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憶當時
秋。
風涼爽,失去夏的燥熱反而讓人舒朗了不少。
楚熙然眺望遠方,觀察着帝安門外排成一長列的馬車。
“又來了一批,果然不負這多事之秋的美名。”一個清冷的男聲喃喃自語。
“主子,今兒個來參選的名單,您可要過目?”他身邊的小太監問。
楚熙然聞言,蹙眉揮手道:“乏了, 先回宮吧。”
“皇後娘娘起駕回宮!”
太監尖厲的聲音在城牆上響徹,霎時,鳳駕開道,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遠了。
這是天承十二年來的第四次選秀,每三年一次,總有人飛上枝頭也有人美夢破碎。
而本朝的皇後,正是第一次選秀中脫穎而出的楚家之子,楚熙然,他也是開國以來的第一位男皇後。
雖說因為祖宗先例,一直以來都有男子入後宮為妃,且也有獲得榮寵而獲封妃嫔頭銜的,可真正由男子掌權後宮,這也是頭一遭,當年不知多少老臣子上奏勸皇帝三思而後行。年輕皇帝為此在廷上大發雷霆,以退位相逼,終成就了楚家之子以男兒身獲封皇後,掌管後宮三千。
自然,這又成了一段佳話。世人每每以此贊嘆當今皇帝和皇後的恩愛,更有不少男子因此得以理直氣壯地講自己锺愛之人迎娶進門,不問性別,不論男女。
“皇上,是時候去體元殿閱選秀女了。”楚熙然走進禦書房,看着前方明皇色一身的男人。
“皇後,朕這副字寫得可好?”賀蘭若明似乎沒有聽到楚熙然的話,而是興致勃勃地舉起手中的字幅。
紙上赫赫然四個大字 :絕代風華。
“不如把這副字送給今日最美的秀女,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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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若明瞅着楚熙然,見他略微遲疑,而後淡然道“皇上說好自然是好的。”
“皇後倒是大方!”賀蘭冷哼一聲“好,既然皇後都催朕了,朕就去去看看今年的美人兒可真有絕代風華之容!”
賀蘭若明走下案,經過楚熙然身邊,習慣性地想牽他的手,卻見他微一縮手,而後卻又認命地任他抓在掌心。
手心裏攢着的的手是冰涼的,讓人不僅心疼。
賀蘭回頭看着腳步慌亂的楚熙然,還是松了手,餘光瞄着他緊跟在自己身後,心裏一片無奈。
多想告訴他,還是喜歡當年那個因為自己要選秀而大發脾氣,醋到敢用整個楚家掌下的十萬大軍威脅他的,楚熙然。
太監喚着名牌,每五人一排進殿,按次序行禮,皇帝有興趣的會随口問兩個問題,有時皇後也會随意說上幾句。
而選中的就會留牌待複選,落選的自然是撂牌,若年小的可待三年後再次選秀,大了的自然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於他人。
楚熙然看着莺肥雁瘦的麗人一一從眼前走過,恍然回到了自己入宮選秀的那年,也是這般,穿着白色錦緞料子的新衣裳,帶着無畏淡然的笑,從那人面前走過。
“臣楚家之子楚熙然,參見皇上、太後!”
那年,他讓自己擡起頭,一雙幾乎要刻進身體裏的眼眸緊緊盯着他,也不知多久,才聽他威嚴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留牌。
霎那為永恒,從那一秒,他知道,自己,将會是屬於這個男人的。
從體元殿的初選到禦花園的複選,最終得以留牌正式入主儲秀宮的有五個小主。
四女一男,個個都是朝中重臣的子女,樣貌自不用說,才德更是上上之選。只不過,背後會是怎樣的一番勾心鬥角,就不得人知了。
“似乎又能聞到血腥味兒了呢!”楚熙然握着手上那五個小主的名牌掂量着道 “這日子,怎麽就這麽快呢?”
是啊,時光如梭,想當年他也不過是新入宮的小主,那戰戰兢兢的日子仿佛還在眼前。
還記得當聖旨傳到楚家,點名要送一人進宮選秀,按理該進宮的是姐姐才對,可姐姐早有婚約,且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怎忍心拆散了他們?而皇上,咬死了必要楚家送一人進宮,只因楚家掌握十萬大軍的軍符,那入宮的一人正是牽住整個楚家的人質,以防功高蓋主。
那時,楚熙然考慮了一晚,決定自己進宮。
楚老将軍自是不肯,膝下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繼承香火。可他一個老臣子又怎能猜不透上頭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思?就如同楚熙然說的,唯有他這楚家唯一的兒子入宮,才可真正打消皇帝對楚家的猜忌,為了楚家上上下下百口人的項上腦袋,老将軍不得不含淚點頭。
“三年複三年,原來過去這麽久了。” 禦書房裏,賀蘭掃了一眼入選秀女的畫像,揉着太陽穴,複又舉起那裏唯一的一張少年畫像。
畫紙上的人兒,清秀淡然,精致的五官讓人莫辨雌雄,只有那雙閃着少年特有的犀利與聰穎的眼眸,顯示着他男兒的真身不容置疑。
像透了當年那人的神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那人多了份隐忍,而眼前畫紙上的人,卻太過張揚。
“他是?”賀蘭瞟了眼身邊的貼身太監問道。
“回皇上,此小主名喚上官燕,乃尚書大人之子,在家排行最小,是偏房所出。”太監名喚小林子,從賀蘭還是太子時就伺候左右,機靈如他,怎會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思 ?
“皇上可是要宣他?”
“不用,明日朕要親自去儲秀宮見他!若有丁點和這畫紙上的不像,就讓畫師仔細了他的腦袋!”
第二日。
“你就是上官燕?”賀蘭若明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人,漂亮卻不失男子的桀骜,又帶點女子的柔美,這樣一個人兒進了宮,焉不知是這後宮的福還是禍。
“回皇上,正是臣。”
“說了多少遍,進了這後宮,得自稱臣妾!”一旁負責調教的姑姑急得開口訓斥。
“無妨,當年皇後也是這般。”賀蘭話一出,到是想起了什麽,笑得更溫柔了“進了宮,可習慣?”
“沒什麽習慣不習慣的,日子還不都一樣。”上官燕毫無怯意得迎上賀蘭的眼睛。
看來又是個烈脾氣的,賀蘭思量着,到覺得更有意思了,於是不假思索地開口說“朕賜你入住锺粹宮可好?”
“謝皇上”上官燕眼都沒眨一下就跪下謝了龍恩。
“起來吧,晚上就搬去。”賀蘭滿意的望了眼上官燕,帶着莫名的笑意轉身走了。
東西六宮,本就是沒有秘密可藏的,更何況是這上官燕未侍寝就獲封的消息,不過一陣風,就傳遍了後宮的各個角落。
楚熙然本是閉眼橫卧在貴妃椅上,聽聞消息忽得眯起雙眼,起身道“更衣,随本宮去趟锺粹宮!本宮到要去瞧瞧,這上官燕是何等姿色。”
回首,看着鏡子裏的臉,二十五的年華,早已不複曾經的柔美,卻多了份成年男子該有的剛勁,只有微笑起來的時候,還猶留着當年的神彩。
賀蘭曾說過,熙然啊,你笑起來,怎麽就那麽好看呢?!
楚熙然心下一動,別過頭去不再看鏡子,直到穿戴整齊了,才帶着人去向锺粹宮。
“上官燕,果然人如其名”楚熙然看着眼前的人,明眸浩齒,潔白嫩滑的肌膚,神采奕奕的雙眸,有着讓人嫉妒的青春,“幾歲了?”
“十七”,上官燕低着頭答道。
“正是雌雄莫辨的年齡,難怪如此惹人憐愛。”
楚熙然伸出手,戴着鳳凰紋鑲藍色瑪瑙珠指套的小指劃過上官燕嬌嫩的肌膚 ,稍一使勁,就在臉側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劃痕。
“你看,本宮一不留神,就留下印子了。”楚熙然笑着撤回手,“本宮今日來,一是恭喜你第一個獲得皇上封賞,二是來告誡你,這後宮不若兒戲,凡事都要講個分寸,稍一閃失就是攸關性命的事。你需謹守本分,姑姑教的也要好好學,長着點記性。一個月後要是皇上翻了牌寵幸你,就是你的造化,別那時喊疼掉眼淚的掃了皇上幸!”
“謹遵皇後娘娘教訓”上官燕畢竟年紀小,聽到這臉也紅了。
“這些是賞你的,好自為之吧!”楚熙然着人留下盒金銀首飾,徑自離去。
他前腳剛回到坤寧宮,後腳賀蘭若明就來了。
“聽說你去見過上官燕?”
“皇上這麽快就收到風了?”楚熙然輕輕掃了眼賀蘭若明,又道“臣妾是見過上官燕,皇上想知道什麽呢?”
“朕只想警告你,同樣的錯不要犯第二次!”
“皇上,臣妾不懂您的意思!”
“楚熙然!”賀蘭的語氣有了怒意,“朕只是來提醒你的!”
“臣妾不過是告戒新進宮的小主要好好伺候皇上,難道這樣也惹皇上不高興了?既然如此,皇上大可把臣妾廢了。”
“哼,你以為朕不敢!”賀蘭丢下一句話,甩着袖子賭氣離開。
楚熙然見他走得沒影,這才坐下身,慢慢垂下頭用雙手掩住臉頰。
沈靜片刻,忽有人近身,熟悉的體溫,真實的觸感。
“我們為什麽會成了這個樣子?”去而複返的賀蘭靜靜的摟住了楚熙然。
兩個相擁的人再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任由時間流逝,仿佛這麽些年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楚熙然清晰的記得,在十六歲那年,自己的命運随着一道聖旨改變。
他認命地進了宮,一腳跨入将囚禁了他終身的紅牆之內,毫無懸念地住進了儲秀宮。
儲秀宮是傳統的格局,一正兩廂,兩進院落。西梢間為暖閣,東西配殿為養和殿,緩福殿,後殿為麗景軒,東西配殿曰鳳光室,宜蘭館。
進宮的第一日,負責各小主起居和調教的公公和姑姑都等在了宮門口。
六位被選中的小主由太監總管帶了進來,分配好住處及負責伺候的宮女和小太監。
楚熙然住的是宜蘭館,屋子不大,到算幹淨明朗,可這一切他都放不上心,唯一讓他心痛不已的,是看到了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侍郎,順安。
順安着太監服,不發一語的看着自己,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
“你怎麽就跟進來了?”楚熙然無奈的搖着頭。
“後宮除了小主不能進男人,那些秀女們可以帶貼身丫環進來,可少爺一個人,小的不放心,所以所以小的就。。。”順安撲通跪在楚熙然面前,“少爺,您就留了我吧,老爺都答應的,太監總管那也支會過,特意許了奴才來繼續伺候少爺。”
“起來吧,難為你了。”
“以後,主子喚奴才小順子就好。”順安爬起身低着頭。
“罷了。”楚熙然悠聲道。
楚熙然折騰一天也累了,草草洗漱完畢就躺下,閉着眼兒卻怎麽都睡不着。
明日開始,就要先去锺翠宮給六宮之首的淑妃請安 。
這淑妃,是皇上還是太子時的側妃,因貌美性溫和,因此一直受太子喜愛,到太子承了帝位 ,也就順理成章被封為四妃中的淑妃。又因皇後與貴妃之位一直懸空,因此,她就赫然成了四妃九嫔之首,掌管後宮 一時到也打理地井井有條。
楚熙然嘆了口氣,想到自己堂堂一男兒郎,居然在後宮裏對女人行禮,這心裏又開始鬧騰得慌,結果楞是一宿沒睡,瞪着眼到天邊發白,才迷迷糊糊的小瞌了一會兒。
也就眨眼功夫,小順子便來喊他起床,這請安一事是寧可早在殿外候着,也不能晚到的。
用過早膳,楚熙然更了正裝,雪紡的暗花紋錦緞長袍,腰間系了根青白玉帶,帶側垂着紅線,上頭挂着塊圓形和田玉,玉的正面是尋常的吉祥圖案,反面刻着個龍飛鳳舞的“熙”字 。而腦後一襲長發随意盤起,單單插根白銀色的蝴蝶雕紋發簪子。
這一身,不豔不麗,素雅大方,倒更襯着他越發秀朗幹淨。
出了門上了轎 ,一路搖搖晃晃,也不知七拐八彎了多少回終於停下。随轎伺候在一邊的小順子攜開轎簾,朝裏面輕聲道“小主,到長春宮正殿門口了。”
楚熙然不急不緩得下了轎,見到邊上也陸陸續續有人先後都到了。
進了正殿,淑妃正笑吟吟地端坐在上位,下方已有不少人就座,有受封的嫔妃、貴人、常在、答應,當然,更少不了的是六位剛進宮的小主,依次坐在下方的左右兩側:
慕容昭華、司馬如意、納蘭琦、李儀熙,以及另一位男小主林鳳。
楚熙然不僅好奇的打量這幾個和自己一塊兒選進宮的人,昭華小主美豔絕代,如意小主嬌小可愛,琦小主端莊清秀,儀熙小主精靈動人,而鳳小主俊俏清秀,相反的,倒是自己顯得略遜於下風。
好在楚熙然沒有争寵的心思,按宮中規矩,男小主若三年未獲封就可出宮,所以越是不惹眼倒越襯了他心。
淑妃用不緊不慢的語調說着大大小小的規矩提點新進的小主們,溫和的語調下隐隐暗示着專屬於後宮的權勢,不容人逾越。堂下衆妃嫔都和顏附着,唯獨蘭妃,心不在焉地擺弄着自己剛用蔻丹染好的指甲。
“蘭妃!蘭妃?蘭妹妹!”淑妃連叫了三次,蘭妃才如剛聽到般擡起眼,調高了嗓子問 “姐姐有事麽?”
“妹妹這蔻丹裏是加了什麽香料?好聞得緊!”淑妃含笑看着蘭妃,仿佛一點也不在意她剛才的無理。
“這是皇上昨兒個賜的香料,從塞外進貢來的,妹妹見味道特別就摻到鳳仙花汁中用來染指甲,連皇上都說蘭兒的手香得很呢!”
蘭妃笑得彎起眼角,一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繼續說“皇上說,懷了身子的人不能随便用香料,所以特地只賜給蘭兒,還說有安神養胎的作用。”原來蘭妃懷了龍種,難怪如此肆無忌憚。
只是,在後宮最忌諱的就是得意忘形,果然,蘭妃話音剛落,不少嫔妃已面露不悅之色。
又聊了一陣淑妃才散了衆人,楚熙然自然沒有忽略蘭妃轉身走時,淑妃冷冷看着她的眼神。
他心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隐隐覺得過不了多久,宮裏就會出大事。
平淡的日子過了二三十日,宮裏果然真的出事了。
有人撞破蘭妃與禁衛軍侍衛私會,鬧出一場軒然大波,皇上震怒,下旨貶蘭妃為更衣,打入冷宮,而蘭妃肚子裏的孩子也瞬時成了偷情的野種,硬給灌了堕胎藥,一個未成型的胎兒就這麽沒了。蘭妃一夜間失了所有,在冷宮裏瘋了數日,終是跳湖自盡。
楚熙然呆呆地望着窗外,思慮片刻,更加确定若想平安渡過這三年,一不能惹皇上注意,二就是絕對不能不小心淑妃。
楚熙然無奈的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未來的三年,也許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宮中的日子,對楚熙然而言,無疑是無聊而乏悶的。
每天跟着姑姑學習宮中禮儀,繁瑣的規矩讓他更加懷念在宮外那種自由馳騁的生活,而負責調教兩個男小主的管事太監所教導的內容更加讓他難以忍受。
讓一個男人學習怎樣伺候另一個男人,那是恥辱。但為了親人,他不得不忍着熬着, 只盼所學所受将來都無機會用到。
而這些日子來,他也漸漸的和林鳳熟絡起來,只是林鳳不太愛說話,偶爾也只會小聲問上句“楚小主,你猜皇上真的會招我們侍寝麽?”
每每這時楚熙然也會跟着沈思,他完全無法想像那個朝堂上如此俊秀的少年天子會怎麽對待他們兩個男小主。
歷來後宮裏的男人,下場都是不得善終,受寵的被說成妖媚禍主危及社稷,不受寵的往往出了宮也是受盡冷眼,遭人鄙棄。因為在後宮中的男人,即使出了宮,也改不了那些在宮裏被當成女人看待而養成的習性,更何況,三年來,每隔陣子都會吃下宮中特制的藥,從而保證無法和女人行房。
端着藥的楚熙然不僅苦笑,連他自己都無法想像,等出了宮,自己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在一邊小太監的監視下,楚熙然一股腦兒灌下藥,放回桌上時,也正看到林鳳皺着眉頭吞下藥汁。
兩人眼神相對,不僅欣然而笑。
只是,楚熙然的笑是無奈,而林鳳的笑,是認命。
很快,楚熙然知道了林鳳為何會如此。
在三個月後的第一次禦花園夜宴中,林鳳以一曲鳳求皇引得皇上注意,成了衆小主中第一個踏進皇上寝宮的人。第二日,封賞随之而來,源源送進了鳳光室, 引來不少人眼紅和嫉妒。
那之後,林鳳總是紅着臉低頭傻笑,一見就是已經傻傻跌入溫柔陷阱中的人兒。
“你喜歡皇上?”楚熙然想明白後問林鳳。
林鳳的反映到是幹脆“喜歡!皇上長的好看,人又很溫柔,怎麽會不喜歡呢?”
日子一日日的蹉跎着,似乎一切都在往楚熙然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皇上越來越寵林鳳,對於姿容并不顯眼的楚熙然到從未注意。同時,皇上對於絕代風華的慕容小主也很是寵愛,可說與林鳳不分上下,占進了新秀女的光芒。自然,倆人也都各自都被賞了宮殿并獲得封號,從此生死,都将是皇家人。
楚熙然獨自在麗景軒獨處,而前殿三間房依然是另三位尚未獲封的小主。
先說說慕容家和林家。相對於慕容家的勢力,林家,自然差上了一大截子。
慕容丞相是三朝元老,朝廷上能與之抗衡的,除了手握兵符的楚老将軍外,絕無他人,更何況只是小小一屆文官的林家。
但仗着皇帝的寵愛,林家倒是連連被提拔,林鳳的哥哥們也都紛紛升官,大有皇帝要培植林家勢力的苗頭。
每回林鳳去麗景軒找楚熙然聊天,無意中說到這些時,楚熙然眉頭總是不由皺得更緊。
林鳳單純,看不出所以然,但楚熙然卻知道地明明白白,不僅為林鳳捏了把冷汗,卻又不忍打碎他的幸福。
卻不想,真正的大禍已在眼前。
那日林鳳如往日般在麗景軒和楚熙然聊天,倆人正說得歡暢,突聽太監一聲尖厲“皇上駕到!”
倆人瞬間傻了眼,慌慌 張張地起身跪在門口接駕。
不一會,當朝皇帝就怒氣沖沖地來到他倆跟前。
“林鳳,你好樣的!”年輕皇帝狠狠盯着地上的林鳳道“你自個兒看看這裏頭寫了些什麽!”一張奏折飛到了林鳳腳邊,他慌忙拾起匆匆一掃,頓時臉色蒼白,抖着身體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不停地磕頭。
“這是欺君之罪,看來林家全都不要腦袋了!” 賀蘭若明指着林鳳吼道 “你還有什麽要跟朕解釋的?區區一個卑賤的戲子,居然敢冒名頂替進宮獲寵,林家的眼裏還有沒有朕了!”
“皇上開恩,一切罪責林鳳願一人承擔,求皇上饒恕林家!”林鳳的額頭已經磕出了血,卻始終不敢擡頭望一眼發怒的天子。
“饒恕?林鳳啊林鳳,別以為朕寵你你就有膽子跟朕談條件!”
“林鳳不敢,求皇上明查!義父與家父本是好友,家父家母先後患病逝世時林鳳還小,被舅舅賣到梨園,是義父好心将林鳳帶回家、如同親兒般養育。林家有恩於林鳳,這次實因不忍林老爺與心獨女分離,臣妾才頂替入宮以報養育之恩,求皇上開恩!”
“林鳳,你太不了解朕了!”賀蘭一甩衣袖,冷冷道“來人!廢鳳才人,即日遷入長門宮禁足,林氏一族欺君之罪不可饒恕,滿門抄斬!”
“皇上”林鳳驚呼着擡起臉,簡直不敢相信昨夜還抱着他輕聲細語的人今日卻能如此殘忍。
然而,當今年輕的天子卻再是沒有看他一眼,揮了衣袖轉身離開。
“長門宮,長門宮,居然是長門宮!”林鳳紅着眼重複着,一次又一次,楚熙然上前心疼得抓緊他的手, 試圖扶起他,卻被林鳳反手掐住手踝,勒得緊緊地。
楚熙然抹着眼前人兒掉下的淚,卻不知怎麽安慰,長門宮啊,那是這後宮最冷的地方 有如月亮上的廣寒宮,凄冷冰涼。
當年抱着金屋藏嬌的誓言的陳阿嬌皇後,就是被自己深愛的人送進了那裏,即使千金買來司馬相如的《長門賦》依舊沒能挽回帝王的心,最終在長門宮郁郁而終。
這就是帝王的情,這就是帝王的寵,這就是帝王的愛。
楚熙然嘆着氣,心裏一片凄涼,看着眼前早已傷心欲絕的林鳳,頓時一口悶氣牢牢憋在胸口 無處發洩。
憑什麽,他就可以這樣肆意糟蹋別人的真心,憑什麽,他就可以妄斷一族人的生死,憑什麽他就可以把後宮三千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也是他手中的一個棋,一個被牢牢牽制住的棋。
“林鳳,我定會救你出那個鬼地方!”楚熙然緊緊抱住林鳳顫抖的身軀,忽然覺得,這後宮的殘酷是離自己如此得接近。
賀蘭若明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心裏正煩躁,忽聽外面太監報說,楚小主在禦書房門口求見。
一個未獲寵幸的小主主動提出要見皇上本是壞了後宮規矩的事,可賀蘭卻并無半點驚訝,眼眸一閃,反而扯起嘴角微微一笑:“讓他進來!”
楚熙然深吸口氣,舉步踏進禦書房,感覺到上方兩道犀利的視線盯着自己,想起體元殿的初次對視,沒緣由的心慌了起來。
“臣叩見皇上!”楚熙然跪下行禮。
“姑姑沒教過你進了後宮,就該自稱臣妾嗎?”賀蘭把玩着大麽指上的玉扳指,過了很久才開口道“起身吧!”
楚熙然站起身,又不敢放肆地擡頭去看賀蘭若明,只能繼續低着頭。
“擡起頭,告訴朕,你來所為何事?”
“懇請皇上饒恕林鳳!”楚熙然毫無畏懼的迎上賀蘭直射過來的眼神道“皇上,林鳳是林家所收義子,就已算林家之人,并無欺君。”
“林家以所收的伶人為義子送進後宮,就是辱沒了整個賀蘭皇族,怎不算欺君?”賀蘭挑眉瞅着楚熙然。
那人偏不動聲色,緩緩道“皇上,你喜歡林鳳麽?”
“喜歡!”
“有多喜歡呢?”
“與所有獲得寵幸的妃子一樣。”
楚熙然道“林鳳他其實很可憐,他以為自己是不同的,以為皇上是真心喜歡他,更以為林家的榮寵也都是因為自己獲得皇上的喜愛而得來的!”
“你要說什麽?”賀蘭的聲音依舊溫潤,但他身邊的小太監已經感覺到他正在發怒。
“臣只想說,皇上一心想提拔林家,使之可以在未來牽制住慕容家,卻不想被慕容家反遞了道折子,證實林鳳不是林家親子,而是個下賤的戲子出生,皇上氣自己的一番計劃白費,才會如此嚴懲林家與林鳳!”
“這後宮從不缺聰明的人,笨一點兒才能活得更久!”賀蘭冷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而且,你又忘了自稱臣妾!”
“臣妾。。。知罪!”楚熙然咬着唇,雙膝跪地,垂下的頭讓賀蘭看不清他此刻不甘心的表情。
“楚熙然,你是很聰明,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只猜對了一半。”賀蘭無意外的看到楚熙然驚詫得擡起頭,他卻不再解釋,只将楚熙然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才緩緩道“你可知北方邊境遭突厥騷擾,以致連年戰亂、導致百姓生活疾苦不堪?”
“駐守北疆的将軍是家父老友,臣知。”
聽他再次自稱為“臣”,賀蘭若明搖着頭一笑置之,又道:“上月,突厥可汗着使臣前來,言明願與我朝和談,這次和談的使者是突厥王子曼陀,再過十日就是他進京的日子。據探子回報,曼陀偏喜男色,且好舞,所以你若願當衆獻舞,朕就答應讓林鳳回儲秀宮,并赦免林氏一族死罪。”
“皇上怎知臣會舞?”楚熙然一愣,沒頭沒腦地将心中疑惑沖而而出。
“你父親楚老将軍是武将,可你母親卻出自江南名望大家,曾一舞傾城,特別是她在十六歲時編的一曲‘劍器舞’更是名動一時,你父親當年也是因為被其舞姿傾倒,才結成這段姻緣,朕可有說錯?”
“皇上對楚家可真是了解得很吶!”楚熙然咬着牙瞪了賀蘭若明一眼,而後又迅速地低下頭。
他這點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賀蘭若明的眼睛,可他也不生氣,到是樂呵呵地笑了笑,繼續道:“而你楚熙然,楚家獨子,自小就與你姐姐一起跟在你娘身後學舞,相對你姐姐舞蹈的陰柔優美,跟着楚老将軍習武弄劍的你将劍法與舞蹈融為一體,跳出來的劍舞獨舞自然也多了一份英氣,據聞你娘五十壽辰時,你那一跳可是驚豔全場。你說,朕怎麽可以浪費了你這麽個人才?”
“如果臣答應獻舞,皇上當真願放了林鳳并饒林家性命?”楚熙然歪着腦袋揪真的模樣竟讓賀蘭覺得可愛。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好,我答應你!”楚熙然始終緊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泛起血紅,竟是破皮了。
“出血了。”賀蘭不知何時已走到他面前,手指掐着他下颚讓他不得不放開自己緊咬着的雙唇。
楚熙然看着面前忽然放大的俊容,一瞬間的迷茫,然後,就感覺自己唇上輕微蠕動的濕潤感,
拉開距離,才看到賀蘭滿臉深深的笑意。楚熙然猛得清醒過來,用手擦着自己的嘴,氣鼓鼓地瞪了賀蘭道“臣告退!”
說完,他就轉身就跑了。
身後的賀蘭肆意的笑聲緊跟着傳進楚熙然的耳裏,羞得他恨不得鑽進地洞。
八日後,淑妃忽然來到了麗景軒,楚熙然跪安後,卻再也沒有起來。
淑妃說:“一個未獲封的小主,竟敢私自見駕,壞了後宮規矩,本宮念在你初犯,就輕罰以示懲戒!”
於是,整整一晚,楚熙然就跪在院子裏,由姑姑看着,直到天空發白,膝蓋失去知覺,才被小順子扶回榻上。
“主子,明日你還要給突厥王子獻舞,這腿可怎麽受得了!”
“傻瓜,你當淑妃早不來晚不來,幹嗎事隔八日後才想起來罰我?那都是算好了日子才來的!”楚熙然笑着點了點小順子的額頭,“好歹我也是個男的,跪一晚上沒什麽大不了,你就給我收起你那苦瓜臉,快去打盆冷水來敷腿消腫才是!”
“奴才這就去!”小順子抹了把眼淚,轉身飛奔出去打水。
楚熙然看着他急匆匆消失的背影,不僅莞爾一笑,這才撩起褲管,無奈的看着自己青紫紅腫的膝蓋。
隔天,突厥王子如期而至,按約定是來商議兩國盟約的協定的。
這曼陀,可謂臭名昭着,他行事狠辣,手段強硬,卻也聰明絕頂,是突厥王最锺愛的王子。
只是,曼陀有個死穴,好色。他好美人,妖嬈的清冷的,還要是屬於別人的美人,他都喜歡搶來占為己有。
曾經他還一度看上過賀蘭若明這個傳聞中秀美無雙的天承天子,只是後來領略過了賀蘭的手段,不得不放棄。
而賀蘭親身領略過曼陀的好色,算計好了這一點,才決定讓楚熙然獻舞 。
“楚小主的情形如何?”賀蘭伸着手,閉目養神的同時,任由奴才們給他穿戴上金龍外袍,紮緊腰帶,別上從小佩戴的暖玉和淑妃送上的香囊。
“回皇上,楚小主這些日子天天都在儲秀宮習舞,只不過~~~”小林子頓了頓,瞅了瞅賀蘭的臉色,才繼續道“前兒個晚上,淑妃娘娘去了麗景軒,讓楚小主罰跪了一晚。”
“什麽?”賀蘭睜眼繼續問道,“那他怎樣了?”
“沒怎麽着,昨兒個爬起來後除了沒練舞,其他一切正常。現在在更衣準備呢!”
“噢?也對,怎麽說他也是楚老頭的兒子,本該是上沙場的命。。。。” 說到這,賀蘭心裏微微覺得可惜,若那人上了戰場,會是怎樣的英姿?那發亮的雙眸,又該是如何的神采奕奕?
“皇上?”小林子看賀蘭走了神,只能小聲提醒“該起駕了。”
“嗯!”賀蘭收起心思,端正了神色,帶着一隊人浩浩蕩蕩得朝保和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