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一次,楚熙然一去又是一年。

日換星移,饒不知春去秋來過後,又會是怎樣的一派景象。

就好像這沒了楚熙然的後宮,依舊在歷屆的傳統下,開始了三年一度的選秀。原來,兩人從相遇至今,竟是過了整整六個年頭,真道是歲月不知人蒼老,又給那曾經飛揚的容顏平添了歲月的痕跡。

楚熙然凱旋歸來的那日,正是皇上協同貴妃娘娘在禦花園裏複選秀女的日子,皇上聽聞楚熙然已回宮,丢下一句「納蘭作主」就匆匆離了位,朝著禦書房奔去。

一群還等著皇上青睐的女子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意氣風發的天子一瞬間沒了身影。

納蘭忍不住掩著嘴笑了,一邊吩咐身旁的貼身侍女道,「著人快些打點下永和宮,可別讓熙然進去吃了灰。」

「那宮裏頭哪還用得著打掃啊,皇上三天兩頭地差小林子看著,一只死蟲子都瞅不著呢!」

「就會貧嘴,這些年把你慣的,奴才都沒奴才樣了!」納蘭好笑地看著陪著自己這麽多年的侍女。

「好小姐,您饒了蘭兒吧。」

「放肆,這場合怎地越發沒規矩了!」

「是是是,娘娘,這該到喂奶的時候了,奴婢去看看小皇子還不成麽,順便一定會讓人打點好永和宮的一切,吃的穿的,一樣都不會委屈了熙然主子。」

蘭兒吐了吐舌頭,這才從納蘭耳側起了身,霎時恢複了貼身侍女的嚴謹樣,板著臉對一邊的小太監和侍女道:「伺候好娘娘,有事了喚我。」

而另一頭,賀蘭趕到禦書房卻撲了個空,疑惑著回頭望向身後的小林子,只見他萬分委屈說:「皇上,剛聽侍衛說,楚選侍回永和宮沐浴更衣去了。」

「也好,他一個人回來的麽?」

「回皇上,正是,大軍都還在城門外,等著皇上旨意才敢進城。」

說罷,小林子遞上了楚熙然送回的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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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恢複了些冷靜,自嘲道:「他倒是知道怎樣做才能讓朕安心,罷了,下旨命宣府總兵即刻出城領兵。」

「奴才遵旨!」拿了皇上手谕,又接過了兵符,小林子慎重退下,這一趟,怎麽說也得他堂堂太監總管自個兒跑腿了。

一個時辰後,就聽禦書房外頭的太監尖利的嗓音穿進了殿內。

「楚選侍求見!」

「宣楚選侍進殿!」

一來一往,到楚熙然跨進禦書房的大門檻時,賀蘭已恢複了王者的清明,端坐在上位,看不出半點異樣。

「見過皇上,皇上萬福!」楚熙然行了大禮,這才把手中的降書給了一邊的太監。

賀蘭從太監手上接過降書,細細看了片刻,這才微笑著道:「果然是不能小看了楚家的少将軍。」

「降賊尚未處置,一切但憑皇上下旨。至於突厥的可汗曼陀,也已著使臣前來為『流寇』一事賠罪。」

「當年真不該放虎歸山!」

「皇上,雖然突厥此次大傷元氣,不過曼陀野心不可小窺,皇上是否考慮多派兵馬支援邊關,以防再起意外?」

「這些我自會處理。」賀蘭若明放下手裏的降書,緊緊盯著一身紅衫的楚熙然道,「你可還有話說?」

「自然有。」楚熙然對上賀蘭直白望向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道:「皇上應該不會忘記一年前答應臣妾的話。如今臣妾凱旋而歸,皇上也該兌現承諾!」

「天承的後位?熙然确定要我兌現這個承諾?」

「臣妾确定!」楚熙然笑了,紅色的外袍襯著那樣決然的笑容,一年多的邊關生活,在戰火裏浴火重生的他,已然是個飛揚英氣的男子模樣。

賀蘭若明沒有回話,卻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到整個禦書房只剩下他和楚熙然兩人,才見他一步步走下位,來到楚熙然身邊。

只見賀蘭的手伸向楚熙然腰間,一把拉開衣帶,褪了他的上衣。

賀蘭記憶中曾經細膩光滑的肌膚,已經變得有些粗糙,還有許多的傷痕,不大不小的幾處,雖已經開始長出新肉近於膚色,卻能讓人看出當初的慘烈。

「醜了麽?」楚熙然感覺著賀蘭的手指劃過自己的傷痕,那指尖的熾熱讓他心頭微顫,熟悉得讓他竟奢望起賀蘭懷抱的溫暖,可他忍住了,依舊毫不動容。

「皇上,臣妾知道,二十二歲成年男子的身體已比不上那些身似柔若無骨、嬌美動人的佳麗,更何況這身子早已傷痕累累,怕是上了皇榻也會硌著皇上的手,更不要提和禦花園裏頭無數年少美貌的秀女相提并論了,這樣的人要做皇後,怕是皇上也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但是,畢竟這是當初您答應過臣妾的,還請皇上遵守承諾。」

「楚熙然,你知道今天你用了多少個『臣妾』麽?從當年跟我談判開始,你就一直自稱臣妾。」賀蘭收回在楚熙然身上游走的手,也同時收起了心中的痛,轉身坐回了禦座,冷眼看著楚熙然重新穿好衣服,系上腰帶,才繼續道:「朕答應你的自然會做到,回永和宮等聖旨吧。」

「謝皇上聖恩!」

他終究對他,也只能以「朕」自稱了。

退出了禦書房,關上的大門讓楚熙然籲了口氣,突然房裏傳來一陣碎裂聲,也不知被砸了些什麽。楚熙然頓住腳步,就這麽站在禦書房緊閉的大門口,待到裏頭終於安靜了下來,他才邁步離開。

不該停留的,只有這樣繼續的朝前走,他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氣。已死的爹、失去消息的娘親和姐姐,還有正在受苦的所有楚氏族人。這一切的一切,又能說是誰的錯呢?

三日後,接到聖旨的楚熙然并沒有太多的驚喜,只是平靜的領旨謝恩,著小順子打了賞給那傳旨的小太監。

他并不是不知道,在金銮殿上,賀蘭若明是怎樣以退位相逼,才換來一幹老臣子默許了這樣荒謬的冊封。

以男子之身入主中宮,掌握鳳印、母儀天下,連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荒唐可笑,卻有人願意陪著他瘋任著他胡鬧。可這一切,卻是因為一個交換,一個互相利用的結果。

他想笑,卻笑不出,想哭,才發覺眼淚已經幹了。若可以,他想回到當初,沒有進這後宮,沒有經歷這一切。

那現在,是不是已經和爹爹一起,死在了鍘刀之下,再沒有疼痛感知?只是,現在世人眼中的楚熙然,卻是被皇上恩寵著,能讓皇上力排衆議封他為後的幸運之人。

這樣的一個男子,讓後宮粉黛失了顏色,讓三千寵愛集於一身,讓天承人人感動於皇上皇後的一場情深意重。

怎能不可笑?

封後大典在一番緊鑼密鼓的籌備中拉開了序幕。

這一天,風和日麗,楚熙然恍惚回到自己跟賀蘭大婚的那日,也是這般安靜、祥和。

只是,從貴人到賢妃到被貶為選侍,最後踏上這皇後之位,一路走來,他的心境已不似當初透澈明淨了。

楚熙然在永和宮換上冊封儀式上的皇後鳳袍,只見一身耀眼的金色綢緞上,繡了八只彩鳳,彩鳳中間穿插數朵牡丹,牡丹的顏色素雅淨穆,反襯得紅豔的彩鳳格外鮮麗。

而頭上九龍四鳳三博鬓的鳳冠更是華麗,龍是金絲呈镂空狀,鳳用翠鳥毛黏貼,冠上還飾有數量不等的珍珠寶石,共計珍珠三千五百餘顆,寶石一百五十餘塊。

「好重!」頭頂著這麽大個累贅,楚熙然不耐煩地搖了搖腦袋,伸手就想抓。

「娘娘別動,您這才叫鳳冠霞帔,可比當年要風光多了。」負責給楚熙然更衣的侍女笑著替楚熙然正了正鳳冠。

楚熙然自嘲一笑道:「自然是不能比的。」

一切妥當後,就聽外頭小林子的聲音響起:「皇後娘娘授冊文、寶文。」

宮門嘩啦被從外拉開,就見小林子端著墊了紅絨布的錦盤跪在了門口,錦盤上擺著的,正是按規矩,皇上之前在禦殿裏閱過的皇後的冊、寶文,無非是些對立後的認知及對皇後的要求。

捧過文書看了片刻,才聽外頭又有太監喊道:「吉時到!起駕太和殿!」

一行人,就這麽浩浩蕩蕩移到了太和殿,當楚熙然步著一地長長的紅鋪地走向殿首的賀蘭若明時,竟開始暈眩。

俯視著文武百官,聽著祭祀拖沓冗長的祭詞,對於頭重腳輕的楚熙然,不得不說是個苦差。心裏正煩躁,卻感覺有人在身側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雖然不能低頭看去,卻也能意識到,在寬大袖子掩蓋下牢牢牽住自己的手是誰的。

定了定神,楚熙然任由那手牽著自己,而眼光卻停在了下方慕容丞相的身上,就這麽死死地盯著,到感覺出手心傳來的刺痛,他才收回了目光。

而那方,也在此刻松了手,楚熙然頓時覺得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他轉頭看向賀蘭若明,那年輕的皇帝意味深長地注視著他,溫柔地笑著,又移開了視線。

而此刻,整個太和殿響起了群臣的聲音:「恭喜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恭喜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到此時,冊後大典才算基本上完成,只剩下之後的喜筵,只是楚熙然作為皇後,并不需要參加。

已封為後的楚熙然,自是不能再回永和宮了,歷來皇上和皇後的婚房,是坤寧宮的東暖閣。進了坤寧宮,入了東暖閣,楚熙然才算籲了口氣,著侍女給撤下了鳳冠,只随意把頭發束起。

從起床就未進食的他早已餓得饑腸辘辘,看著桌上一堆糕點菜肴,也就不客氣地用了起來。吃到七八分飽了,他又端著酒杯,打量起東暖閣的一切來。

大紅的龍鳳雙喜錦被,簾帳是紅色的喜圖,喜床的四角還放有如意,還有桌上擱在酒壺旁的大寶瓶,珍珠寶石金錢銀錢金如意銀如意金镙銀镙金八寶銀八寶,另外一頭就插著大大的貼著金色喜字的紅蠟燭。

這一切,竟跟當年永和宮裏頭的喜房一模一樣,真真是一樣未少。

就連這滿室的紅,都一樣過分得惹眼。

楚熙然飲著酒,思緒漸漸飄遠,這六年來的一點一滴,歷歷在目。

永和宮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笑,一個眼神一個懷抱,還有夜夜在床榻上的糾纏,熟悉的體溫和懷抱。

哪怕每一個一起醒來的清晨,那人含笑的嘴角,寵溺的親吻他的耳垂,總是會說:「我先上朝去,你再睡會兒等我回來。」

那時的自己會紅著臉點頭,然後蹭著蹭著又昏昏欲睡,醒了後就開始等,等他下朝,等他過來用膳,等他的貼身太監告訴自己,今晚皇上在別宮就寝。

想著想著,心就痛了起來,一杯杯的酒下肚也燒不了那樣的痛,好像曾經美好的噩夢,一古腦兒全侵襲了上來,被一一重現,交替出現在眼前,血淋淋地,讓人不敢直視。

那樣寵著自己的人,怎麽就舍得讓他痛呢?怎麽就會狠心要他的命呢?怎麽就能不顧他的感受、決然地斬了他爹呢?

難道他當真一點心也沒有?若果然如此,為何不放手,為何不讓他楚熙然也被流放到遠遠的地方,至少,他可以跟在娘和姐姐身邊照顧她們,而不是束手無策的不知她們人在何方。

也至少,那樣的距離可以讓他忘掉宮裏的一切,斷了念,最多也就痛一下,而不是如今這般止不住。

愛,還有沒有他不知道,可那樣銘心刻骨的痛,卻不會因為愛不愛而少一分一毫。

楚熙然喝醉了,紅著眼倒在床榻上,橫著身子,臉埋在被子裏嗚咽。

直到賀蘭若明進了東暖閣,瞧著那醉暈得一塌糊塗的人,才著人收了桌上的東西。

「熙然,熙然,酒壺給我好不好?」賀蘭小心翼翼的想抽走楚熙然捏在手裏的酒壺。

「不給,就是不給你!」楚熙然朦胧間耍起了孩子脾氣,把酒壺往懷裏挪了挪。

「乖,給我,好不好,明兒我們再喝,嗯?」

「不要!」楚熙然固執地搖頭。

賀蘭沒法子,只好硬生生掰開楚熙然的手指,取走酒壺給了小林子帶走。

待小林子收了東西關上門,賀蘭一回頭卻見坐起了身的楚熙然正眯著眼盯著他。

「你來幹什麽,你今兒不是去德妃那麽?不去德妃那就去梅妃那,要麽什麽嫔的什麽美人的!你倒是去啊,來我永和宮幹麽,我告訴你,老子不稀罕!反正你是皇上,除了我,你還會喜歡別人,我才不會為你難過!」

話還沒說完,楚熙然又倒了下去,揪起被子往懷裏揣,一邊磨蹭自己的臉、孩子氣道:「反正你說過你不愛我,不愛我就別碰我!有種你別碰我呀,哼,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禽獸,賀蘭若明你個白癡傻瓜混蛋色狼!」

聽著楚熙然醉著還在咒罵自己,賀蘭若明噗哧笑出了聲,寵溺地上前替楚熙然脫了鞋,寬了外袍,又脫了自己的,這才抱著楚熙然窩進了床榻上。

只著了白色裏衣的楚熙然已醉得死死,紅彤彤的臉難得不再是那樣冰冷。

「你呀,永遠都是這樣多好!」賀蘭若明摟著楚熙然,細細看著這張一年來未好好端詳過的臉,卻在注意到那人眼角的晶瑩後怔住了。懷裏的人,嘴一張一合輕訴著什麽。

賀蘭若明把耳朵湊到他嘴邊,卻聽楚熙然在喃喃自語。

「若明,你不愛我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我還是會乖乖的待在永和宮,我會聽話的,我再也不鬧脾氣,你還我爹,還我爹,好不好?」

賀蘭若明在那一刻腦中一片空白,他迅速抽回自己的雙手,攜了被想要逃開,卻發覺衣角正被那醉死的人壓著。他就這麽半坐在床榻邊,扭著頭看著楚熙然的睡顏。

那蹙起的眉、沾著淚珠的睫毛,夢裏委屈而抿起的雙唇,賀蘭的心頓時一軟,竟忍不住想搖醒楚熙然,抱著他一起哭。

轉身俯下,手指撫摸過楚熙然的眉,順著擦過眼角尚未幹的淚,又來到那雙粉紅的唇,輕柔著撫摸,來來回回,跟著了魔一樣再也放不下。

多久沒有親他了?從楚家的事件後,就刻意冷落了永和宮,刻意不再去見他一天天蒼白的臉。那原本會對著自己任性,會對著自己撒嬌,會對著自己發脾氣的人,已經被一身火紅的冰冷所取代。

想著想著,賀蘭已經不自覺地湊近那雙唇覆蓋上去,四瓣相觸,一股酥麻感傳遍全身,賀蘭覺得心裏有把火在燒,到回過神來,已經整個人壓在楚熙然身上肆虐起來。

只是,此刻所有的痛只有他賀蘭若明一個人清楚,而另一個人,正醉得不醒人事。

「我該拿你怎麽辦?」賀蘭吻過楚熙然的鎖骨,留戀啃噬,印下一個個屬於自己的痕跡,妄想一輩子再也洗不去褪不掉。

「不要,不要碰我!」閉著眼的楚熙然突然掙紮起來,撲騰的雙手伸向遠方:「拿開你們的髒手!不要碰我!賀蘭若明你好狠的心!」

賀蘭若明把驚吓的人擁緊,一遍遍親吻一聲聲重複:「熙然,對不起,對不起!」

醉了的人彷佛意識到什麽,終於漸漸安靜下來,順著兩人歡愛時的習慣,閉著眼伸出手臂攀住賀蘭的雙臂,而打開的雙腿也勾在了賀蘭若明的腰間。

随著對方每一次的進出,呻吟聲慢慢從嘴角碎開。

一夜的颠鸾倒鳳,喘息聲讓人紅了臉,守在屋外的小林子和小順子對望一眼,笑了笑,操了一天的心,算是暫時放下了。

大紅的喜燭燃到了盡頭,天空漸漸發白,透過窗戶朦胧了東暖閣。

屋子裏還是一片的紅,隐隐還殘留著昨夜暧昧的味道和情欲的氣息。

楚熙然怔怔地睜著眼,沒有焦距地看著窗外的白,擴散的亮光一點點侵入身體,好像在叫嚣著什麽。

其實昨夜賀蘭進入他身體的時候,他已經被疼醒了,畢竟那麽久沒行過房事,緊澀的身體讓他無法一下接受。他感覺得到賀蘭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探入,感覺得到賀蘭碎碎的吻熾熱著他全身。

於是他裝作未醒,任憑一夜荒唐放縱,聽著賀蘭粗重的喘息和自己的呻吟纏繞在一起。更何況,他本就是他的皇後,難道,他還能跳起來把人給踹下床不成?既然醒著尴尬,不如裝醉,然後自欺欺人地享受久違的親密。

只是,夜未過,賀蘭就走了。彷佛是一下子清醒過來般,從他身子裏急急退了出來,披了衣服,沒有半分遲疑地帶著小林子,走了。

房間就那麽一下子冷清下來,他聽見小順子在外頭試圖呼喚他,他沒有答,只是這麽靜靜地等著。等著天亮,天亮後,心就會不痛,就可以無謂,就可以繼續笑得優雅而冷清。

太陽終於露臉的時候,楚熙然叫了小順子打了熱水進來。以前,每回情事完,賀蘭總會溫柔地替他清洗身子,從不假於人手,可這次,賀蘭就這麽走了。

身下還黏黏的,濁白的液體在私密處和大腿間留下的印記已經幹涸。

待小順子忐忑不安地退出了房,楚熙然這才扶著床柱起了身,一點點挪下床榻,跨進了浴盆。酸澀的身體在碰觸熱水的瞬間打起了顫,私處因為熱水而泛起了火辣辣的疼,惹得楚熙然咒罵了句「渾蛋」!

洗淨身,套上新的裏衣,楚熙然這才喚回小順子進屋幫他更衣。

頓時,原本冷清的東暖閣又熱鬧了起來,太監宮女進進出出,替這位天承第一的男皇後洗漱著衣。

天承歷來的傳統,是皇帝上朝,而皇後垂簾聽政。

天承人覺得,皇後就是皇上的正室,是一國之母,也是要操心國家大事,替皇上解憂替百姓解難的。只是,歷來都是女子為後,垂簾聽政的意義并不大,而此刻換了個男子,還是罪臣之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然不顧群臣疑惑,賀蘭若明還是堅持要讓楚熙然垂簾聽政,這也是當初答應了他的。因為只有真正加入朝堂,他楚熙然才能找到機會絆倒慕容一族。

卻說另一邊,賀蘭若明在後半夜回了自己的幹清宮後,也是一夜無眠。

曾和楚熙然在永和宮同榻而眠的日日夜夜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而剛才對著楚熙然忍不住的情欲,更讓他明白自己是多想能擁著他再也不放開。

可是,楚熙然願意麽?

他還記得當年最是恩愛的日子裏,兩人一塊放風筝,楚熙然總會發呆的握著手中的線,羨慕地看著天上的風筝,笑著說他曾經在外自由的日子。然後,說他因為貪玩怎樣被爹爹罰站,說他騎著馬兒和朋友一起在森林裏狩獵,說他在溪澗流水裏抓魚打鬧。

那個時候的楚熙然是最真實的,向往著自由,向往著飛翔,會嘆氣地說:「是你個冤家非讓我進宮受這份累。」

他是知道的,楚熙然真正要的是什麽,若不是因為楚老将軍的死,若不是為了他的娘親和姐姐,也許,上了戰場的楚熙然根本就不會回來做什麽皇後。

而他,天承的皇帝,一國之君,又有什麽資格能讓他留下來?

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和欺騙,就連到了今日,都是為著除去慕容丞相這個心頭大患,而把楚熙然放到了皇後的位置上。

試問,一個男人,卻成了一國之母,會是怎樣的尴尬?更何況,是那個原本倔強的人?可這是不得不走的棋,一個為了複仇,一個為了皇位。

賀蘭不知道江山是不是真的那麽重要,可這是從小就根深蒂固在他心裏的責任,他的君王教育裏沒有人告訴過他,若愛和江山矛盾的時候,該怎麽選擇。他遵守著一貫的原則和冷酷,任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才發覺最後痛的那個,居然是自己。

若早知如此,自己會不會在楚熙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問他愛不愛他的時候,就點頭了呢?可這樣又會有改變麽?楚氏一族還是會在慕容丞相的設計陷害中被除去,一切的軌跡,仍不會改變。

「皇後起身了麽?」賀蘭問向伺候著自己洗漱的小林子。

「回皇上,起了。」

「嗯。」賀蘭若明點了點頭,忽然又道:「著人給鳳座上加個軟墊。」

「奴才已經加了。」小林子低著頭忍笑。

「你倒是越發周全了。」

「好歹奴才也是從小伺候著皇上的,這點心思怎麽能沒有?」

小林子替賀蘭扭上最後一顆盤扣,突然安靜了下來,賀蘭正納悶,卻聽小林子道:「奴才只是不明白,皇上既然疼皇後,為何昨夜不在坤寧宮過夜,卻要回幹清宮?怎麽說,昨兒都算是皇上皇後的大婚,這麽擱著皇後一個人,後宮裏指不定又會傳些什麽,到時委屈的還是皇後主子。」

「小林子,你要明白,這宮裏頭,委屈反而更安全。朕,寧願委屈了他,都不想他再受丁點兒的傷。更何況,他本就不是為了朕而要做這皇後的,朕留不留下,對他又有何區別?而且,慕容那老賊正急著呢,朕好歹也要讓他安下心不是?不然皇後還要怎麽報仇?」

「皇上,那今晚是要翻德妃娘娘的牌?」

「你果然是一點就通!哎,德妃那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了!」賀蘭想起這陣子因為封後一事而總是梨花帶雨的慕容昭華,心裏一陣煩躁。

「皇上,待除掉慕容丞相後,皇上和皇後,能跟以前一樣好麽?」

「朕也不知道。」賀蘭深吸口氣說:「該早朝了。」

「起駕太和殿!」小林子拉開門,朝著外頭喊去。

太監們一個傳一個,到那聲音傳到了坤寧宮,已經著好朝服的楚熙然在小順子的陪同下,步上了軟轎,也朝著太和殿去了。

天承明治九年,秋。

天承開國來唯一的男皇後步上了垂簾聽政的道路,從此,一王一後主持朝政,人們稱之為天承的昌盛之年。而民間,也因此流傳了更多美麗的愛情故事。

可只有兩個人記得,這一年是他們相識的第六個年頭,也是他們的關系徹底改變的第六年。

一季的秋,如同六年前一樣。

天涼了,葉落了,楓紅了,新進的秀女也入了儲秀宮。

一切,都按著原始的軌道,繼續重演,反覆著讓人悲凄。

封後大典後的第二日,皇上就翻了德妃娘娘的牌,一連三日,都陪在锺粹宮哄著。

流言四起,後宮人人都私語,皇上封後純屬因為皇後娘娘是将才,有了軍功,所以皇上才特別恩典,以示安撫楚家滅門一事。更有人竊笑,說這铮铮男子怎能跟女子相比?更何況,皇後已二十有二,不複當年剛進宮時少年柔軟、辨不了雌雄。

而此後,賀蘭若明和楚熙然,也這麽保持著不溫不火、相敬如賓的日子。唯有在禦書房批摺子時,才偶爾的會心一笑,一道奏摺兩個相同的批覆,怎不叫人心歡?

賀蘭若明喜歡看那時的楚熙然,閃著狡黠的笑,微微彎起的嘴角,像極了當年使壞在他茶水裏加了鹽巴後還隐忍裝腔的模樣。

賀蘭偶爾也會留宿坤寧宮,只是平緩的交談,不痛不癢,漸漸地,似乎除了朝政,已不能如當年般說笑,只有相擁著滾上床榻,一個狂烈一個順從,分不出哪兒真哪兒假。

有次賀蘭事後想為楚熙然擦身,卻見楚熙然躲過了他伸出的手,阻了他道:「皇上,您是一國之君,這樣不合體統,臣妾自己來就好。」

於是,看著小林子喚人擡了熱水在屏風後,看著楚熙然裸著身子緩緩步入,看著屏風後的人影晃啊晃的,就跟燭光摻雜在了一起。

賀蘭背過身去閉上了眼,他想,睡吧,醒了,他們還是一個皇帝一個皇後,而不是曾經的若明和熙然。

待到楚熙然回到床榻前,賀蘭已經有了均勻的呼吸,背過身的側臉依舊清秀俊挺,和當年第一次見著那樣,讓人迷戀。放柔神情,楚熙然就這麽瞅著賀蘭的睡顏。

當年也曾這樣,半夜醒來,看著這個氣勢強勢對自己卻細心溫柔的男人,然後會忍不住往他懷裏蹭去,而熟睡的賀蘭若明總會像有感應般摟他更緊,緊到可以聽見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在耳邊一聲聲,生生不息。

回過神來的楚熙然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有些發燙的臉才爬上了榻。

忍不住靠近他的背,蹭上自己的腦袋,深深吸氣再吐出,反覆再三後他覺得眼眶開始發紅,心口開始疼痛,才停止了這樣的動作。

「為什麽還會痛呢?」

楚熙然自嘲著,終是轉過了身,背對著賀蘭若明合上眼。

也就是從那之後,賀蘭再也沒有親手幫楚熙然擦身,常常是楚熙然踏出了浴桶,賀蘭就已然睡去,甚至於後來常常是連人影都沒了。

只留下楚熙然一人在東暖閣裏頭,對著黑夜,等著黎明,然後算計著朝政,笑看著後宮的風起雲湧。

金碧輝煌的坤寧宮,竟比永和宮,越發的寒了。

秋末的時候,儲秀宮裏秀女的綠頭牌也上了冊,真正加入到了後宮的争奇鬥豔中。

這批由納蘭貴妃替皇上選的秀女并沒能在這後宮掀起多大的風浪,有個別皇上寵幸了幾日的也不過只冊封了淑儀。

皇上的興致完全落在了納蘭貴妃産下的小皇子身上,常常可見禦花園裏頭,皇上抱著已然半歲的皇子,身邊只有納蘭陪著。

「皇上若有時間,該去看看皇後娘娘。」納蘭從賀蘭手上接過睡熟了的孩子,轉身又遞給了乳母。

「納蘭,你這是在趕朕?」

「臣妾不敢。」納蘭嘴裏說著不敢,面上卻見不著半點惶恐。

「從你封了貴妃開始,對朕就這般不情不願,若換了別人,怕是早死上千百次了。」

「皇上,臣妾的心早已不在這紅塵,您是明白的。」

「可你還是放不下熙然不是?不然你不會為朕生下皇子,更不會留在朕身邊苦口婆心。」賀蘭苦笑著道。

「只可惜也因為皇上,他和我,倒變得生疏了。」納蘭嘆道:「熙然的心結太多,他那心到底是涼了還是死了,我也瞧不準,皇上就自求多福吧。」

「再等段日子吧,慕容那老家夥最近私下動作不少,熙然表面上故意裝糊塗,怕是真正要開始行動了。」

「那皇上呢?就一邊冷眼看戲?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就跟當年慕容家陷害楚氏一族一樣,待塵埃落定,再一道聖旨讓人再無天日?」

納蘭冷笑著:「皇上,納蘭能懂的,熙然更是清楚明白,你道他為何和我疏遠了?不是因為臣妾有了皇子,更不是因為臣妾這貴妃的頭銜!」

納蘭看著默不作聲的賀蘭,終是放軟了語氣,「當年出征前,他來找過臣妾,那日他對臣妾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看著賀蘭瞬間僵硬的表情,納蘭轉身走出了禦花園,徐徐的聲音還是傳進了賀蘭的耳裏,她說:「皇上,他心裏什麽都知道。」

天承明治十年,夏。

慕容丞相因私通南昭意圖謀反一罪被斬,牽連九族,上百條人命,瞬間流成血河。

據聞,當今皇後娘娘親自監刑,待黃昏後回了坤寧宮,竟一下大病不起,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漸漸恢複過來。

民間傳說那是皇後娘娘被殺戮之氣煞到,才壞了身子,卻不知當一個人血刃仇人,那種緊繃的心弦忽然虛脫後,會是怎樣的脆弱。

而在皇後病倒的一個月裏,皇上只去看過皇後一次。

那日出了坤寧宮的皇上臉色慘白,隐忍的汗珠密密在額頭,而牢牢護住左臂的右手,衣衫裏沾著點點的血跡。

皇上嚴禁了那日傳出的流言蜚語,所以無人知曉那日在坤寧宮究竟發生了何事,只是猜測,皇上受了傷,卻不知道傷從何來,又為何人所傷。

夏末過時,傷愈了的天承皇帝忽然當朝宣布,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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