費在不相幹的人上。
“……”
“幼稚!”敖嘉突然氣哼哼地道。
“還不都是你的錯!”蛇祖見敖嘉的語氣放軟了,突然伸出手在他的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然後把自己懷裏人抱得更緊,“誰讓你不守婦道,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明明已經有我了,還天天說黎清怎麽怎麽好,難道我一個男人還滿足不了你麽?我沒把你們兩個捆一起沉到護城河裏就夠意思了!”
敖嘉冷笑,“你這麽在意黎清,殺了他不就得了?用得着這樣費盡心機麽?我就不信,一個黎清還能從你手裏逃了出去。”
蛇祖大笑,粗糙的手掌不住地在敖嘉腹上來回摩擦:“這你就不懂了。你說說,黎清哪一點能跟我比?要是這樣的一個小人物都能從我手裏把人搶了去,傳出去我就不用混了。我不會刻意地殺他,也不會刻意地不殺他。不管有沒有黎清,我都能讓你……”蛇祖頓了一下,小心地看了看敖嘉的臉色,見他并無不悅,這才接着往下說,“我都能讓你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心甘情願地待在我身邊,你看着吧,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是你最好的選擇……”
“做人不要把話說得太絕。”敖嘉轉了個身,拍掉自己身上蛇祖那只越來越不安分的手,“強扭的瓜不甜,要是我始終不喜歡你怎麽辦?”
“大不了我不吃那個甜瓜了。”蛇祖狠戾地一笑,“老子就強上你一輩子。”
敖嘉的身子抖了一下,又不動了。蛇祖這才發現自己一不小心暴露出了自己的本性。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也不好意思改,只好安慰性地撫撫敖嘉的背,像在撫摸一只不高興的貓,“不會有這種情況的,你早晚會愛上我的。我保證。”
敖嘉沒有回話,只是沉默着。蛇祖等了他好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出聲,也漸漸地倦了,抱着敖嘉就着這樣的姿勢就打起盹兒來。
身後的呼吸漸漸地平穩。敖嘉瞪開眼,将自己手裏的小瓶子攥得更緊了一些。
看見這個小瓶子,敖嘉又回到當時收到瓶子的場景裏,耳邊幽幽地響起黎清的話:“這是一種持續性很強的毒藥。”
“你想讓我給蛇祖下毒?”敖嘉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之色。不管別人知道不知道,但他卻是非常清楚的。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蛇祖曾對他說過,他的本體是毒蛇,他根本不會受任何毒藥的侵蝕。而黎清竟然異想天開地想要讓他去毒殺蛇祖?
“不是給蛇祖用,而是給你用。”黎清眼中閃過一絲狡诘的光。
“我?”敖嘉忍不住多看了那個瓶子兩眼。一個平平無奇白瓷的小瓶,上面有一些青色的花紋,用朱紅色的塞子塞得緊緊的。
黎清笑起來:“蛇祖自身的确是百毒不侵,但你不一樣,你覺得如果你身中奇毒,他是不是還會對你不聞不問?”
敖嘉的心中突地一跳,卻又馬上搖搖頭,“我不過是一個祭品而已,只是他閑暇時用來消譴的玩具……”
“你真的這樣認為?”黎清笑起來,有些詭異,也有幾分譏嘲,“你不是不忍心這樣做了吧?你不會是也喜歡那個怪物吧?”
“怎麽會……”敖嘉垂下眼,躲開黎清的視線。心中卻愈發地忐忑。他……是不是喜歡蛇祖呢?
“別忘了他對你做過的事。”黎清伸出一根幹枯枯的手指,“為了去掉我身上的狐族的氣息,好不被蛇祖發現,我可是下了很大的血本呢。你可不要讓我失望。這種毒的毒性很霸道,只有冥蛇的蛇膽可以徹底根除。蛇無膽必死……”
“他不會這樣救我的。”敖嘉像是被燙了一樣扔開那個瓶子,一想到那時蛇祖一身是血的樣子,他的心就會莫名地戰栗。
“當然不會,不過要取膽給你壓制毒性卻是可能的。如果可能,你可以直接捏碎他的蛇膽,當然,要是沒有機會也沒關系,只要他敢拿自己的身體開刀,就一定會流精血。等他身上的精血快流幹的時候,就是他最虛弱的時候,我們就有機可趁了。這個方法是狠了一點,但想要成大事,就必須學會忍辱負重。其實說白了也很簡單,我不要求你對別人狠,只要你對自己狠就……”
黎清還說了別的什麽,但敖嘉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這個計劃帶給他的沖激太大,若是他微微将心思放在黎清身上,他一定會看到黎清說這些話的時候,那臉上無法遮掩的貪婪。
“我拒絕。”敖嘉思量再三,終于沉重地舒一口氣,鄭重地拒絕。他想逃開蛇祖身邊,但是卻不想利用這種方法,“我不想覺得我欠他。”那樣的話,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想着他的。
“你別傻了!你真想把你自己一生都浪費在這樣一個怪物身上麽?等你人老珠黃的時候,你就看着吧,你看看他還會不會看你一眼。就算他願意想方法讓你長生不老,他又能鐘情于你多久?等他厭倦了你,你再想用這個計劃就不行了。想想他對你做的那些事,你還不能下決心麽?”黎清将敖嘉的手扯過來,把小瓷瓶塞在他手心裏。
瓶子冰涼的觸感讓敖嘉一驚,他本能地想把瓶子推回去,但還不等他有所動作,蛇祖就撲了過來,一臉不爽地盯住他:“你幹嘛亂把手給別人牽?”
魂不守舍的敖嘉被他吓到,手一抖,那小瓶子就順着他的動作滑進了衣袖裏,再也看不出一點痕跡:“這是在看手相。”
敖嘉一直在擔心裝成算命瞎子的黎清會不會露出什麽馬腳,可是黎清修為雖低,身上的寶物卻着實不少。然硬生生地撐到看完手相也沒有暴露。當然,這也有蛇祖沒有刻意察探的原因在。
“嘉嘉……”就在敖嘉沉浸在回憶裏的時候,身後的蛇祖突然一抱他,輕輕地呢喃一聲。敖嘉以為他醒了,忙把瓶子收好。過了一會兒,聽見蛇祖的呼吸又放平穩,這才松一口氣。原來只是夢呓而已。
該不該相信黎清呢?黎清給他的印象的确不錯。但這種過分熱情卻讓敖嘉無所是從。以他與秦雨煙的關系,獨闖紫虛峰也許不算什麽,但自己跟他非親非故,他為什麽要冒着被生命危險來救他呢?便是日行一善,管得也未免太寬了吧?而且……他現在很懷疑黎清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