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猶豫(二)

敖嘉想着想着就慢慢睡着了。也許是敖嘉心裏一直在考慮黎清的話,不管蛇祖怎麽招他惹他,他都是一臉愛理不理的樣子,這直接導致了兩人在後來這幾天裏過得風平浪靜,連小浪花也沒有起一朵。

蛇祖一開始還好,後來也覺出不對勁兒來了,但也沒往深處想,以為敖嘉就是簡單地悶着了。想來想去,蛇祖覺得自己已經是身為人父的人了,不表示一下也過不去。正好敖嘉沒什麽衣服,就順手拉着他上街想弄幾件衣服回來穿。

沒想到一路上好死不死地要經過一個小藥店,敖嘉看着看着就走進藥店裏去了。

“嘉嘉?你進藥店做什麽?”蛇祖跟着敖嘉寸步不離。藥鋪規格挺不錯,幹淨漂亮,還有個老郎中坐在邊上打盹兒。

“這幾天肚子一直不舒服。老是想吐,又吐不出來,身上也乏得很,我想讓人給我看看。”敖嘉這回倒沒怎麽猶豫,直接就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了。

蛇祖大手一揮,“看什麽看啊,他們會治的病我會,他們不會治的病我也會。我給你看看就成了,咱不要伸着手給別人摸來摸去的。”蛇祖心裏還想着當時看手相的事兒呢,雖然看的是挺好,但他一直挺在乎敖嘉的手被別人摸來摸去的那一段兒……

“可是你給我吃了這麽多藥,症狀反而更嚴重了。”敖嘉振振有詞。

“……”蛇祖被嗆得沒話說。心說不是要不是你天天這樣上竄下跳又是跑步又是撞車的,至于這樣麽……其實這個也簡單,把人關家裏不讓出去就是了,可關鍵是不讓人出去敖嘉還老說自己囚禁……爹也難當啊。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敖嘉就已經端端正正地在老郎中面前坐下了。蛇祖本想跟過去,但一看那老郎中瘦得都成人幹了,量他就是有滿肚子的花花腸子也無力亂搞,心裏的醋意就下去了一點點。正巧這個點抓藥的人少,蛇祖馬上抓緊機會跟老板交流起保胎心得來。敖嘉不配合,他就只能強補了。至于這麽一號脈,敖嘉懷孕的事可能會穿幫嘛,蛇祖就更是放心了,一個凡人能看得出什麽來?

敖嘉簡單地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下,把手交給老郎中:“麻煩先生了。”

“我沒有在你身上看到任何毒素的反應。”

敖嘉才坐下,老郎中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又站了起來。

“嘉嘉?”敖嘉的動作太大,蛇祖自然而然地把視線投過來,他的眼神裏有一絲疑惑,只是愣了一下,便馬上極精明地把目光定在了老郎中的身上。

見蛇祖望過來,黎清忙用手遮住自己的臉,汗涔涔地不住沖敖嘉使眼色:“快想想辦法!別讓他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嘉嘉……”蛇祖向敖嘉的方向踏了一步。眼光卻如盯住了獵物的鷹隼一樣沒有離開黎清分毫。

“快!快!”黎清像只在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切地跺起腳來,大難臨頭的感覺讓他連聲音也不覺走了音,活像一只被漁網網住無法脫身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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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敖嘉不動聲色地抖抖自己新買的衣服,“從沒穿過這麽考究的衣服,我剛一坐下,想到會把衣服壓壞,就又站了起來。”

蛇祖的目光瞬間就變得柔軟了,他不屑地撇撇嘴:“你當本尊是住在貧民區要飯的叫花子麽?只要你喜歡,一件衣服算什麽,你就是穿一件扔一件,本尊也絕對供得起你,還能保證不帶重樣的。”

見敖嘉不出聲,蛇祖又笑起來,忍不住親昵湊上去,雙手放肆地在他胸前擰了一把,舔着他的耳朵低低地道:“你要知道,跟着本尊的好處可遠遠不只幾件新衣服這麽簡單。”

“成熟點!這是在藥鋪裏!”敖嘉狠狠踩了蛇祖一腳。倒是不是他對蛇祖有成見,只是因為在他心裏,就算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也不可以在街上肆無忌憚地做這些動作。不管是愛還是相愛,都是兩個人的事,而這些屬于兩個人的親昵動作,應該在私下裏做,愛是用來感受的,不是用來炫耀的。這樣明目張膽地放在街頭,太不分場合也太沒有分寸了,也不怕閃瞎了路人的眼。

蛇祖露出一臉計較的表情:“誰敢管我?”話雖這樣說,但他還是緩緩地松開了敖嘉。他也很不喜歡做某些事的時候有人在邊上看着。

蛇祖繼續回去跟藥鋪老板交流孕婦的安胎之道,黎清也總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真是險,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被發現,就是神仙也難救。

“他對你真是與衆不同。”敖嘉才收斂好神色,一坐下就聽黎清這樣酸不酸甜不甜地來了一句,“不過你要知道,所有的愛都有保質期,別看他現在這樣對你,總有厭煩你的一天……”

兩三句話入耳,敖嘉還算不錯的心情立刻糟得無與倫比。是不是所有的愛都有保質期他不知道,但他的心情已經變質了。

“你到底有什麽事。快說。”敖嘉皺起眉。

黎清一怔,他已經覺察出敖嘉的不耐煩。他定定地盯着看了敖嘉良久,最後還是直截了當地道:“我沒有在你身上看出毒素反應。”

早料到他會這樣問的敖嘉并沒有太大的反應,他挑挑眉,開誠布公地道:“我沒有吃。當然不會有毒素反應。”

“你為什麽不吃!?”黎清的聲音陡然拔高,但馬上又像怕人發現一樣硬生生地壓低,“你知道你手裏那瓶藥花了我多大的代價麽?你知道我為了幫你,我又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為了收斂我身上的狐族氣息,我每三天就要強忍着痛苦剔一次狐骨!而你手上的這瓶藥,是毒帝蕭烨臨死前用自自己元神配出的劇毒,一條尾巴代表一條命,我用三條尾巴的代價才從那個老女人手裏換出來……而你卻還猶猶豫豫地不動手!我這樣不計一切代價地幫你,你還……”

“這也正是想問你的。你為什麽要這樣不計一切地幫我。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跟你說過一個求救的字!”聽了許久的敖嘉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他冷冷地爆出一句,像是被蛇祖那種一貫冰冷的神色傳染了,敖嘉的側臉也冷硬起來,看得黎清心上一顫。

敖嘉不開口則罷,一開口就說中了結症所在。

黎清沉默了,敖嘉也沉默了。就在敖嘉以為黎清不會再開口的時候,黎清卻又動了,他先是幹巴巴地笑一聲,那聲音莫名的脆弱,讓人聽了幾欲心碎:“我讓你反感了麽?對不起。你要知道,我只是想幫你而已。也許你覺得我有些多管閑事,但如果你在我的處境裏,我相信你也會像我一樣做的。畢竟你我都不是冷漠的人。”

黎清凄然一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雨煙究竟出了什麽事麽?”黎清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見無人注意,便手将自己的領口解開。敖嘉本來只是随便地看了一眼,但沒想到一看之下便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黎清的身上,密密麻麻地都是深淺不一的傷口,但讓敖嘉震驚異常的不是這些,而是黎清鎖骨處的那個齒痕。

黎清的臉上現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這就是為什麽我想幫你的原因,我們的命運何其相似!看到今天的你,就好像看到當初的我自己……脆弱、無助、生不如死卻又不能自我了斷,對自己的處境無能為力……”黎清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像回憶那些事須要極大的勇氣似的,“我們一族是九尾狐最偏的一支血緣,在狐族中受盡欺淩。在別的狐族不斷誕生新的聖階級別狐族首領的時候,我們一族卻一代不如一代,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天階而已,不知不覺,我們一族已經成了天狐族中最弱一支。而別的血脈貪圖我們族中的天狐之血,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敵當前,為了換來我們全族的生存,我的父親把我送給了我們狐族當時一個赫赫有名的前輩做男寵,希望能得到一絲庇護。”

敖嘉心中一顫,已經被他刻意忘卻許久的回憶被黎清的話重新勾了起來。

“呵……”黎清的唇邊淡出一絲苦笑,敖嘉不見他那微閉的眼中是什麽樣的神情,但,他能感覺到那種無以言喻的悲傷,“無休無止的虐待,看不到盡頭的肮髒生活。你還能跑,但我呢?從我被父親獻給他之後,我就不是我自己的了。為了我的族人,委曲求全,曲意逢迎……我用盡混身解數來讨他的歡心,可是最後……”

“最後怎樣?”被黎清這種悲哀的情緒感染,敖嘉也不由跟着難過,忍不住發聲詢問。

“還能怎樣……”黎清的眼睛紅了,輕蔑地一笑,像個喝醉的人,“後來他膩歪了我。不但背信棄義,還不分老幼,血洗天狐殿,殺光了我們全族人,搶走天狐之血……”

“那你……”

“本來說好每十年來探望我一次的小妹久久沒有來。”黎清垂下眼,“我趁他大醉之際悄悄回了族中一趟。由天狐殿到無徑之路,一路上白骨累累,而我小妹,我最鐘愛最貼心的小妹……”黎清倒吸了一口冷氣,連聲音也顫抖起來,“我小妹被人剖開了肚子,高高地挂在樹上,腸子流了一地,是被人活生生地……而我父親則跪在樹下,頭蓋骨被人掀開,一副到死也在哀求的樣子……”黎清閉起眼,再睜開時已經狠戾之色盡現,“從此我發誓再不相信任何人。”

敖嘉從來沒有見過黎清露出過這樣的殺氣,他的心上一寒,居然生出一絲怯意。他不知道怎樣安慰他,只好輕飄飄地道:“也許屠殺你們全族的另有其人……”

“我問過,他認了。”黎清露出一絲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他說只要是狐族,怎麽可能不對天狐之血心存幻想呢?他還問,如果是我,在天狐之血與一個小男寵之間,又會選擇哪個?他就是這樣,習慣于斬草除根,決不留後手。”

“所以什麽情啊愛啊,在種種天材地寶面前都不堪一擊。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只有手裏能弄到的利益是真的……哈哈。”黎清笑起來,這個笑看在敖嘉眼裏卻讓他不寒而栗,也是在這一瞬間,他心中對黎清構建起來的形象完全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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