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仙們喜歡養什麽寵物?”鳳尾瞪着一雙淩厲鳳目,活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我們神仙一般不養寵物。”
沈既明比鳳尾還吃驚些:“不養寵物?”
“養寵物做什麽?又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閑得無事可做!”
沈既明轉念一想,鳳尾說的不無道理,神君執掌天界刑罰,想來平日裏應是公務纏身。而豢養寵物又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無論如何都是要分出些精力來的。他若毫無眼力地送了只寵物過去,反而耽誤了神君的正事,他還是自己從九重天上跳下去來得正經。
鳳尾何等聰明,眼睛一轉便猜到了沈既明的心思:“你莫不是想捕一只寵物作為神君的賀禮?”
“原是這麽想的,現在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鳳尾生性高傲,自诩生長于天界,神格十分純正,向來看不起飛升全靠撿漏的沈既明,剛要開口諷刺幾句,卻又瞥見一張愁容滿面的臉。他意識到這人當真在為賀禮一事煩惱,想來也是,既無家底又無封賞,确實籌備不出什麽拿得出手的賀禮來。若是旁的神仙倒也罷了,偏偏是寂夜神君,此人降世近萬年,見過的奇珍異寶比別人吃過的飯還多,此題難解。
鳳尾靈仙大發慈悲,閉上金口,不再火上澆油。
其實沈既明目前的解題思路大致是對的,總歸也不可能送出讓神君眼前一亮的珍物,還不如送的別致些。
“咳……那個……”鳳尾神色不自然道:“寵物什麽的,倒也未必不可以。”
“罷了,罷了,怕不是弄巧成拙。”
“沒見識倒也罷了,偏還是個死腦筋!”鳳尾怒道:“難道只有凡間蠢笨的貓狗才叫寵物?你不會捕些品種珍稀的靈獸回來?靈獸自有靈識,并不十分依賴飼養,又讨人歡心,豈不兩全。”
沈既明反問:“既是靈獸,又怎會同意作他人的寵物?”
鳳尾冷笑一聲:“他人的寵物?你好歹也看看你要送的是什麽人。若是你要做它們的主人,它們自然不願意,換個性子烈且食肉的,你這一身皮肉給它當零嘴還差不多。你可仔細想清楚了,你要送的人是寂夜神君。神君乃是修為最高,實力最強,在衆仙中一騎絕塵的第一武神。你這個土包子到底明不明白神君二字究竟是什麽概念?這可是三天神君,明白?世間就只有這麽一個三天神君,若不是有你壞事,人家現在就是九天真神了,連陛下見了都要大禮。被神君養在身邊簡直是三生有幸,靈獸們怕不是擠破了頭也想來。它們本就有仙根,得了神君的教化,做個真人不成問題。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我看哪個不願意?”
鳳尾說的慷慨激昂,言語間盡是對寂夜神君的尊崇,沈既明想了想,決定不去打斷他。鳳尾這番言論他不敢茍同,做神仙縱然是好的,可也未必人人都想做。何況是本就自帶仙根又自由自在的靈獸。
他心底默默打算着,倘若真的走運捕到一只,他還是先征求人家的同意,再将其獻與神君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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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去哪裏可以捕捉靈獸呢?”
“這得看你自己想捕的是哪一種。”
“可有珍貴一些的品種?”
“最珍貴的還要屬洪荒神獸的後裔了,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
“怎麽?”
沈既明被噎得說不出話,要是他要是有抓白虎朱雀的能耐,他還在這裏苦兮兮地跟一棵竹子打聽什麽。
“難度低一點……也不必如此珍貴,那不如少見一些?”
“少見?東海萬丈深處有鲛人,人身魚尾,生性溫柔,身材曼妙,歌聲婉轉,哭泣時落淚成珠。如何?”
“妙極,只是我要如何下到萬丈深去?”
“這我如何知道。”
深海鲛人一案與神獸後裔一起廢除。
“哎呀煩死了!”鳳尾終于不耐煩了:“說來說去,這些總歸是你自己的事,你一個小小仙君,竟敢拿這些瑣事打擾本靈仙,快滾快滾!莫要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
啪地一聲,一本書冊從鳳尾的長袖中抽出,正摔在沈既明的臉中央,本就泛紅的鼻尖被砸得通紅。沈既明将書冊颠過來倒過去地翻看幾遍,眯着眼睛緊盯封皮上的三個大字辨認許久。
“山,山海經?”
“什麽花花草草貓貓狗狗都記在這裏了,你自己看好哪個就去抓哪個,不要再來煩我!你不要告訴我你連字都不識,滾!”
辣椒脾氣的竹子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地回去了。
沈既明咽了咽口水,還真叫鳳尾給說着了,他确實不識字。
鳳尾長于明月閣,其仙籍便記入洛清真人名下。洛清于鳳尾如師如父,不可謂不上心。他見鳳尾從外頭回來,放下手中的熏香,問道:“整日閑逛,交待你的功課可都做了?”
只有在洛清面前,鳳尾才會斂了脾性,裝出一副乖順模樣來:“回真人,我都做了,為了這些昨晚我熬了一宿。”
洛清面色微動:“既熬了夜,怎不好好歇着,一大清早就出去瘋跑。”
“我自是想好好睡一覺的!都怪沈既明!”鳳尾十分委屈,一張小臉擺得比清水芙蓉還楚楚可憐:“是沈既明非要我幫他參謀送神君什麽禮,才害得我不能休息。”
提到沈既明,洛清頓了頓,道:“既然是他,你多幫襯着些也無妨,一個人在這裏無依無靠的,賀禮一事足夠難為他了。你們商量出什麽結果來?”
“他想法倒是特別,說是神君獨居九重天萬年,想捉一只寵物與神君相伴。我提點了他幾句,把山海經借給他,讓他抓些像模像樣的靈獸回來,別拿凡間的動物濫竽充數。”
鳳尾揚起下巴,兩眼發亮,十分期盼洛清的誇贊。
洛清卻微微蹙起眉,神色似是不解,直至餘光掃過鳳尾的期待的臉才堪堪回神:“他……罷了,你借他一本山海經,與沒借他并無不同,幸而沈既明不是多心之人,不會與你斤斤計較。往後為人處世要沉穩細心,萬不可再犯這樣的錯了。”
鳳尾年紀尚小,不懂其中的道理,只當是洛清随口唠叨他,并不放在心上,行過禮後又去別處撒歡去了。
幾日後,深夜。鳳尾化了原形在院子裏呼呼大睡,未發覺有外人闖入。沈既明怕擾了他,輕手輕腳地溜進去,在門口跪好。
洛清知道他會來,早已在此點了熏香等他。沈既明行了禮,方才踏入閣內:“見過真人。”
沈既明心裏躊躇得很,他臉上團團墨痕未幹,映着昏暗燭光,活像是戲裏的醜角般惹人發笑,偏他自己毫無自覺。
他真的盡力了!這幾日他捧着那本山海經,點燈熬油地研究,一雙眼睛險些再次瞎回去,依舊看不出個四五六,只能看懂其中幾幅簡筆插圖。
“能不能勞煩真人為我講講這本書。”沈既明将書冊遞給洛清,形容十分慚愧。洛清也不笑話他,将冊子接過手來,大致翻閱一番:“鳳尾同我說過了。你怎會想出這個點子,你若有難處,我自會幫你,倒也不用這般麻煩。”
沈既明謝絕了洛清的好意,自他飛升以來,洛清幫他頗多,縱使是他也沒那般厚臉皮讓洛清為自己破費。洛清亦不強求,便幫沈既明擇了幾種易于捕捉的祥獸。沈既明十分感激,又一次給洛清行了大禮。
洛清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我還是想不通,如何突發奇想以靈獸賀禮,你自己養過?”
沈既明再一次給鳳尾吵醒,鳳尾對他在內閣睡了一宿這件事表示出天大的不滿,若不是礙着洛清的面子,早把沈既明的腿給卸了。就連沈既明自己也摸不着頭腦,明明是和真人說着話的,怎麽就睡過去了。昨日他們說到哪裏來着,哦,養寵物。
養寵物……
洛清清理了爐中燃盡的香灰,見沈既明醒了,輕聲呵斥鳳尾不要胡鬧。
“可是真人!他!”
洛清瞥了他一眼,鳳尾便不敢大聲說話了,只暗地裏嘟囔着:“真人偏心。”
洛清不計較沈既明的失禮,只叮囑了幾句便放他離開了。沈既明走出很遠,腦袋依舊昏昏沉沉,心裏也一陣陣地發悶,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他已經很久未夢過從前的事,偶然重溫仍是心驚肉跳。
他确實養過寵物,在很久以前,久到他還未飛升的時候。
那時他正與李龍城針鋒相對,說是針鋒相對,其實是他自己單方面被李龍城軟禁,亦是他執意與李龍城鬧個魚死網破。反倒是李龍城很沉得住氣,任憑他一個瞎子打砸搶燒也不将他按律處置。甚至還差人送了他一只動物,說是養着解悶,省得整日雞飛狗跳不安分。
起初,沈既明拒不接受,他道:“怪說不得,李将軍留我一條賤命是為了養着解悶。”
李龍城未及弱冠,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他本就恨沈既明入骨,幾番容忍已是極限,偏生沈既明毫不收斂,說話好似吃了炮仗一般夾槍帶棒。李龍城被氣得頭腦發脹,他冷笑一聲:“你非要以狗自比,我也攔不住你,來人,将這畜生當着十九殿下的面炖了,古人有雲,此法為殺雞儆猴。”
沈既明本就一心求死,李龍城要他死,他求之不得。然沸水蒸煮是非一般的酷刑,再有骨氣的勇士聽了也難免洩氣三分。沈既明身上陣陣發冷,強撐着咬牙道:“李大将軍已經誅了我九族,再無人可殺,又拿條狗來威脅我?”
李龍城厲聲道:“來人!”
李大将軍說一不二,将士們當即架起鐵鍋,片刻功夫便煮開了一鍋沸水。幼犬被人拎起後頸皮,又痛又怕,不住地發出細小的嗷嗚聲。沈既明面色鐵青,嘴唇幾乎咬破了。終于,在幼犬落入滾燙的開水以前,他出手将幼犬搶了回來:“你既恨我,有什麽往我身上招呼便是,瞧你這點出息,折磨一條畜生何苦來哉?”
他放下狗崽,挽起袖子欲手臂伸入水中。李龍城怒極攻心,擡腿踢翻鍋架,滾燙沸水灑了一地。他随即甩了沈既明一巴掌,沈既明毫無防備,結結實實地挨了,嘴角當即滲了血。
沈既明氣得發笑,他對着李龍城的方向道:“你又要做你的天下賢君,又想從我身上讨一個黃雀銜環的美名,世上恐怕再無一人比你還可笑。”
李龍城不甘示弱:“于前朝你不忠,于族人你不孝,難道你又有哪裏強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