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風起(二)
“做人不要太鐵齒。”黎清刷地打開扇子,躲在扇子背後陰森森地笑起來,“我倒要看看,一會兒敖嘉毒發,你是救還是不救。據說修為越高深的人,是不會随意受傷的,但一但不小心受傷,身體受得損傷也會比常人大上許多倍,而且很難在短時間內複原。損失了這麽多的精血,以你現在的狀态想要救人,根本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小生再不才,但只要拼上全力,弄死一個瀕死之人的實力還是有的。”
敖嘉聽得心驚,握着蛇祖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他一直都不知道,蛇祖居然是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來救自己。黎清就是看準蛇祖空血過來補刀的啊。
感覺到敖嘉的緊張,蛇祖摸摸他的手,沖黎清淡然一笑:“你于我,不過是蝼蟻而已。”瘦死的駱駝都比馬大呢,他不相信黎清居然真的會笨到等他救完人再動手。他那副要等自己救完敖嘉再動手的說辭明顯就是要麻痹自己。
要驅除敖嘉身上最本源的毒素,必須要用靈力引動龍血,整個運功過程中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比起耗盡靈力時他,這時的他才是最脆弱而且最不敢輕舉妄動的。蛇祖估計黎清在他救人的過程中就會動手。至于敖嘉的生死,黎清根本不在意,以他的性格,為了穩妥犧牲一點利益還是值得的。更何況,什麽紫河車盜天珠這些東西,敖嘉是生是死對這些東西的影響不大。
現在放在他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是不救敖嘉,這樣黎清就不能趁機對自己不利,但是敖嘉現在的身體狀況,一旦毒發必死無疑。二是冒險救敖嘉,黎清一旦動手,兩人或同生或共死……時間一點點過去,想到敖嘉馬上就要毒發,自己必須做出個決斷,蛇祖的心裏就越是煩躁。
就在蛇祖臉色陰晴不定的時候,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敖嘉突然偷偷摸過來,問了一句:“咱們都被繞進去了。若是你現在動手,弄死黎清的把握有多少?”
蛇祖一怔。 是呢,為什麽一定要等敖嘉毒發了才能動手?他只是被黎清這種敢于正大光明出現在他眼前的行為唬住了,加上對方又說得信誓旦旦的,說不定對方并沒有什麽強大的倚仗,只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蛇祖心裏豁然開朗,正要動手,突然又覺得不對:“我還不知道一會兒救你要花多大的代價。現在根本不敢随便浪費實力,萬一一會兒救你時只差一點,我會悔死的。”
敖嘉的心被蛇祖說得暖起來,他微微一笑:“這不是在随便浪費實力。這個人不除,一會兒我們都要死在他手裏。倒不如你殺了他再來救我。而且,你也不必非要弄死了,不管是打昏還是打殘,只要不讓他在要緊關頭動作就好了。”
蛇祖受敖嘉一提醒,頓時豁然開朗。弄死黎清不容易,弄殘他還不簡單?蛇祖當下便扣了幾枚銀針在手,随着一聲輕響,幾枚淬了毒的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黎清撲了過去,分指他身上的幾個大穴。
蛇祖以為以黎清區區千年的修為,就是不中招怎麽也要躲上兩躲。誰知道黎清居然不閃不避,反而露出一絲輕蔑的笑來:“你居然這樣小看我,蛇祖大人。”話音剛落,只聽“卟卟”兩聲,黎清的兩個眼眶裏居然竄出了兩團黑色的火焰,原本清秀的臉上布滿了黑色的紋路。只是一眼,那些從不同方向飛向他的銀針就在瞬息之間化成了水。
蛇祖的臉色一變,被自己遺忘了萬餘年的名字又浮現在臉海裏,他沉下臉,緩緩地吐出兩個字:“狐顏。”
“黎清”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你一點也不意外嘛。”
“我說一個修為不過千餘年的狐貍精怎麽敢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原來是你在慫恿他。”蛇祖搖搖頭,“我早知道你會回來找我,但沒想到會是這個時候。也是我大意了,這段日子實在是過得太愉快。”
與蛇祖一樣,狐顏是狐族的祖先,也是有個萬年修為的大成者。當年是為了什麽事與狐顏發生沖突的,蛇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這個男人的元神是被自己打散的沒有錯。當時蛇祖一時大意,讓狐顏的一縷分神逃了出去。蛇祖知道,只要這縷分神重新找到一個肉體奪舍成功,就會生出一個新的狐顏,這麽多年了,一直到現在他都在為自己當年沒有趕盡殺絕而遺憾。不過看到狐顏現在的樣子,他心裏突然就好受多了,看來狐顏是奪舍失敗才不得不與黎清共存。
敖嘉見黎清突然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心裏知道要糟,正擔心呢,突然聽蛇祖一笑,連眼睛都放出光來:“狐顏,你來得實在太是時候了,你看我現在元氣大傷,有了你這縷萬年修為的分神滋補,我救敖嘉無疑又多了一分把握!”
Advertisement
狐顏一愣,他以為蛇祖會對他的身份有所忌憚,沒想到對方居然這樣的……狂妄!狐顏當下冷笑一聲:“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實力!”說完,狐顏再沒有跟他啰嗦,一陣晦澀的咒語響起,一朵通體燃燒着黑色死焰的蓮花在蛇祖身下緩緩出現。不大的房間瞬間被黑暗吞沒,陰風帶着萬千怨鬼凄厲的哭喊肆虐起來。
“你這是在污辱我。”蛇祖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生于陰府,什麽凄厲的場景他沒有見過,狐顏這一招不過是吓吓小孩子而已,“這種蠢招都使得出來,不管是心計還是實力,你和當年的狐顏差遠了。”
蛇祖身上青芒一盛,由青芒織成的電網只是一閃,就将剛剛那些惡鬼的幻象擊潰。
“哦,是麽?”狐顏一笑,“你看我手上的是誰?”幻象迷惑蛇祖的瞬間,狐顏已經将敖嘉牢牢地抓在了手裏,“蛇祖大人對這個男人可不是一般的在意哦。”狐顏說着,尖銳的指甲在敖嘉的小腹上虛畫一圈,“若是我将這個男人開膛剖肚,蛇祖大人會是一臉什麽樣的表情呢?”
“你敢!”蛇祖不由動容,他早該料到的。
“哦?”狐顏冷冷地一笑,手上力道突增,狠狠地将一截指甲刺入了敖嘉的小腹。敖嘉的臉瞬間就白了,血泊泊地湧出,将他的衣服打得一片濕涼。狐顏的聲音突然拔高:“将你自己用封魂釘釘在牆上!否則我就先把他肚子裏的孩子掏出來……”
孩子?敖嘉意識一片模糊,但還是捕捉到了這兩個讓人心涼的字眼。
蛇祖一聽到“孩子”兩個字,眼神立刻就變了,咬着牙用一種恐怖至極的眼神瞪着狐顏,恨得幾乎發狂:“你他娘的敢!”
“不要讓我提醒你我敢不敢!”
“啪”地一聲,一顆用陰寒之力凝成的封魂釘便重重地穿透蛇祖的身體,将他釘在牆上。
看到蛇祖臉上露出難耐的痛楚,狐顏這才露出一絲笑意,但聲音依然冷寒無比:“繼續。”
蛇祖咬起牙。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确認九九八十一顆封魂釘都釘入蛇祖身體裏,狐顏才狂笑着将敖嘉推在地上。敖嘉不甘心地掙紮着想站起,最後還是因身體狀況不能動彈。他只能徒勞地瞪着眼,看着狐顏一步步向蛇祖靠近。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狐顏上前狠狠地将手指紮進蛇祖的身體裏,将他的身體紮出五個血孔,看着蛇祖暗色的血泊泊流出,狐顏得到了一種無與輪比的快感,元神破碎之苦,奪舍失敗之困……仿佛所有的痛苦都一一得到了償還,他不由得意地将滿手的血抹在蛇祖的臉上,耀武揚威起來,“果然是風水輪流轉啊!當年你打散我元神時何等的風光,想不到也有受制于人的一天。自負,驕傲,殘暴的蛇祖大人居然會像一只狗一樣被我鎖在這裏……你說我要怎麽折磨你才好呢?”
“你贏不了我。”感受到敖嘉憂心的目光,蛇祖突然一笑,冷靜地道。
“哦,是麽?”狐顏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他默不作聲地拔出一把銀質的小匕首,笑着在蛇祖的胸口劃出一道道長長的血痕。
“我說過,你于我,不過是只蝼蟻而已。”蛇祖的目光中透出一絲驕傲,“別看我這個樣子,只要我願意,我一樣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取你性命。小醜。”
蛇祖的話讓狐顏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但是只是瞬間,他的臉又恢複了常态。輕輕地舔了舔刀上的血,狐顏笑得燦若梨花:“我倒要看看,現在只能任我宰割的你,還能有什麽驚天動地的手段。”
說完這些,狐顏手中的刀銀芒一盛,刀光一閃,猛地在空中劃出一道銀亮亮的弧線,蛇祖的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噗”地一聲,蛇祖的血液在這一擊之下反常地噴射而出,濺了狐顏一身。
“哼哼哼……”蛇祖帶着滿臉的血污突然笑了起來,“不用我動手,我照樣能殺了你。”
“你……哈!我的臉……”狐顏正想說事到臨頭還要嘴硬,冷不防心裏突然湧起一陣可怕的不祥感,剛剛舔過蛇祖血的舌頭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而且自己的臉上也傳來陣陣灼熱的痛感。然後,全身上下都開始灼痛起來。他低頭一看,只見身上濺到蛇祖血的地方都已經露出了焦黑的骨頭,不但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惡臭,還飄着幾絲刺鼻的青煙。
狐顏頓時大驚失色,“這血有腐蝕性!”黎清的身體只有千年的修為,哪裏受得住這樣強烈的腐蝕,這時被蛇祖的血一濺,原本不錯的皮囊已經千瘡百孔。
“現在才知道麽?已經晚了!”蛇祖冷冷一笑,猛然扯動全身筋脈,竟不計一切代價從封魂釘的束縛中強行掙脫了出來。
“你瘋了!”狐顏被蛇祖這種自殺性的舉動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一步。
劇烈的疼痛瞬間遍布了身上的每一個角落,蛇祖的血大量地噴湧而出,止都止不住。短短片刻,蛇祖的臉已經白得毫無血色。
與他的臉色相反,蛇祖的雙眼卻赤紅一片。狐顏被近乎狂化的蛇祖吓破了膽,還沒等他有所動作,突然喉嚨一緊,瞬間被蛇祖拉在身前。
狐顏張張嘴,喉嚨裏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個字,蛇祖就一口咬破了他的喉嚨。
“唔唔……”狐顏不甘心地瞪大了眼,十指呈爪狀僵硬地伸向空中,喉嚨裏不時發出幾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讓人聽了不寒而栗。
蛇祖還在不停地流血,而且是怎麽止也止不住的那樣,敖嘉被這血腥的場面震撼住了,呆呆地跪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啊~!”不知過了多久,狐顏口中突然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眼珠幾乎要從他殘破的眼眶中瞪出一般,一股死氣從他臉上升起,然後就再無聲息。
“嗯……”蛇祖“嘶”地一聲将狐顏頸部的血肉咬了下來,胡亂地在口中嚼了幾下咽了下去。然後,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咚”地一聲栽倒在地上,久久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敖嘉正對着黎清那血肉模糊的屍體發怔,突然聽蛇祖叫他。
“嘉嘉,快過來扶我……”受如此重創,盡管得到了狐顏與黎清元神的滋養,蛇祖也已經是強驽之末,他神色憔悴,就連原本烏黑張揚的長發都因失去了生命力而枯黃。此時他正狼狽不堪地伏在地上,身體不住地顫抖,噴射而出的血液浸濕了整個地面,他的身下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腐蝕痕跡。就連蛇祖的聲音也蒼老了數百倍,“你的身體狀況還不穩定,我……我要盡快複原,好給你治傷……”
“敖嘉!你聽見了沒有!快過來扶我!”一連叫了敖嘉兩三聲,敖嘉還是沒有一點動靜,蛇祖心不由抽痛起來,聲音猛然也高了八度。身體受傷,感覺糟透了的蛇祖連帶着脾氣也暴躁起來。
敖嘉被這叫聲一激,也如夢方醒,忙手足并用地趕到蛇祖身邊,慌慌張張地握住他的手:“我在這裏。”
“敖嘉!”蛇祖像是抓什麽重寶一樣将敖嘉死死地抓在自己的手裏,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将人弄丢似的。他現在的實力大不如前,憑自己實力建立起來的安全感已經土崩瓦解。
“敖嘉,扶我回蛇窟……”蛇祖擡起頭,想看看敖嘉。卻聽敖嘉尖叫一聲,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手頓時滑了開去。
“敖嘉!”見他主動避開自己,蛇祖頓時驚怒異常。
敖嘉一臉恐懼地盯着蛇祖的臉,失聲道:“你的臉!”原來蛇祖持續給敖嘉療傷,本就已經大耗靈力,剛剛又硬生生受了黎清一擊,此時受傷過重,已經快要現出本體。他的臉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黑色的鱗片,乍一看簡直可怖非常。
“敖嘉……過來……”蛇祖虛弱地向敖嘉伸出手去,而他的這個動作非但沒能将敖嘉叫回來,反而讓他退得更遠。
敖嘉呆呆地怔在原地,心亂如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敖嘉,過來……陪着我。”蛇祖眼神裏閃過一絲傷痛,“我會死的。扶我回蛇窟……敖嘉……”
敖嘉不由自主地又向後退了一步。他目光渙散地看看黎清屍體,又六神無主地看看蛇祖。黎清死了,蛇祖重傷,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居然真的做到了這個地步!這樣的結局,只怕黎清當日做這個計劃的時候也沒有想到吧?
當日因種種原因而不得已放棄的心思突然又一一橫陳在他眼前。現在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他離開了。居心叵測的黎清已經死了,一直控制着自己的蛇祖又已經重傷,身上的毒也完全被解掉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離開這個如惡夢一般的地方,離開這段被詛咒的回憶,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新的曙光就在眼前,就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把這一切都牢牢地、穩穩地抓在手心裏……只要他願意,只要他去做!敖嘉的眼神不由迷離起來。
“敖嘉,你在想什麽。”這不是個問句,是個肯定句。蛇祖已經從他的眼神裏悟出了點什麽,他突然自嘲地輕笑一聲,冷然道,“敖嘉,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過來。”
蛇祖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看着強自鎮定的蛇祖,敖嘉的心突然變得很沉很重。蛇祖傷得很重,要是沒有自己的救助,會不會死……這個男人傷過他,護過他,愛過他,救過他,他是不是應當得到這樣一個結局?
“敖嘉……過來……”見敖嘉依舊停在原地,蛇祖的聲音已經失去了一貫的張揚,他幾乎是低聲下氣地道,“求求你……過來,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們說好的……我們說好的……你說過的……你說永生永世都不會離開我的……那是騙我的麽?”
蛇祖的手指深深地摳進了黑色的泥土裏,他幾乎是拼盡全力想向敖嘉的方向移動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的距離……
“敖嘉,過來……到我身邊來。你不能走,我傷得好重,我會死的……會死的……”
蛇祖充滿悲傷的呢喃低低地在敖嘉的腦海裏盤旋,如幽魂般不散。敖嘉用力捂住耳朵,忍不住向蛇祖的方向邁了一小步。
“敖嘉。”敖嘉的這一小步讓他看到了希望,蛇祖笑起來,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将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敖嘉的話就徹底地殺死了他。
“對不起……”敖嘉雙膝一軟,對自由的渴望以絕對的優勢壓過了對蛇祖內疚。他捂着嘴跪倒在地,嗚咽着道,“對不起……”然後轉過身,哭着向外跑去。
“敖嘉!”蛇祖的太陽穴一跳,氣血翻湧,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靈魂上疼痛勝過了一切,“敖嘉!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什麽誓言,什麽情愛,你都在騙我!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哈哈哈……你跑!你跑啊!你是我的……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抓回來!總有一天!哈哈……你跑……到時候,我要操死你!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你最好不要落到我手上……”
那一天,敖嘉背負着對蛇祖深深深深的愧疚,在他撕心裂肺的咆哮中落荒而逃。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裏去,就那樣麻木地、狼狽地、拼命地向外跑,只想離那個讓他內疚的地方遠一點,離那個讓他崩潰的聲音遠一點,離那個讓人心痛欲裂的人遠一點。
直到當他被一塊木然的岩石絆倒時,他才清醒過來,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布滿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