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特權

車窗早已經全部關上了,将裏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車外人流熙熙攘攘,車內方颉瞪着江知津,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看腰?怎麽看,把衣服直接掀起來嗎,起碼得先把校服脫了吧。今天裏面穿的什麽來着,哦,襯衫。

方颉下意識又瞟了眼窗外。

……外面人真的挺多的。

就在方颉糾結的當口,江知津突然又開口了:“算了。”

他轉過頭沒再看方颉:“直接去醫院。”

“……哦。”方颉點點頭。

什麽毛病。

路上江知津的車開得很快,方颉沉默了一路,最後咳嗽了一聲,又問了一遍剛才江知津還沒回答的那個問題。

“你什麽時候來的學校?”

“接到你消息以後。當時覺得你應該是遇到事了,被人堵了什麽的。”

江知津說完,輕輕笑了一聲:“擔心萬一那群傻逼沖到學校去找你,或者在學校門口鬧出點什麽事,對你不好,想來盯着點——當時着急,犯蠢了,一中治安挺嚴的,他們應該進不去。”

方颉沒說話了。

“擔心他們到學校找你,鬧出點什麽事對你不好。”

居然有人會這麽覺得。

他又想到了潮城七中的那對母子。當時他們也就在學校待了10分鐘,或者15分鐘?反正時間很短。但就一個下午的時間,這件事已經傳遍了低年級高年級,然後是整個學校,甚至隔壁學校都有人來問:“聽說有個女的帶着小孩在你們學校給學生下跪啊,那學生誰啊,這麽牛逼。”

不可避免的方承臨和周齡也知道了,痛痛快快的在家裏吵了一架,指責對方出軌、不要臉、不顧家、不顧公司……吵了挺久,大約是方颉一個人在樓上做了兩張英語試卷和十二道物理高考真題的時間。

他們拿這件事做武器相互攻擊,沒人上樓來問一句方颉,出了這件事在學校會不會有麻煩。

第一個擔心有人在學校鬧出事會對方颉不好的,是江知津。

因為有可能發生,他在學校門口盯了三個小時。

有點不可思議,又有點微妙的,不願意承認但的确存在的感動。

這種複雜又讓人有點難受的情緒持續了很久,持續到讓方颉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直到看到市二院大大的紅十字标識了,方颉才強行開口找了句話題。

“商量下,以後能別在車裏抽煙嗎?”

“……”

江知津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無奈還是無語:“行。”

方颉覺得自己和江知津跟市二院真的挺有緣了,來紹江不到小半月,已經進來了三次,可能是自己在紹江除了江知津家和學校最熟悉的地方了。

等到了診室,坐診的是個看起來上了年紀的老頭,見兩人進來微微一掀眼皮。

“怎麽了?”

“腰撞桌角了,有點疼。”

“衣服掀開看看。”

到了醫院,方颉就沒那麽別扭了,在明亮的白熾燈下拉開校服拉鏈,又掀起裏面自己那件灰藍色襯衫,露出一節腰。

被撞的地方淤了一大塊兒,全是青紫色的血斑,看起來很滲人。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隐沒在校褲底下。

醫生掃了一眼:“嚯,這是撞的?被人打的吧,褲子往下拉一點。”

方颉愣了愣,拉下一節褲子把傷全露出來,腦子裏都是:幸好剛才江知津沒堅持要看腰上的傷。

否則兩人在車裏又掀衣服又脫褲子,萬一被外面的人看到了可能隔天就得上社會新聞。還得是“震驚!兩名男子竟在車內做這種事!”這類标題的。

當然現在江知津依然站在旁邊,目光落在方颉的腰上。

淤傷在腰的左側,從方颉的胯骨往上,到肋骨下面,大概是成人的巴掌大,青紫交加,看起來有些滲人,但江知津看了一眼,反而松了口氣。

沒有見血,也沒有傷口。

方颉沒有拉低太多,只是剛好露出傷的程度,但依舊露出了舒展的腰線。

線條利落,還有明顯的腹肌,可能是學拳擊以後練出來的,幹淨得沒有一點贅肉,很漂亮。

江知津看了一眼,把目光移開了。

老醫生伸手摁了摁。

“疼不疼?”

“不疼。”

“這呢,疼不疼?”

“有點。”

按了好幾處,醫生收回手開始寫單子。

“沒事,沒傷到內髒,拿點活血化瘀的藥回去自己擦。”

一旁的江知津開口:“能拍片子嗎?”

“能啊。”醫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方颉,“現在知道緊張了,早幹嘛去了,這底下可是腎,萬一真出了什麽事就哭去吧。”

方颉:“……”

這句話太直白了讓他還沒想好怎麽接,旁邊的江知津先轉過頭笑了。

還不是悶聲笑,是樂得停不下來那種,方颉都能聽見他想壓又沒壓住的笑聲。直到出了診室,江知津居然還在笑。

“有那麽好笑嗎?”方颉皺着眉看着江知津。

“不好笑。”江知津答,說完又迅速轉過頭,不讓方颉看自己笑得跟朵太陽花似的臉。

方颉放棄了,問:“真拍片嗎?”

“拍啊。”江知津看着方颉,嘴角還揚着。“因為我挨揍的,我得為你下半生的幸福負責。”

……江知津臉上的笑配上讓人很難不亂想的諧音,就算對方是為了自己好,方颉也忍不住想揍他。

這人能正經超過三分鐘嗎。

大半夜拍片子的只有他們倆,值班醫生速度很快,對着分析了半天,結論還是一樣——沒什麽問題,開點藥回家吧。

折騰了這麽久,回到家已經接近十二點,今晚肯定沒辦法複習了,方颉放下東西先去洗了澡。

他特意把水調得有點燙,閉眼沖了一會兒,長長舒了口氣,低頭去看自己的傷。

其實脫光了看,除了腰間,方颉手上和腿上也有一些淤青,但不嚴重,加上當時腰上這一塊兒疼痛太過劇烈,讓方颉直接忽略了身體其他地方。

以前他練拳擊的時候也會有磕碰,但都有防護,點到為止,這麽和人在巷子裏一拳一腳下狠手的打架還是第一次。

要是周齡和方承臨知道了可能會震驚得暈過去,周齡應該會火速和學校溝通學生安全問題,方承臨會給他上一小時政治課——方颉想到這,洗頭的手短暫地停了一下。

現在他倆都在千裏之外,不知道自己發生的任何事,同樣自己也不知道他們的——周齡到底有沒有和方承臨離婚了,方承臨還住在家裏嗎,那個小孩怎麽樣了,是7歲還是8歲來着……

方颉在熱水裏閉上眼緩緩吐了口氣,不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洗了個熱水澡,方颉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出了浴室江知津還在客廳,見他出來,江知津開口:“明天休息一天吧,我給唐易打電話。”

“不用,沒什麽大事。”

見江知津看着他,方颉又補充道:“真的,這周周五周六要考試,我得回去聽課。”

“行吧。”江知津沒再堅持。“那你自己多注意。”

見方颉點頭,江知津又問:“今天截你的人長什麽樣子?”

方颉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只能大概描述一遍:“三個男的,領頭那個三十歲吧,帶了個金項鏈,手臂上都是紋身。”

這個形容挺寬泛,江知津卻點點頭:“知道了。”

方颉看了眼江知津,猶豫了片刻開口:“我今天動手有點狠……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畢竟是第一次和人打架,雖然方颉确定自己控制好了力道,但對方看起來挺渾,比江知津社會多了,方颉擔心惹了對方,江知津自己和他的店會有麻煩。

酒吧是很容易出事的地方。

江知津聽到這話望着方颉,最後嘆了口氣。

“你這人真是……這個難道不是我給你惹的麻煩嗎?”

“沒關系,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用不着擔心。而且——”江知津看着他,“方颉,就像你一來我就和你說的,用不着這麽客氣。”

方颉回想了一下自己來紹江以後的言行舉止,問:“我對你客氣嗎,我怎麽覺得有時候我挺過分的。”

大早上敲人房門,不許別人在車裏抽煙。

“不是‘你好謝謝對不起’那種客氣,是非要在自己周圍劃個區域,不許人進也懶得出來那種客氣,不喜歡和人交流,擔心給人添麻煩,也覺得別人麻煩,所以盡量和一切人和事都保持距離。”

江知津笑了一下:“其實沒必要想那麽多,我從來不怕麻煩,否則當初就不會同意你來紹江。所以你那個自己劃定的‘範圍’可以稍微讓我看一眼,起碼讓我知道下你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有哪些生活習慣,耍點高考生的脾氣也可以,你在我這兒有特權,特別是因為我受了傷之後。”

江知津說完,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随後看着方颉一字一頓道:“我的意思是,在江知津面前,方颉可以嚣張一點。”

方颉很久沒有說話。

他到紹江之前周齡說了很多江知津的事,身世、性格、經歷、和自己家的關系,盡量讓方颉相信對方會好好照顧自己。但方颉一直對自己有一個明确的定位。

一個因為家裏出了事,不得不背井離鄉到別人家裏,寄人籬下的借住者。

自我認知非常明确。

方颉從小到大都被人評價懂事、聰明、自理能力非常強,不需要任何人操心。但接連面對自己父親出軌事發,莫名多了個同父異母可能等着自己骨髓移植的弟弟,高三階段跨省轉學來到異鄉,在機場等了兩個小時沒人來接——好吧雖然當時江知津是真的出事了……

但一個十八歲不到的少年,就算再聰慧早熟,也很難不生出一點孤獨,還有遺棄感。

可今天江知津卻說,方颉可以嚣張一點,因為自己在他那有特權。

方颉眼眶有點發熱,他飛快的轉過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重新看回江知津。

“我長這麽大真沒見過要求別人對自己嚣張一點的。”

江知津挑了下眉:“裝聽不懂是吧。”

方颉看着江知津笑了,過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這周的考試是月考,挺重要的。”

這句話沒頭沒尾,說得很突兀,方颉卻好像心理建設了挺久,輕咳了一聲才說出接下來的話。

“到時候也許會開家長會,如果有時間的話,可能要你去趟學校。”

一句話停頓了很久,還連着用了“也許”、“如果”、“可能”,但他還是說出來了。

“能考年級前十嗎?”江知津笑着問,“不能的話我可能沒時間。”

……這人可真欠抽啊……

“能。”方颉答。

“好。”江知津說。

方颉心裏忽的有一塊石頭落地了,說不出的輕松。

家長會的話題告一段落,江知津把醫院開的藥遞給他,“回卧室記得擦藥。”

“……”方颉指了指自己。“我自己,拿回卧室擦?”

剛才說了那麽長一段感人肺腑的話,一般這時候不該直接拆開藥幫忙擦一擦嗎。

“傷的不是腰嗎,自己夠得着吧。”江知津看着方颉,“當然了你要是覺得不尴尬,想讓我幫你擦的話,現在可以脫褲子了。”

方颉一把扯過江知津手裏的藥:“……我自己來。”

“好好擦藥,擦完就早點睡覺。”江知津看着方颉,臉上露出一點笑意,“晚安。”

作者有話說:

無獎競猜:江哥為什麽不幫方小颉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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