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獻舞

曼陀,其實長的也算俊朗,濃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加上輪廓分明的臉龐。只是,眼神太過陰戾,特別是他眯眼瞧人時,感覺一轉身就能把人吞骨入腹,連渣都不剩。

據說,他已有一正妃三側妃男妾七人男寵更是不計其數,當中,不乏搶來不多久就冷落在一邊的。

此刻,曼陀正端坐在主位下方,緊挨着天子,喝着美味的葡萄漿酒,等着賀蘭開席時所說的好戲。不多時,衆人喝得醉入五分,也少了剛開席時的拘束,變得熱鬧起來。

賀蘭喚過小林子低頭囑咐幾句,小林子會意立刻回頭吩咐了下去。再轉頭,就看到賀蘭別有深意的望向曼陀,而曼陀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繞有興致的坐直了身體,朝賀蘭敬了敬手裏的酒杯,一仰而下。

忽聞堂下古琴聲起,随着琵琶、洞簫的合奏,一行舞姬緩緩登堂,着白色長袖紗衣,個個清秀美麗,惹得在座的人都不由眼睛一亮,連拿起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而最末出現的,卻是一身烈紅的人兒,矯健貼身的紅色衣裝,大領口剪裁故意露出一對纖細的鎖骨和頸下白皙的肌膚,外套件寬松輕薄的長袖紗衣,腳蹬黑色馬靴,單手執長劍立於堂中,銀光一閃紅影一躍,随着擊鼓聲而動。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答應了獻舞的楚熙然。

他的紅,第一次刺痛了賀蘭的雙眼。

看着曼陀緊緊盯着楚熙然的雙眸,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後悔,後悔讓那人的豔麗在衆人面前綻放。

楚熙然自然沒有忽視賀蘭眼中意味深長的波動,但他更在意的是曼陀眼中的灼熱,那幾乎想将他脫光了的欲望是如此明顯。

再看到賀蘭若明,一個念頭在楚熙然腦中一閃,他微微眯起眼,心裏将當今天子罵了一百八十遍。

可這舞還是要繼續,他盡量小心掩飾自己的情緒,可不時飄向賀蘭的雙眼裏總是冒着火光,倔強不屈的眼神在賀蘭心中成了日後纏繞不滅的一抹情愫,久久不能揮去。

劍舞要舞得好,必剛中有柔,柔中有勢,雖是獨舞卻不乏磅礴之氣。

此時,伴舞的舞娘早已退場,大殿的紅毯中央只剩下楚熙然一人,只見他長劍一揮腰身伶俐抖轉,白色的劍穗映襯着他一身的紅,随着他進退回旋之間,劍與穗剛柔并濟,變化多端,在急促飛快的舞動中,化成一道道光芒伴着隆隆鼓聲,震撼着殿上衆人。

最後,鼓聲一收,整個舞蹈在“燕風臺舞”的旋轉中結束,楚熙然手中的劍影如江海面上的波光,一點點恢複平靜。

“好好好!真正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曼陀忍不住站起身擊掌,這才将一席人拉回魂魄,也紛紛鼓掌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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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熙然一曲舞罷,收起劍站直身體,急喘着胸口調整呼吸,而後單手抱拳,低首道:“臣妾獻醜了。”

這回他到是沒忘。賀蘭這麽想着,不知不覺嘴角邊也露出了微笑。

曼陀深深地看了眼楚熙然,又回頭朝賀蘭若明調侃道“皇上好福氣,居然有這等美人兒藏在後宮!”那話裏,任誰都聽出一絲別意。

“王子過獎!熙然,還不過來給曼陀王子敬酒!”賀蘭的眼光掃過楚熙然,果然見他也正瞪着自己,忽地他想到了小時候母妃最愛的那只貍花貓,也是這般,總在自己喚它時懶洋洋看着自己,卻一動不動。

“熙然!”賀蘭加重了語氣,楚熙然不得不邁開步伐朝他的方向挪去。

他居然喚他熙然。這是楚熙然反應過來後的第一個想法,忍住想朝賀蘭翻白眼的沖動,走到上座跟前欠身行禮,然後接過一邊太監遞上來的酒杯,朝向曼陀道“楚熙然給王子敬酒!”

還不等曼陀回他,他就徑自喝得光光,而後反手倒轉酒杯,看着曼陀道:“一滴不剩,王子可滿意?”

說罷,他故意朝曼陀眨了眨眼,而後風情萬種地別過頭去看向賀蘭,原本就因為跳舞而紅!的臉頰在這低眉頓首間忽得多了份妖嬈,只見他微微一欠身,道:“皇上,臣妾不勝酒力,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

“準,先去後廂歇着吧。”

“謝皇上。”站起後,楚熙然略一側身,在曼陀看不到的地方又狠狠瞪了賀蘭若明一眼,那雙黑眸此刻哪還見半分嬌柔,只滿滿恨不得掐死人的神态。

賀蘭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小林子趕忙在底下捅了他一下,他才正了正容,目送着楚熙然退下,再一轉頭,不出所料的看到曼陀牢牢盯着楚熙然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不自彎起嘴角,因為他知道,局已布好,就等人上鈎入套了。

這舞都跳完了,可皇上不肯放他回麗景軒,卻偏要讓太監帶他到後廂休息,用腳指頭他都知道那皇帝心裏打得是什麽算盤?

不過,人實在累得乏,再加上膝蓋上的傷還未好,就如此大動幹戈地舞了一場,兩腿早就疼得不行 ,於是楚熙然随便扯開外衣,倒頭在軟榻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覺得身邊有人在晃悠,可又睜不開眼,就這麽迷糊了半刻,直到感覺陣陣發冷,才終於睜開眼。

只見曼陀不知何時已經進了屋,且就壓在他身上,那雙手游走在他腰間不規矩着,而自己的衣物,早已給褪的無法遮體。

楚熙然氣得想揍人,才一用力,就發覺渾身軟綿綿地使不出半點力。

千算萬算,沒算到酒有問題!楚熙然恨地想将賀蘭若明大卸八塊,可腦子卻沒歇着,一個轉念立刻計上心頭。

他開始不再掙紮,任由曼陀吻上他的胸口、他的鎖骨、他的唇,他甚至主動伸出手臂勾住曼陀的頭頸,一邊幫他脫去衣物。

“小美人,你到比我還急?”

“難道王子不急嗎?”楚熙然笑吟吟地張開嘴,對着曼陀的肩頭咬狠狠咬下,一股血腥氣在嘴裏散漫開,他笑眯眯地看着曼陀抽搐着表情跳起身,緊接着啪的一個巴掌就打在他臉頰上。

就在此刻,忽然門外一陣騷動,而後,門被從外面撞開,楚熙然一個激靈,立刻揉散了自己的頭發,使出吃奶地勁朝床邊爬去,砰一聲就跌在了地板上。

賀蘭若明在衆侍衛的伴随下伫立在房門口,兩眼噴了火般盯着曼陀:“這是怎麽回事?”

“皇上給臣妾作主啊!”楚熙然含着淚趴在地上,一身裏衣散亂地套在半身,原本幹淨的盤發也淩散着披在肩頭,再加上臉頰的紅腫和嘴角邊的血絲,怎麽看怎麽是副剛被蹂躏過的樣子,“皇上,臣妾有負聖恩,請皇上賜臣妾一死吧,臣妾沒臉茍活了。”

“到底怎麽回事?誰欺負你了,跟朕說!”賀蘭若明一臉悲憤地跑上前,蹲在地上扶起楚熙然将他抱進懷裏安撫。

“臣妾因不勝酒力昏昏欲睡,誰知一睜眼就看到王子他。。。他。。。臣妾奮力抵抗,還在王子身上咬了一口,不想被他打了一掌,好在皇上及時趕到,否則。。。”

楚熙然楚楚可憐的樣子引得賀蘭若明更加氣上心頭,大怒着朝坐在床邊慢條思理地整理衣裳的曼陀喝道:“王子是否要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曼陀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楚熙然,金芒一閃,回答道“本王喝醉了,不想冒犯到皇上的人,請皇上恕罪!”

“王子若喜歡熙然,大可向朕表明,朕定當将熙然作為禮物拱手送上,可王子如此不顧禮儀搶奪豪取,有失貴國風範,還是說,貴國根本沒将朕放在眼裏?若當真如此,和談休得再提,王子還是請回吧!”

“皇上,臣妾也是這麽和王子說的,可王子根本不聽,還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皇上要為臣妾作主啊!”

“哦?他都說了什麽?”賀蘭若明若有似無地瞟了眼懷裏的人,一抹笑在唇角剛剛浮現,立刻就被隐藏了下去。

“王子他說,只要他看上的,皇上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還說。。。還說。。。若惹他不高興了,突厥幾萬兵馬必直入京城取皇上項上人頭!”

“放肆!曼陀你好大的膽子,你們突厥當真不把朕放在眼裏了?”賀蘭若明震怒,在場的人見狀紛紛下跪,大呼着:“皇上息怒!”

“哼,難怪本王子能順利摸進後廂,有這麽個人證在,皇上想怎麽說都行了。”曼陀冷冷看着楚熙然,如劍般鋒利的眼神早沒了先前的炙熱,宛如一潭冰水般冷冽。

将楚熙然交給小林子,賀蘭若明走上前,有侍衛想跟上去也被他攔了下來,待他來到曼陀身邊,沈聲厲言道:“曼陀,你還不下跪?”

“本王沒有錯,憑什麽下跪?”

“王子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若此次和談失敗,對貴國有何影響?我天承有的是實力兵力與你們鬥,但馬上要入冬了,貴國的牛羊眼看就要沒草吃,百姓也要跟着挨餓受苦,難道王子忍心看他們如此?一味的燒殺搶奪只不過能解你們一時之需,若要長久,你也得問天承的衆将領答不答應。相信貴國可汗就是明白這一點才差王子來和談,若和談不成,王子此次回去地位可還能保住?聽說你與二王子的關系可不怎麽好啊。”

“請皇上有話直說。”曼陀看着賀蘭若明露出狐貍般的笑容,心裏是氣極了,卻又沒法。

“聽聞這次與王子同來的使臣是二王子的人?這就是你們可汗的聰明之處,派你來和談,卻又讓二王子的人監視你,讓你們互相牽制。若和談失敗,今晚的事想必會傳到可汗耳裏,試想,誰會将可汗的位置傳給一個因色惹事的王子?而你們的百姓挨餓受凍時,心裏可還會支持你?王子是否有想過,此次和談失敗對王子會非常不利?但若王子能在和談時退讓一步,朕保證兩國定下盟約後,朕還可幫你登上可汗之位。”

“皇上深謀遠慮,曼陀真是低估了。”

“朕知道你向來性格剛強,但是,你若不答應,不僅你可汗地位不保,就連你心愛的人也許都要命喪黃泉。”

“什麽?”一直保持鎮定的曼陀突然露出異樣。

賀蘭看着曼陀,揚起勝利者的微笑,繼續道“據聞王子府裏的大男妾失蹤了,想必王子還未收到消息。”

“他失蹤了?”曼陀一出口才驚覺自己失态,卻也顧不得許多,直問道:“确定消息無誤?”

“聽說是自己走了,還留了字條給你,随王子府上總管的信一并送到朕這了。”賀蘭朝身邊的小林子使了個眼色,小林子上前把信箋給了曼陀。

顫抖着手打開總管的信,又看了那熟悉的字體留下的一行話,曼陀臉色慘白。

“王子可想清楚了?若晚了就來不及了!”賀蘭冷冷地笑着,“不如,王子随朕去禦書房,先把兩國的盟約定了,就可快馬加鞭趕回去找你的男妾,這樣一舉兩得之事,王子不會再有異議了吧?”

“好,非常好!”曼陀捏緊了手裏的信紙咬着牙。

“請王子先行,朕随後就到!”

曼陀頭也不回地大步朝門外走去,手裏,還捏着的信已經皺成了團。

等曼陀一離開,賀蘭若明手一揮,小林子帶着所人也退出了房。

“戲演完了,起來吧。”賀蘭若明走向臉帶淚痕坐在一邊的楚熙然,忍不住伸出手想幫他抹去嘴角凝固的血珠,誰知楚熙然居然一口咬住他手指,痛地他趕緊抽回手。

按着賀蘭若明的性子是肯定要發火的,可一擡眼看到楚熙然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正帶着滿腔怒意瞪着他,他反倒笑了起來:“你戲演的不錯,正合朕意。”

“皇上酒裏的藥也下得不錯!”楚熙然冷聲道。

“朕就知道你會發現。”

“你利用我?”

“你既然都明白了而且還配合地極好,何必再問?”賀蘭若明拿起一邊小林子準備好的衣服放到楚熙然身邊,“換身衣服,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

“還不是拜你所賜。”楚熙然一邊小聲嘀咕,一邊脫去半挂着的衣服。

賀蘭若明瞅着他光明正大地當着自己換衣服,正想笑他沒有為人嫔妃的自覺,可一低眼卻看到他鎖骨處的紫紅色痕跡,原本要扯動的嘴角就這麽僵硬住了。

“楚熙然!”賀蘭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忽然會有股氣。

“恩?”楚熙然一手套在袖子管裏,一手搭在外頭,赤裸着上身看着叫他的人,等到發覺他正盯着自己身體,一下子臉就紅了起來,“看什麽看!”

話剛落,賀蘭若明忽然大手一伸就将他拽到跟前,随後低下頭吻上他那點紫紅的痕跡。

楚熙然懵了一下,回過神正要跳開,又被賀蘭若明死死抓住按在懷裏。

“你要幹嗎?”楚熙然心裏突突直跳。

“看來你還沒有作為後宮嫔妃的自覺。”

“我還沒準備好。”

“準備好?”賀蘭若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你不是要跟曼陀簽盟約嗎?怎麽還不去?”

“現在是他急,又不是我急,讓他等等有什麽關系?”

“你怎麽不‘朕來朕去’了?”

賀蘭若明聽到這話也是一傻,想了想說:“你還不是‘你來你去’的叫我?還有,你就學不會自稱‘臣妾’嗎?宮裏的姑姑都是怎麽教的?”

楚熙然橫了他一眼,說:“只許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賀蘭若明不知怎麽忽然心情特別好,也不計較楚熙然的放肆,反倒高興地動手幫他系好衣服。

楚熙然也沒覺出什麽不對,反到好奇地問:“曼陀的那個大男妾是什麽人?讓他緊張成那樣?”

“那是他心愛之人,為掩人耳目故意只放在男妾的地位。你別看曼陀這樣,他愛美人不假,但好色之說有一半也是裝出來的。知道愛人失蹤,他怎麽能不緊張?更何況進了我們布的局,若他和談失敗而歸,怕是還沒回到突厥,他的大男妾就要被可汗給殺了,而不主張結盟的二王子就能趁機奪權出兵。所以,無論怎麽決定,曼陀一定會努力促使和談成功,而且越快越好。只要他比我急,那就是對天承有利。所以說,人一旦有了死穴,就很難成霸業。”賀蘭一邊說着,一邊溫柔地摸着楚熙然紅腫的臉頰。

“皇上為了達到目的還真是不擇手段,天承!有您這樣的皇上,真是福氣了!”楚熙然哼哼着,不屑地別開臉。

“為君者,有所為,有所不為,只要是對天承有利的,我便在所不惜。”賀蘭若明的眼神依舊落在楚熙然鎖骨間的吻痕上,久久不能移開。

“是啊,所以才想得出用林鳳來誘我入局,我就想呢,林家在朝中并沒多大勢力,皇上怎麽會想着借寵信林鳳來培植林家,而且皇上連我母親的底細都查得出來,又怎麽會連枕邊人是不是林家親子都查不出呢!”

“楚熙然啊楚熙然,我說過,在這宮裏太聰明也不是件好事。”湊到楚熙然身邊,賀蘭若明幾乎是貼着他耳邊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我不用林鳳引你出來,朕叫你獻舞,你敢抗旨嗎?”

“我。。。。。。”

“不敢吧?”賀蘭撩起楚熙然肩上的一束頭發,一邊把玩一邊說:“我且問你,與突厥是戰好還是和好?”

“當然是和,戰雖能贏,但曼陀也不是好對付的,誰都不知這一戰會耗時多久,更不知會牽連多少百姓,而且不可不防其他屬國趁亂突襲。”

“朕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你父親主戰!朕就是想讓他知道,連他的親兒子都願意幫朕主和!”

“你!”

“你敢說朕這麽做不對?”

“哼,若不對我會幫你?”楚熙然知道賀蘭若明說得有理,這也是他明知對方利用他,卻心甘情願被他所用、甚至主動配合的原因,只是,沒想到在這事上剛烈的父親居然主戰,看來自己的行為必會讓他在朝廷上難堪。想到這,楚熙然的眼前閃過爹爹的臉龐,心裏頓時又是一陣難過。

“熙然?”

見楚熙然眼裏閃過一抹痛楚,賀蘭若明心裏一跳,連忙開口喚他。

楚熙然被當朝天子如此親切地叫喚,沒好氣地轉過臉,剛想說話,卻被人用嘴堵上了口。

比上次要激烈的吻從唇邊蔓延開,一路順着到鎖骨、脖頸、胸口、肚臍,原本扣好的裏衣再次松垮垮地向兩邊敞開。

“曼陀都碰你哪了?朕來給你擦幹淨!”

“夠了!”楚熙然使勁推開賀蘭若明,一手抓起床上的錦被擋在自己面前,喘着氣紅着臉地瞪着對方:“我累了,要睡會兒。”

賀蘭若明點點頭,拉過錦被替他裹好,說:“今夜你就在此休息,門口有人守着,你安心睡吧!”

“謝皇上。”楚熙然嘴上道謝,人卻轉過身不再去看賀蘭若明。

賀蘭瞅着他的背影好久,才不舍得站起身離開房間。

“差人好生守着楚小主!”

賀蘭若明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楚熙然睜開眼,一手摸着自己撲撲跳的心髒,聽着腳步聲遠離才緩緩合上眼。

清晨,楚熙然睜開眼,對着陌生的房梁頂看了半天才想起昨夜的事,他輕嘆一聲,翻身想起來,卻驚訝的發現身邊竟睡着一人,他的手臂還環在自己腰上,抱得甚緊。

楚熙然微微皺起眉,雖然不知道當朝天子怎麽會鑽進自己被窩裏來,但趁着這難得的機會到細細端詳起他的樣貌。

平滑的額頭,濃而規整的兩道眉毛,卷翹長密的睫毛,挺直秀氣的鼻子,還有那薄而微翹的丹唇,最讓人忍不住憐惜的是左眼下的一顆淚痣 。

楚熙然的手指輕輕點上那顆淚痣,他曾聽人說過,淚痣,那是上輩子為情人掉下的淚凝結後,被刻在三生石上的印記,即使轉世都抹不去它的痕跡。真不知道這年輕的皇帝上輩子是為誰流的淚。

他正想得入神,忽見眼前的人已睜開雙眼,直勾勾看向他,還強勢地抓着他伸過去的手指反複揉捏。

“你在做什麽?”興許是剛睡醒,賀蘭的聲音有些沙啞。

“沒做什麽”楚熙然适時得抽回手塞進被子裏。

賀蘭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楚熙然微紅的臉頰和逃避的眼神,心情大好的一翻身壓住對方,吹出的熱氣掃過楚熙然的圓潤光滑的耳垂邊。

“今晚侍寝吧,朕封你。。。”話剛說了一半,卻聽楚熙然果斷的一聲“不要”。

“你再說一遍?”賀蘭的聲音突而變得淩厲。

“我說,不要!”楚熙然鼓足勇氣回絕。

賀蘭不再說話,依舊壓着身下的人,打量了片刻,忽然放柔了聲音,卻無比冷漠道:“朕說要的時候,這後宮沒有人可以說個‘不’字!看來朕昨晚對你太好了,讓你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渾渾噩噩的一天,楚熙然幾乎不記得賀蘭是何時走的,而自己又是怎麽回的麗景軒。

他只想着今夜就要侍寝的事實,而過了這一晚,他就再也別想走出這層層宮牆了。

他為自己的行為有些懊惱,又為自己的将來有些擔心。心髒就這麽撲通撲通地跳着,直到看到林鳳如約被送回鳳光室,這才稍稍定了點心。

晚膳後,就是皇帝翻牌子的時刻了。

楚熙然覺得自己心慌得想吐,推了滿桌子的飯菜,愣愣站在窗口,像是個等待行刑的囚犯。

忽然前殿傳來公公尖利的嗓音,“宣如意小主侍寝”。

楚熙然可以想象,前殿另兩位的小主會是怎樣的羨慕和失落,而自己呢?慶幸之餘有疑惑,松了口氣之後也有點莫名的寂寞,他忽地想起了昨夜賀蘭若明總是含笑的一雙眼,那裏頭沒有天子的威嚴,到多了份情人般的縱容和調侃,和着似有似無的溫柔,攪得他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不過至少,懸了一天的心是放下了。

楚熙然從窗口退了回來,這才發覺一身的虛汗早已濕透衣裳,於是喚人打來熱水沐浴更衣。清爽了身子,才想起去一邊的鳳光室看看林鳳。

他才推開鳳光室的門,就看見林鳳哭得紅紅的雙眼。

林鳳見他來,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啞着聲音道“皇上又該有新寵了。”

楚熙然聽得林鳳的話,只覺心裏一頓,緩了下才開口勸道:“你這是何苦?”

“聽說,如意小主今兒個是在淑妃娘娘那裏遇到皇上的。”林鳳像沒聽見楚熙然的話,只管自己說着:“她給皇上獻了個曲,得了賞,皇上似乎很喜歡她的聲音,說是跟黃鹂似的好聽,難怪皇上今夜就翻了她的綠頭牌。”林鳳說的好像自己就在那淑妃娘娘的苑子裏親眼看着一切的發生。

“林鳳,你該知道,他是皇上,本就要恩寵於六宮,他不會只喜歡一個人。你這是何苦呢?”

“你不在乎他,所以你不懂,不懂那種嫉妒的快要被燒死的感覺,不懂那種被人捧上天又在一朝被踩入腳底的痛苦!我恨,我真的好恨!”林鳳閉上眼靠着牆壁,仿佛石化了的人像,連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

“林鳳,你變了”楚熙然無奈着。

“進了這後宮,誰又能不變的?”林鳳的眼淚再次落下,卻又喃喃開口問“我聽說,是你擅闖禦書房求皇上饒了我的?”

“是”

看着林鳳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郁,楚熙然知道,他救回了林鳳的人,可再也救不回林鳳的心了。

如意小主受皇上專寵,一寵就是一個月,算是頂替了之前林鳳的風頭,并排和慕容貴人成了後宮裏的紅人。

只是人人都知道,慕容小主有整個慕容家給她撐着,所以,她可以傲,哪怕只是個貴人,卻連淑妃也耐何她不得。也正因為這樣,才有了如意的受寵,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如意,就是淑妃手上最利刃的一把刀,為她緊緊攥着皇上的歡心。

楚熙然想,還好自己不曾淌進這灘混水中,不然夾雜在慕容和淑妃這兩個女子中,還真不知要過上什麽樣的日子。

看她們平日明裏暗裏地鬥,不僅為這個後宮感到悲哀,而更讓人悲哀的是, 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明知這一切,卻樂得讓那些女人為了他如此。因為,後宮嫔妃在他的眼裏,只不過是朝廷的一個延伸和牽制,他用這些女人的家族利益掌控着這個王朝的權勢。

而那個後宮衆人夢寐以求的位置,卻依舊懸空,無人可以觸及。

對於楚熙然來說,這一個月的空閑讓他幾乎忘了之前那詭異的一夜。

賀蘭的縱容,賀蘭的耳鬓私語,賀蘭的輕柔撫摸,仿佛只是一場夢,就如同那顆妖媚的淚痣,只有在夜半驚醒時,才能如此深刻地在腦中徘徊彌留。

還好,他躲過了,再次把自己拉得遠遠的,冷眼旁觀一切,然後數着日子等待離開皇宮的一日。

太平的日子還沒多久,林鳳又出事了。

這些日子,他與林鳳本是疏遠了的,甚至他覺得,林鳳現在這般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才該是最踏實的,可是卻沒料到林鳳還是死了,他是吞金死的,有人禀報了皇上,得來的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沒了下文。

楚熙然不覺心寒,只得塞了些銀子給管事的太監,囑咐帶出去厚葬。給錢的時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林鳳的屍體,卻看到那手腕上的勒痕。

楚熙然的腦袋裏轉過千萬種想法,直到林鳳的屍體被人裹了草席擡出去,他才回過神,頓時覺得渾身冰冷。

他突然明白,就是這後宮的法則,若你不得寵,或者沒有了利用價值,那你是怎麽死的,死了怎麽安置,是沒有人會去追究的。

皇上日理萬機,絕不會回頭來看你的屍首一眼,而宮裏的嫔妃,更樂得少了個對手,又何況還是曾經受過寵的,別人恨你都恨不過來,怎會管你的死活。

林鳳的死雖然蹊跷,楚熙然卻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思考,唯一體會到的一點就是,女人的可怕。慕容貴人也好,淑妃也罷,總之,這後宮的女人,都是一步步地要把人往死裏推。

楚熙然想着,自己擅闖禦書房的事,自己獻舞於曼陀王子前的事,自己在保和殿的那一夜,其實早就成了藏不住的秘密吹進後宮的每一個角落。

雖然皇上未翻過他的綠頭牌,可這一個月對他的好也是不容人忽視的,哪怕只是多別人一點點的賞賜,都能讓人懷恨在心。

林鳳已經死了,哪怕他在這後宮裏無足輕重他還是逃不過這一劫,那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自己了?

微跳的燭光,如人的心,不安的顫動着,也迷茫着。

前面的路,已經變得不清晰了。

楚熙然朝着窗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正在一個牢籠中,任你躲得再遠的,還是注定逃不出去的。

(備注:1、“燕風臺舞”:往前後彎腰并飛速轉動身體的動作 2、“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出自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并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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