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皇上出巡江南,本該是件大事,可賀蘭若明說了:朕只是想體察民情,不需聲張。

於是,悄悄帶著貼身太監和宮女幾人,及四個影衛出了皇宮,一去就是半年。

半年裏頭,楚熙然也漸漸恢複了過來,偶爾去納蘭那逗弄小皇子,或者去梅妃那看看小公主,生活倒也平靜。

皇上不在,他這個皇後也罷了垂簾聽政,只說一切但由皇上作主,就把那些摺子都扔給了遠在江南的人。於是,千裏駒來回於江南和京城,時不時帶來皇上那的一點消息,只知一切安好。

皇上再回宮時,又到了開春的時節。

禦花園裏頭的桃花開得格外粉豔,紅團團的一簇簇,煞是好看。

就跟皇上帶回來的人一樣,嬌嫩得好像能滴出水,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精靈轉動著,新鮮地瞧著宮裏頭的一切。

皇上貼身的太監說了,這是皇上在江南納的男妃,才十七歲,是個清倌,被皇上出巡時無意間救下,一路跟著皇上,倒也乖巧讨人喜歡。皇上疼他疼得跟寶一樣,這一路回來,不是同乘馬車,就是共騎一駒,夜夜同榻而寝,相擁而眠。

這話傳進了坤寧宮,楚熙然看著憤憤不平的小順子,卻只是笑了笑,說:「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多這一個不多,少這一個不少,有什麽值得本宮動氣的?」

「主子您就不難過麽?當年,皇上也是這麽疼您的,可是也才不過幾年,他怎就能變心了?」

「傻子,他是皇上,他的心從頭到尾也沒有只在我一個人身上過,我對他而言,過去不過是顆棋,現在也不過是個擺設,怎的現在倒要較真起來?」

「可是,林公公跟奴才說,皇上待主子是不同的,林公公還說,這後宮裏頭,只有主子才是皇上放心上的人。」

楚熙然歪著頭想了片刻,說:「這話說出去是要招人笑的,我一個男子坐著後宮之首的位置已經夠讓人譏諷的了,還要硬說他只喜歡我一人,不笑掉人大牙麽?你仔細看看你主子我,都二十四歲了,宮裏頭的那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主子,宮裏頭的話您別當真,叫奴才說還是主子最好看。」小順子絞盡腦汁想說出些漂亮的詞,可這對他一個讀書不多的奴才畢竟難了些。

「省省吧,少來诓我。」楚熙然好笑的看著小順子心急的樣子,又問說:「那新來的男妃皇上冊封了沒?現在在哪個宮待著呢?」

小順子咬唇瞅著自己的主子,硬憋了半天,才悶悶道:「封了貴人,賞了他永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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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熙然的動作就這麽停在了那句話裏頭,好不容易扯出個笑,才道:「看來這永和宮,倒成了金屋藏嬌之地了,凡是寵著的,都要往那兒擱。」

「皇上真薄情,好歹永和宮也是皇上和主子恩愛過的地方,轉眼竟然賜給了新寵。」

「小順子,你要知道,這後宮本就是如此來來去去的,哪有什麽永恒,說出去莫又招人話柄。」

「皇上,這塵世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情也好,恨也罷,兩相也都扯平了。若皇上要賜臣妾死罪,臣妾無悔也不會怨,若皇上不罰,那從此臣妾就只是天承的皇後,會好好守著本分。」

那時,自己是這麽對他說的吧,那人走前只丢下一句話,「那就做好你的皇後給朕看看!」

他踉跄的離開了坤寧宮,那個背影,至今,都還在楚熙然心裏反覆出現,似乎那一劍,刺上的不是賀蘭的手臂,而是自己的心。

皇上回宮的第一夜,去了納蘭處看小皇子。

一歲多的孩子已經開始滿床的爬,見著人就笑,毫不客氣地抓了賀蘭戳向自己臉蛋的手指頭就往嘴裏塞。

「小家夥,跟你母妃一樣不怕朕,嗯?」賀蘭抽回自己的手指,苦笑不已地看著自己一手的口水。

「皇上今兒個怎麽想著來臣妾這了?不是帶了麗人回來放在永和宮養著麽?天也暗了,皇上該回去陪人家了。」納蘭拿起帕子替自己孩子擦了擦口水,又道:「皇上若喜歡這小家夥,大可以白天裏來看他。」

「納蘭,你在生氣?」

「是,臣妾生氣!」納蘭忽然站起身吼了起來:「你怎麽可以這麽待他?本以為慕容丞相死了,你們的關系也能漸漸好起來,可你下了趟江南就帶了個新寵回來,還安在了永和宮。你到底要傷他多少才夠!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讓他死了的好!」

看著情緒失控的納蘭,賀蘭一句話未說,待到平複了情緒的納蘭問他,「皇上怎麽不說話了?」

賀蘭這才垂下頭轉著手裏頭的茶碗,說:「那你告訴朕,朕該拿他怎麽辦?」

賀蘭的聲音有些哽咽,一向驕傲堅強的表情,此刻看起來卻異常脆弱,安靜了很久,才緩緩道:「朕也以為一切能慢慢好起來,他還會是朕最愛的熙然,可是,他對朕說了四個字──『恩斷義絕』!納蘭,他刺了朕一劍,他拿劍指著朕,跟朕說了這四個字!

「朕心裏疼,你知道麽?他是真的不愛朕了,你讓朕,又該怎麽去面對他?在朕還是太子的時候,父皇就告訴過朕,作為帝王是沒有資格去愛人的。因為愛一個人,他就會成為你的軟肋,會讓明君變成昏君,會讓為君的信念動搖。

「朕已經為他動搖了,可他不要朕了,他恨朕,你讓朕又能怎麽辦?是,朕納了新寵,朕疼他寵他,朕還讓他住進了永和宮,因為,他會笑會鬧會吃醋會發脾氣,他會傻傻地問朕是不是愛他?他會滿眼眷戀地看著朕,喚一聲『若明』,就像當年的熙然。

「納蘭,那是朕的夢,朕需要一個人來幫朕圓那樣的夢,在永和宮只有若明和熙然。」

天承明治十一年,春。

永和宮有了新主子,瑤夕冉,而後宮人人都知,皇上喜歡喚這位新主子,夕冉。

當年因為楚氏一族之事并無牽連到楚熙然,因此,慕容一族的覆滅也沒有牽連到德妃。只是,沒了娘家依靠的慕容昭華顯然憔悴了許多,可畢竟她還是這後宮僅次於皇後和貴妃的德妃,因此也沒人敢惹她。

可慕容的存在,對楚熙然來說,猶如芒刺,教人不能安生。

而德妃,也因為慕容一族的死而恨透了楚熙然,於是,瑤夕冉這個赫然已成皇上獨寵的貴人,就成了慕容的目标。

單純的瑤夕冉被刻意接近讨好的慕容捏在了手心,甜甜地喚著姐姐。

楚熙然眼看著慕容的舉動,冷笑著慕容的自掘墳墓。

果不出楚熙然所料,在慕容的教唆下,瑤夕冉漸漸對這個和自己并不熱絡的皇後起了反感。而屬於情人的敏感,也讓他意識到皇上對皇後的不同,那種從心底不知不覺冒出的妒意,讓他更加偏向和輕信了慕容。

到了入冬,皇上為了給瑤夕冉慶生,竟在暢音閣搭了戲臺找了戲班子來熱鬧。

瑤夕冉甜滋滋的偎著賀蘭若明的胸口,兩人笑著或低語或調侃,眉目間再是容不下他人的親膩。

楚熙然無聊地坐了會,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不多久,納蘭跟梅妃也一前一後退場。

眼尖的瑤夕冉撒嬌道:「皇上,皇後娘娘會不會生臣妾的氣?」

賀蘭盯著那空了的位,沒有回答。

「若明,夕冉怕。」

「怕什麽?當初進宮時不就說了,我會保護你的。」

「嗯!」瑤夕冉笑著窩進賀蘭懷裏,抓著賀蘭的手,更緊了。

第二日,還在禦書房和幾個心腹內臣商量國務的賀蘭若明,忽聞小林子來報:瑤貴人,落水了。冬日的湖水本就冰涼透心,待到瑤夕冉被從湖裏撈起來時,已經凍得全身發僵,快沒了呼吸。

待賀蘭若明趕到永和宮的時候,剛緩過氣來的瑤夕冉仍舊昏迷未醒,他暴怒地質問瑤夕冉的貼身太監事由,這才看到了站在一邊的楚熙然。

「主子是被皇後娘娘推下湖的。」那小太監哭著跪了下去,「主子和娘娘發生口角,娘娘罵主子妖媚禍君、不知羞恥,就把主子推下湖,可憐了主子不會游水,又這麽大冷天的,差點兒給溺死。」

小太監邊哭邊給賀蘭磕頭,「皇上,您救救主子,要給主子作主啊!」

「知道了。」賀蘭轉頭看向楚熙然,開口問道:「他說的可屬實?」

楚熙然開口答道:「皇上自有定奪,何須臣妾多言?」

「朕明白了,皇後先回宮吧。」賀蘭側身坐上床榻,牽起瑤夕冉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滿目心疼。

「臣妾告退。」楚熙然欠身,轉過頭帶著小順子一步步走向門外,再沒有一句話。

直到出了永和宮,小順子才委屈道:「主子,你做什麽不為自己辯解?」

「說你傻還真犯傻了?他是皇上,這檔子小事他還會真不明白麽?當面拆穿那小娃兒的謊話,是要皇上下不了臺,還是真要等皇上給咱們扣個莫須有的罪名?」楚熙然停下腳步,回首望向永和宮,淡淡的哀傷在眼角浮現。

「小順子,你覺不覺得今日的永和宮,可比當年的要暖和許多?」不等小順子回答,楚熙然卻蹲下了身,把臉埋在雙膝間,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竟是止不住地顫抖。

為什麽是永和宮,為什麽非要是永和宮!連僅有的回憶都要染上別人的影子!楚熙然在心裏叫嚣著,卻咬牙忍著,不願多發出一點兒聲音。

小順子站在一邊看著自己的主子,也紅了眼眶。

「走吧。」站起了身的楚熙然還是那般冰冷的表情,唯獨血紅的雙唇還隐約留著前一刻全身的刺痛。

待到楚熙然和小順子走遠了,躲在一邊的梅妃才走了出來。

她來到楚熙然方才停留的地方,鮮紅的十指緊緊摳進了手心。

「你流不出的淚,我幫你流!」那雙含著怨的雙眼流下了一道道痕跡,她回首同樣望向了永和宮,自言自語道:「不要怪我,是你先負他的!」

瑤夕冉的落水事件并沒有在後宮引起多大的風浪,這件事在瑤夕冉醒後的一句「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不了了之。

楚熙然聽聞,笑得更冷,琢磨了半晌道:「這小娃子竟比想的要厲害得多。」

「好歹也是倌兒院裏摸爬滾打了出來的,那心腸,還不知道怎麽個毒法呢!」梅妃氣得直咬牙。

「你呀,好歹也是個做娘的,別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式!」楚熙然安撫著。

「熙然今後還要多小心著點,慕容最近跟瑤夕冉走得很近。」納蘭皺著眉有些擔心。

「慕容不除,終是我心頭之患。」楚熙然看著納蘭越發擔憂的神情又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萬事小心。」

就在三人這番談話沒幾日,果然如納蘭所料,楚熙然又遇上了麻煩。

本是楚熙然和納蘭還有梅妃帶著小皇子和公主在禦花園裏頭玩鬧,偏生慕容陪著瑤夕冉也撞了過來。

瑤夕冉孩子心性,想抱過小皇子看看,卻不想那小皇子到了他懷中竟大哭起來,他頓時慌了手腳,想把孩子遞還給納蘭,偏不知怎的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去。

還好楚熙然眼明手快,一把接過小皇子,卻不想阻不了自己的沖勁,竟一掌震開了瑤夕冉,衆人只能眼睜睜看著瑤夕冉的身子飛了出去,軟綿綿的掉在了地上。

楚熙然趕緊站起身把孩子還給納蘭,剛想上前扶起瑤夕冉看看他的傷勢,卻見有個明黃色的人影先他一步沖向了瑤夕冉。

那人抱著瑤夕冉轉過了身,憤怒的表情,狠厲地盯向楚熙然道:「今天的事皇後要給朕一個解釋!」

「但憑皇上處置!」楚熙然毫不畏懼地迎上賀蘭若明的雙眼。

瞬間,禦花園裏安靜了下來。

「哼!」賀蘭一甩衣袖,再沒看楚熙然一眼,一邊差了小林子去喚太醫,一邊抱起瑤夕冉匆匆奔回永和宮。浩浩蕩蕩一群人,霎時從禦花園撤得無蹤無影。

「熙然。」納蘭急著拉了拉楚熙然的袖子。

「姐姐放心,區區一個貴人而已,皇上還能把我怎樣不成?」

楚熙然看了看納蘭懷中的小皇子,又用左手摸了摸躲在梅妃懷裏的小公主,「我也乏了,你們都早些回去歇著,別累了孩子。」

回了坤寧宮,楚熙然才開口叫小順子備了熱水和膏藥。

小順子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清洗右手肘處的傷口,氣鼓鼓道:「就看到瑤貴人受了傷,怎麽就見不著主子也摔在地上呢。」

「這是擦傷,不礙事,想你跟我去打仗的時候,比這更要命的傷都見過,瞎嘟囔個什麽!」

「奴才越來越不懂主子,當年皇上放下身段來與主子和好,可主子硬是刺了皇上一劍,現在可好,皇上有了新人就忘了您,您明明心裏難受,卻還要裝作無所謂。主子您這樣,到底是何苦?」小順子邊說邊抹起了眼淚,鼻涕也一抽一抽的。

「你呀哭得還真難看!」楚熙然用左手的袖子給小順子擦了擦眼淚,「跟著我這麽些年,別的本事沒長,淚水倒是越積越多。」

「奴才是替主子委屈。」

「我有什麽好委屈的?貴為皇後,仇也報了,就連皇上我都刺了,這後宮裏頭還真有誰能欺負到我頭上來不成?就愛跟納蘭她們一樣瞎操心!」

「主子,您心裏難受,奴才都知道。」小順子還想說,主子您半夜作夢時老喚著皇上的名來著,可想了想,還是忍了下去。

「痛著痛著,習慣了也就沒那麽難受了。」楚熙然捂著胸口,說:「我現在只擔心娘親和姐姐,都那麽些年了,還是沒半點消息,讓我怎能安心。」

「主子?」小順子聽著楚熙然一聲長嘆,心裏莫名慌亂了起來。

「我想歇會兒,你去門口守著吧。」

小順子退下後,楚熙然就和衣躺上了床榻閉上眼,不知是不是真的累過頭,這一睡竟到了晚間都不見醒。等賀蘭跨進東暖閣時,吃了一驚的小順子剛想進屋喚醒楚熙然,卻被賀蘭攔住。

小順子不解地看著皇上,又看了看皇上身邊的小林子,但見小林子朝他點點頭,他也只好讓開了道,看著賀蘭輕輕拉開門,跨進了屋子,又反手關上門。

「皇上來興師問罪了?」小順子疑惑著問。

「怎麽可能!皇上最心疼的始終是皇後娘娘!」小林子朝小順子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但願如此。」小順子學著自己主子的樣,嘆了口氣。

賀蘭若明進屋的時候,楚熙然依舊睡得很沈,包紮好的手肘就露在錦被外,還透著藥膏薄荷葉的味道。

賀蘭脫了鞋和著衣上榻,調整姿勢把楚熙然撈了過來,讓他靠著自己睡著。

似是察覺到被驚擾,楚熙然抿了抿嘴,不悅的蹙起眉,晃了晃腦袋,蹭了個舒适的位置繼續睡了過去。賀蘭小心地避過楚熙然受傷的右手,替他把錦被蓋了個嚴實。

或許是感覺到溫暖了,楚熙然竟在睡夢中揚起了笑,幽幽的一聲「若明」,賀蘭的動作在這一瞬間停止,顫抖地看向懷裏的人,才發覺那只是他夢中的喃喃自語。

至少,自己還在他的夢中。

賀蘭安慰著自己,眼底越發止不住的迷戀落在懷裏的人身上,抱著的手臂收得更緊了。

兩人就這樣不知道睡了多久,楚熙然才睜開眼醒了過來,感覺到有人環抱著自己,他挪動了下身子,卻聽頭上有個聲音響起。

「醒了?」

擡眼,正對著賀蘭若明看著自己的眼眸,黑如深潭,沒了白天裏頭的半點兇狠。

「皇上怎麽在這兒?」楚熙然坐起了身,拉開了自己和賀蘭的距離。

「朕白天說過要皇後給朕一個說法的,皇後可是想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睡起還未完全清醒,此刻的楚熙然少了尖銳的刺,卻多了分遲鈍的迷糊,傻傻的眨了眨眼,才道:「等我想想。」

賀蘭沒好氣地把錦被圍在楚熙然身上,道:「你就不會替自己辯解一句?」

「辯解什麽?這宮裏頭的事,又有哪幾件能瞞得了皇上的?」楚熙然伸出左手來緊了緊被子又問道:「瑤貴人他身子怎樣?」

「禦醫說沒事,就是虛了點,休養個幾日就好。」

「皇上該給他好好補補才是。」

「嗯。」賀蘭想了想,又道:「他年少不懂事,做事難免魯莽了些,但性子卻不壞,皇後別跟他計較。」

「他是皇上心愛之人,自有皇上守著,難道皇上是擔心臣妾還能把他怎麽了不成?」

「朕今天不是來吵架的。」賀蘭深深看著忽然鬧起脾氣來的楚熙然,卻不由得心頭暖了起來,「給朕抱抱好麽?就一下。」

賀蘭伸出手臂,把楚熙然連人帶被的抱回了懷裏。楚熙然默許地靠進賀蘭懷中閉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剛才的夢境,年少的他們,大殿上的初次相見。

一眼萬年,随之而來的就是一場刻入心骨的愛戀,一切都是那麽美好而幸福,沒有後面的傷害和絕望。

「皇上,永和宮派人來說瑤貴人醒了,見不著皇上正發脾氣呢!」

「回永和宮吧。」答了小林子的話,賀蘭松開懷抱,下榻理好衣服,轉身看著還躺著的楚熙然道:「你躺著吧,不用送朕了。對了,你的傷還是找禦醫來看看吧。」

楚熙然答應了一聲,又把自己整個縮進了錦被裏,重新閉上眼。

門開了,有人走了出去,然後是小順子的聲音:「主子,睡了麽?」

楚熙然把臉埋在被子裏,沒有答話,片刻後小順子的聲音也沒了,門又被關上,房間裏恢複了安靜。

錦被漸漸變得濡濕,楚熙然覺得自己似乎是哭了,可他不敢擡頭,他甚至不敢面對剛才的自己。若不是小林子喚走了賀蘭若明,那現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經流著淚撲進賀蘭的懷裏?

他害怕那樣的自己,軟弱的、善妒的,貪戀著他一點點的溫柔,可是明明是不愛了的,明明是自己把他一手推出去的。

可為什麽恨過了怨過了,心還是躲不開因為嫉妒而泛起的酸楚呢?

瑤夕冉在床上躺了些日子,身子很快就好了,只是脾氣變得更加壞,一日裏不見賀蘭就會大吵大鬧,致使賀蘭若明罷了好些日子的早朝。

其實從瑤夕冉進宮以來,賀蘭就很少再翻其他嫔妃的綠頭牌,每天不是留宿在永和宮,就是傳了瑤夕冉來幹清宮。

漸漸地連朝廷大臣都開始議論紛紛,更有甚者,直接上奏怒訴皇上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一時間,瑤夕冉這個名字傳遍朝野,這個出身煙花之地的瑤貴人,竟成了衆人眼中的禍水,當除之而後快。

就在這節骨眼上,後宮裏卻又傳來了噩耗,小公主中毒死了,下毒的就是德妃。

德妃一口一個冤枉,但求皇上明察,就在人人也覺得蹊跷,等待著皇上查個究竟時,梅妃卻自飲毒酒,也跟著孩子去了。

梅妃死前留下血書,求皇上給公主報仇,賜死德妃。於是衆人知,這一次,德妃終是大限已到。

就在此際,楚熙然卻收到了一封密信。

楚君:

小女沈卿君,二八年華,進入宮中為的卻不是自己。

或君已忘,當年還是幼童的我們曾相識一場,随著歲月添壽,君已是倜傥少年,而妾身也已婷婷。

本不該相告,卻終究不舍自己竟這樣離去,當年,娘親曾告訴過妾身,君會是妾身未來的夫君,妾身曾在廟裏偶遇君一次,君卻已忘了妾身。

可妾身在等,等終有一日可嫁入楚家,成為君的妻,從此夫妻恩愛,舉案齊眉,情比鴛鴦。然妾身等來的,卻是君入了宮,成了皇上的男妃。

妾身恨過怨過,然也明白君的無奈,可進了宮才知,君對皇上已動了真心。

雖然妾身無緣與君成為夫妻,但愛慕之心卻從未抛棄,妾身只願成為君在後宮裏的一把利刃,得以繼續陪伴在君身側。妾身從不後悔這些年在後宮的日子,妾身已滿足,可看著君為皇上所傷,妾身心如刀絞。

公主是皇上血脈,然妾身恨皇上對君的負心,對公主也從不寵愛,但這畢竟是妾身懷胎十月産下的孩子,她死了,妾身身為如此狠毒的母親,也不敢茍活於世。

妾身不求別的,只求君日後善待自己,這後宮裏頭,縱使君已為後,卻仍舊是不能安生,若心慈手軟,最終受苦的,還是君。

但願妾身和公主的死有所值,那妾身也能含笑九泉。

見信後務必毀去,勿忘勿忘!

卿君 絕筆

信紙滑落,楚熙然滿眼的淚,怔怔望向一邊的納蘭,納蘭上前拾起信紙,放入火盆中燃燒,頓時一切灰飛煙滅。

「她用情如此之深,手段如此狠絕,都是你我未曾料到的。」納蘭也含著淚,一反常态道:「她說的對,若此刻你還不出手,又怎麽對得起為你而死的這個女子?」

「我知道了。」

锺粹宮。

慕容昭華面前放著一尺白绫,她看著眼前的賀蘭若明,平靜地問著:「皇上,您愛過臣妾麽?」

賀蘭沒有回答。

「臣妾明白了。」慕容笑了,依舊妖嬈美豔,只是絕色的臉上卻是一片慘白,「皇上對臣妾從來都是假的,所有的恩寵都是假的,能讓皇上真心的人,恐怕也只有皇後了。

「當年皇上明知害臣妾失去皇兒的人是他楚熙然,可皇上卻把罪扣在了淑妃的頭上。還有那年儀妃的孩子,皇上為保他,不惜放下國事,不分晝夜操心親查,還調動影衛,這才還他楚熙然一個清白。

「可是皇上,您同樣知道臣妾也是冤枉的,為何卻一定要臣妾死?是因為慕容一族早已成了刀下魂,皇上沒了忌憚,才想要臣妾的一條命來補救您對皇後的愧疚麽?

「皇上,您想挽回那個人的心?來不及了,從一腳踏進這個後宮開始,我和他就一直都是一樣的命運,他的絕望也只有我懂,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原諒你!」

賀蘭依舊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天色,終於轉身離開了,走前他留下了三個字──對不起。

一代風華的德妃慕容昭華,帶著她的不甘和不願,還是走了,若有來世,她想,她一定只要做個平凡的女子,不需要權不需要勢,只要一個真心對自己的人,就夠了。

楚熙然,你終究比我幸福。

「皇上皇上,不好了!」遠處一個小太監忽然跌跌撞撞的飛奔而來。

「有話好好說,成何體統!」小林子攔下了險些就要撞上皇上的太監,這才發覺這不就是永和宮裏伺候瑤貴人的太監小貴子麽?

「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帶著人進了永和宮,還帶著……帶著毒酒!」

「什麽!」賀蘭若明傻了片刻,才明白過來那太監的意思,急忙奔向了永和宮,卻已是來不及了。

「皇上,瑤貴人去了,皇上節哀。」楚熙然站起身,迎向賀蘭。

「滾!」賀蘭若明看著躺在床榻上已沒了生氣的人,心亂了。

「皇上,瑤貴人惑亂後宮,恃寵而驕,朝上大臣的摺子都遞到臣妾這兒來了,身為皇後,臣妾必須要履行自己的責任,望皇上節哀。」

「朕說了滾!」賀蘭紅了眼。

「臣妾告退。」楚熙然欠身行禮,帶著人出了永和宮,剛走到宮外,就聽裏頭撕心裂肺的一聲狂吼。

「主子,皇上他……」小順子不安地看著楚熙然。

楚熙然卻像沒聽到小順子的話,邁開腳步繼續朝前頭走去,而身後的永和宮,傳來更凄厲的一聲「夕冉」。

當今皇上自從瑤貴人死後,一直把自己關在永和宮,伴著瑤貴人的靈堂一天天憔悴。

這日夜深,楚熙然帶著小順子來到了永和宮,推開後殿和順齋的門,果見賀蘭還坐在靈堂前。

「滾。」賀蘭沒有瞧進來的人就已開口。

「小順子,先退下。」楚熙然支走小順子,走到賀蘭身邊跪下,「皇上若要因此處罰臣妾,臣妾無話可說,但皇上畢竟是一國之君,若為一個妃子的死一蹶不振,怎對得起天承子民?」

「真是朕的好皇後!」賀蘭看著面前的楚熙然冷笑。

「臣妾說過,臣妾是天承的皇後,自會守好本分。」

「本分?」賀蘭忽然站起身,俯視著楚熙然道:「既然皇後說要守好本分,那伺候朕應該也是皇後的本分,皇後說對不對?」

「是。」楚熙然點頭。

「那好,朕要你在這裏,用嘴取悅朕!」

楚熙然啞然擡首,不可置信地望向賀蘭,卻見他正一臉陰狠的看著自己,似要把自己碎屍萬段才能解恨。

「臣妾遵旨。」楚熙然依舊保持著跪著的姿勢,替賀蘭解開褲帶,卻不想賀蘭一個巴掌,就将他甩在了地上。

「皇後何時變得這麽下賤了?」

楚熙然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低著頭,看著燭光下自己的倒影,忽然開口道:「他的死,就讓你如此心痛?當年,若不是納蘭,我早已在你的默許下被人折磨至死,你可以這麽狠心對我,為什麽一個瑤夕冉就能讓你舍不得,為他發狂到如此地步!」

賀蘭看不到楚熙然的表情,卻看到了他半跪著的地上,有一滴滴的液體暈開,小小的,像夕顏花般,短暫而美麗。而此刻的楚熙然,心中藏匿許久的悲傷正在一點點崩潰,他雙手撐著地面,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始終未擡起的臉上早已布滿淚水。

賀蘭若明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指勾起楚熙然帶著淚的臉,「熙然你哭了。」

輕柔地替他擦拭臉上的淚,賀蘭坐下身,把楚熙然抱進了懷裏,「你知道你多久沒在我面前哭了麽?熙然你知道麽?瑤夕冉還是個孩子,他對我患得患失,所以愛大吵大鬧,好讓我去哄他。

「他還沒進宮時我就答應過他,我會保護他,不讓任何人欺負他!可他還是死了,我是皇帝,卻永遠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人。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很窩囊,為什麽明明愛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給捧上,可最後還是會傷害他、還是無法保護他。」

「夠了,不要說了!」楚熙然覺得自己嫉妒到快要發瘋,為什麽這個男人可以在自己面前講述對別人的愛。他用自己的嘴封上了賀蘭若明未出口的話,他不要聽,那些只會讓他心中的痛一點點擴大,然後壓得他喘不過氣。

賀蘭起先也是一愣,待到明白是楚熙然主動吻了自己,忽然變得欣喜若狂起來。

狂烈的吻蔓延開,室內的燭火也因為這份躁動而更加昏暗,賀蘭若明壓在楚熙然身上,兩人身上的衣物也已半褪,楚熙然半露的胸膛在賀蘭近乎朝拜的親吻下泛起紅潮。

酥麻傳遍全身,楚熙然恍惚的攀上賀蘭的雙臂,欲望驅使著他纖長的雙腿勾住了賀蘭的腰,不時蹭著對方的下身。

「該死的!」賀蘭本有的控制力在瞬間瓦解,雙手狠狠抓上楚熙然的腰,下身狠狠一用力,捅進了楚熙然的身體裏。

「痛!」楚熙然感覺後庭被撕裂,眼淚又再度充盈眼眶,紅紅的,彷佛是多年前第一次的大婚之夜,也是這般,楚楚可憐地咬著牙承受。

賀蘭忍著沒動,待到楚熙然的痛緩和了點,才開始慢慢抽動,碎碎的吻著他全身,一聲聲的「熙然」,情深而意濃。

楚熙然轉過臉,看著瑤夕冉的靈堂,忽然覺得,那一句句的「熙然」是在喚靈堂上的人。他不敢想像,若果真如此,那今日的自己又算是什麽?永和宮不再是他的永和宮,而那聲「熙然」也被人取代。

楚熙然,只能是天承的皇後了麽?

他回過頭看著賀蘭沈浸在欲望中的臉,俊俏的容顏、年輕的眉目、君臨天下的氣勢。

有誰,會不愛他呢?

楚熙然雙手抱緊了賀蘭,弓起腰身承受著身下一次深過一次的撞擊,他慢慢閉上眼,不去想未來,至少這個時候,他們還是緊緊相連著的。

「若明。」他忍不住呻吟出口,身上的人一顫,抱過他的臉狠狠吻過。

天承明治十一年,冬。

德妃因毒害公主而被皇上賜白绫一尺死於锺粹宮,同日,皇上最寵幸的瑤貴人被皇後一杯毒酒賜死於永和宮。

而育有皇子的納蘭貴妃,自請進了大慈庵為尼,皇子冊封為太子,交由皇後養育。

頓時,後宮失了三大妃子,一心想飛上枝頭的後宮佳麗們又開始躍躍欲試,只是從那之後,皇上鮮少在後宮逗留,除了偶爾會去皇後的坤寧宮,幾乎夜夜都在乾清宮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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