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醫院
現在是晚上的7:32。
還是秋末,本來還不到天黑的時間,但烏雲壓頂,天際已經是黑壓壓一片。大風刮得一條路上的廣告牌咣咣作響,好像下一秒要砸下來。路上的人本來就少,現在或多或少都加快了腳步,希望能在暴雨到來之前趕回家。
這樣一來,就顯得路邊的方颉有點格格不入了。
人行道邊上,一棵枝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行道樹旁,方颉坐在自己黑色的20寸行李箱上盯着街對面那家名為“雲七”的酒吧,手機在膝蓋處不緊不慢地敲着。
他今天穿了一件沒有圖案的黑色連帽衛衣,淺色的牛仔褲,背後背了個帆布書包,整個人裹進陰沉沉的天色中。雖然暴雨還沒來,但風中已經夾雜着潮濕的水霧,落了他滿身滿臉,濃密的眼睫上也生了點潮氣。
但他懶得去擦,又把對面酒吧從招牌到地面完完整整掃了一圈。
酒吧是簡約的金屬風格,黑色的招牌和裝修,幾扇巨大的褐色落地玻璃隔開裏外,将方颉的目光遮得嚴嚴實實。
方颉在這兒呆了近一個小時,酒吧裏只進去了寥寥幾個客人,隔了不到幾分鐘又都出來了。最後有個穿着黑色襯衫的男生出來,把門口放着的小酒桌收了回去,又把門上挂着的暫停營業的牌子翻過來,看樣子是該是酒吧的服務員,因為天氣原因,準備提早關門了。
大概是天氣太過惡劣,他守着行李箱的樣子又太像一個初到紹江不知所措的異鄉人。一位剛加完班,原本急匆匆趕着回家的姑娘猶豫了片刻,停在路邊輕聲問:“您好……需要幫忙嗎?”
方颉轉過頭,朝聲音來源看過去。
他離家時剛剪了個利落的寸頭,毫無遮掩地暴露出淩厲分明的五官,看人的時候面無表情,瞳孔像化不開的濃墨。
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微微後退了半步,方颉才反應過來,對着面前的人略一點頭。
“沒事,我在等人。”
他停頓了一下,又加了句“謝謝。”
方颉聲音有些低啞,對方連忙擺擺手:“那你自己小心,暴雨很快就要來啦。”
等人走遠了,方颉才把手機一旋,轉回來在手裏,點開了最上方的一條短信。
“受臺風影響,預計本市9月22日有中到大雨,局部暴雨,最大雨量30~50mm,局部将達到80mm以上。強降水主要集中在今晚,局部伴随強風,雷電等強對流天氣發生,現發布風暴橙色預警,請注意防範。”*
是一條天氣預警。
他看了一會兒,正準備按滅屏幕,微信接着響了兩聲,又有消息進來了。
【媽媽】:“小颉,到了嗎?”
【媽媽】:“到了回個消息給媽媽好嗎?”
方颉的動作就那麽靜止了,他微微皺起眉,一動不動盯着那兩條消息,直到屏幕上的光徹底暗了下去。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是被逼無奈後的下定決心,終于才收回手機站起來,随手把衛衣帽子撈起來戴在頭上遮擋雨霧,拎着行李箱往酒吧走過去。
酒吧門前的花壇養了一堆藤蔓綠植和多肉,方颉剛推開那扇茶色玻璃門,就聽見了兩個男人隐約的說話聲。
“江哥怎麽還不來啊,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
“下大雨,睡在家裏懶得來了吧——鑰匙今晚你帶回去,明天提前點來開門。”
“怎麽又叫我帶啊,你自己帶。”
“行啊,那你來清賬。”
“別別別我錯了……”
方颉又往裏面走了幾步。前方的吧臺有兩道身影,一個在裏一個在外,都穿着一樣的黑襯衫。外面那個看起來比方颉大不了多少,染了一頭黃毛,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一邊擦着杯子一邊心不在焉地轉過頭,正好看到門口的方颉。
他愣了一下才稍微坐直了點,沖着方颉露出一個笑:“不好意思啊兄弟,今天提前關門了。”
方颉放開行李箱,道:“我找人,江知津在嗎?”
黃毛瞪大眼睛轉過頭,沖着吧臺裏的人說:“找江哥的。”
不用他開口,吧臺裏的人也已經看了過來。
方颉也擡眼看過去。
對方頭發有些長,在腦後紮了一個小啾,只在兩邊落下來了幾縷,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女氣的漂亮,但他身高很高,五官線條利落且充滿英氣,不至于讓人雌雄莫辨。
見方颉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笑了笑,把手裏的賬本和筆一放,饒有興致地開口:“您哪位,找我們老板有事嗎?”
“我是他……”方颉頓了一下,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是直接道:“他讓我來店裏找他。”
面前的兩人對望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古怪,最後還是吧臺內的小辮兒先開口了。
“老板不在,你有他電話嗎?”
“有。”方颉晃了下手機,“沒回。”
小辮兒點點頭,又随手指了個位置,說:“先坐着等會吧。”
酒吧裏空間還算寬敞,分散着放了好幾套桌椅,方颉把行李箱放在一旁,随便拉了個椅子坐下,又低頭點開通話記錄,選到了兩個小時前自己在機場播出的那通電話。
他連號碼都沒存下來,幸好今天的通話記錄只有這一個,方颉點開,又給對方發了條短信。
“我到你店裏了。”
方颉頓了頓,又加上了一句:“我是方颉。”
等方颉收回手機,剛才在吧臺的黃毛已經湊了過來,有些好奇地問:“诶,你找江哥有什麽事啊?”
他說話大大咧咧,方颉還沒回答,小辮兒就一巴掌狠狠拍在了他頭上。
“關你屁事。”
黃毛“嘶”了一聲,捂着腦袋轉頭道:“幹嘛啊,好奇一下也不行?”
“好奇個屁,去給老板打電話。”小辮兒端了一杯熱水放在方颉桌上:“先喝點水。”
等黃毛拿着手機滾去另一邊打電話了,小辮兒才沖着方颉客氣地一點頭:“不好意思啊,周二這人話多。”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你還在讀書吧,看起來挺小的。”
方颉簡略地答了句:“高三。”
小辮兒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但看出方颉似乎不想多說的意思,便知趣地不再問了,只轉身去看那頭的黃毛。
“老板怎麽說?”
黃毛一聳肩:“沒打通,可能睡着了。”
“睡再死也不可能聽不見電話。”
小辮兒皺了下眉,“再打兩個。”說着他轉過頭看向方颉:“我叫顧巡,打電話那人叫周洪。酷哥,你貴姓?”
方颉沉默了一瞬,忍住了吐槽對方稱呼的欲望,答:“方颉。”
顧巡點點頭:“還不接就直接去江哥家裏吧,方颉小帥哥,你知道江哥住哪兒嗎?”
方颉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江哥是江知津。
方颉當然不知道江知津住哪兒,畢竟,如果非要說起來,方颉是不認識江知津的,在他的記憶裏兩人應該連面都沒有見過。
“不知道,我只有他電話和店的地址。”方颉說完也覺得挺尴尬,補充道:“他說到機場給他打電話,但他沒接。”
方颉在機場等了半小時,又自己打車到了酒吧門口,接着等了一小時。
聽完顧巡估計也覺得自己老板有點不靠譜了,忍不住樂了一下,又挽尊道:“江哥最近挺忙的,估計是忘了。沒事,再打不通我送你過去。”
顧巡這嘴跟開過光似的,方颉還來不及說一句“不用了”,就聽見那頭叫周洪的黃毛喊了一嗓子:“喂,誰——我靠!江哥!”
方颉和顧巡一齊轉過頭看過去。
“江哥這誰的電話啊,你在哪啊,有個——”
周洪廢話一堆,本來快要說方颉的事了,但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說了什麽,直接将他的話打斷了。
周洪聽着電話,臉上原本吊兒郎當的表情越來越差,突然怒罵了一句“我操!”緊接着又大聲問“江哥你沒事吧?”
聽到這句,方颉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顧巡已經豁然起身,皺着眉兩步走到了周洪旁邊。
電話那邊又說了些什麽,周洪又冷靜下來,連着“嗯”了好幾聲,最後說:“知道了,我和顧子馬上過來。”
等挂了電話,周洪已經一臉鐵青,轉頭看着周巡,咬牙切齒地罵道:“操他媽的,江哥路上被人堵了,現在在醫院,叫咱們過去。”
顧巡的臉色也立刻難看起來,他伸手進吧臺在櫃子上摸了串車鑰匙,口中道:“哪個醫院,嚴重嗎?”
“市二院,江哥說沒事,就是見了點血。”
顧巡點點頭,将鑰匙握在手裏,轉頭看向方颉。
“走了,帥哥。”他說。“帶你去見江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