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農戶們防備心如此之重,想必不會有人輕易給外人開門。沈既明順着聲音走了很遠,終于在村莊另一頭找到了那名男子。
男子衣衫褴褛,面色青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外面日頭這麽大,他卻不住地哆嗦,分明是冷得發抖。除去這些,此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沒有一處好的,皆是啃咬抓撓的痕跡,像是被野獸抓撓撕咬過,還不只一只。
他亦發覺聞聲前來的二人,目光掃過羲翎時,病弱的身軀不禁蜷縮起來,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既明,弱聲道:“救……”
沈既明二話不說,脫下身上的披風為他披上了。男子不住地道謝,沈既明突然想起這一件是羲翎借給他披着的,他這樣借花獻佛似是不妥。他提心吊膽地看了羲翎一眼,發現對方并沒有對此舉表示異議,這才松了一口氣。他想将男子扶起來,羲翎将他攔住了:“他是被人綁在這裏。”
沈既明定睛一看,果然男子的手臂被麻繩死死地固定在栅欄上,動手的人顯然絲毫未顧及男子的感受,這樣的綁法與綁一條畜生毫無分別。沈既明着急地伸手想去解開麻繩,他不停地安慰男子沒事了,可那繩子系得十分刁鑽,死結連着死結,好像系上的時候就根本不打算解開。他右手不靈敏,又心急如焚,于是越解越亂。
此時的沈既明已經将此趟來凡間的目的置之腦後:“仙長,能幫個忙嗎?”
羲翎冷然道:“你起開。”
沈既明照做,男子顯然怕羲翎怕得緊,沈既明才剛退了幾步,他便掙紮着往沈既明腳邊爬,可惜胳膊被束縛着,始終不能如願。羲翎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手中銀光乍現,無人看得清發生了什麽,銀霧消散時已經有一把巨劍豎在眼前。
說是巨劍可一點也不誇張,光是劍身就趕得上半人高,且不似尋常寶劍一般窄細,幾乎與人身一樣的寬窄,劍刃鋒利,兇悍非常。在沈既明的印象裏,羲翎生得俊美,性情冷淡,行為舉止比神仙還神仙,雖是不該以貌取人,可他還是不自覺地形成美人用的兵器該是琴笛等風雅之物的想法,總不會是刀槍棍棒這種武夫才用的。此劍一出,着實令他震驚,給他的震撼程度與病西施倒拔垂楊柳也差不多了。這把武器雖不屬于刀槍棍棒的範疇,震懾力卻絲毫不減,正經武神所用的武器也不過如此。
托飛升的福,沈既明在凡人裏已算是見多識廣的,羲翎在袖口裏拿出這麽一把巨劍來,連沈既明都目瞪口呆,更何況一輩子沒出過村子的樸素村民。男子與羲翎對視片刻,直接吓得昏死過去,叫也叫不醒。
沈既明心道這也怪不得人家膽子小,羲翎這架勢确實有點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意思。
手起刀落,麻繩散了一地。
沈既明捂臉:“我們凡人有一古句話,不知羲翎仙長聽沒聽過。”
“說。”
“殺雞焉用牛刀。”
羲翎明白沈既明的意思:“出來得急,随身只帶了這一把。”
Advertisement
沈既明哭笑不得,您還是把其他的好好收着吧,只這随身帶着的就已經夠拉風了,吾等凡人實在不想有那個福氣見識。
男子的手臂被緊縛了太久,已然流血不通。沈既明不精醫理,不敢輕舉妄動,他将男子背在背上,與羲翎道:“我們先找一戶人家,讓他躺平。”
羲翎不為所動:“恐怕找不到,他們既然會将他綁在這裏,就一定不會出手救治。”
羲翎一語道破,沈既明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羲翎的說法是對的,就目前的狀況來看,男子被囚在這裏已有一段時日,村民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分明是故意而為之。
沈既明剛要告誡自己事情還未明了不要妄下定論,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破功了。
起初是他聽聞異動,出聲提醒羲翎已來不及,就想出手推他一把。追根揭底是他自己把羲翎當成一吹就倒的小白花,習慣性地忽視人家也是拿得起千斤巨劍的實力戰将。他既聽得見,羲翎自然也感知得到,一早就閃開了。倒是沈既明為了推那一下,自己一腳踩進了陷阱裏。
一截麻繩纏在他腳踝上,沈既明被懸在半空,像是一只被吊起兔腳的野兔子,背在背上的男子自然也滑了下去。羲翎伸出手臂将人接住,他擡頭看着神色呆滞的沈既明,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沈既明的呆滞倒不是被吓的,而是實實在在地呆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突然氣得笑出聲來,不罵一句粗話根本不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只是顧及到在美人面前不可有粗鄙之語,他還是生生把嘴邊的話咽回去了。
人果然不能縱容自己,想當年他在邊疆也是個讓敵将聞風喪膽的,據傳異族将領得知他本是個天生的瞎子時,氣得當場砍死了幾個手底下的小蝦米,罵他們連瞎子都不如,是廢物。他雖身患眼疾,可上至布兵謀略,下至戰場殺敵,實力皆不可小觑。只是後來發生許多事,他由生至死再到後來飛升為仙,身上的功夫荒廢了數十年,以至于中了如此粗糙簡陋的埋伏。
他不禁嘆道:“廉頗老矣,不中用了。”
沈既明向上挺起腰,試圖為自己解開繩索。
羲翎的面色依然沉冷,語氣卻難得松下來:“腦子雖笨,腰力倒是不錯。”
事實證明,沈既明此人非常不禁誇,羲翎話音剛落,他便煩躁懊惱地請求支援,八尺男兒被懸吊在半空中來回打着轉,令人忍俊不禁:“仙長,您能不能也救救我,我着實解不開了!”
羲翎沒打算放任沈既明繼續丢人現眼下去,只是異響又起,就連倒挂着的沈既明都大喊一聲小心。羲翎面不改色,騰空躍起,所經之處寒氣甚重,幾乎要凝出冰霜。與此同時,一張荨麻編成的大網從天而降,剛好落在羲翎剛才站過的位置上。羲翎躲得很快,倒是沈既明既無法力,又被腳上的麻繩困住,十分倒黴地被撲了一臉。
當一個人丢臉到一定境界,就會對丢臉這件事十分麻木,也就是所謂的破罐子破摔,自暴自棄。沈既明十分服氣地将還未收緊的麻網從身上扯下來,這點力氣他還是有的,一邊在心中釋然道:“不打緊,今日出門前未看黃歷罷了。”
羲翎提起劍,對着綁在沈既明腳上的麻繩劈砍下去,一道凜冽劍氣自劍刃沖出,沈既明借勢脫困,穩穩落在地上。他沖着左手邊的方向轉過身,開口喊了一句:“別作無用功了,只憑你們抓不住我倆的,有什麽事不妨當面說。”
這話說着其實有些心虛,羲翎他們是一定抓不到的,至于他自己,還真就說不準。
沈既明只知那一處有埋伏,并不知埋伏者的身份與人數,否則他也不會虛張聲勢,直接沖過去一網打盡就是了。若只他一人,行事莽撞些也無妨,可他實在不想給羲翎惹麻煩,更何況他還撿了一名傷患。眼下當務之急是救人而非拼命,由不得他胡來。
恰巧那些埋伏的人也是沒經驗的,本就緊張得大氣不敢喘,又被沈既明喊了一嗓子,心裏更加沒底,于是一個接着一個地走了出來。這是一群由正逢壯年的男子組成的隊伍,每個人手中都拿着農具以自保,神情驚懼非常,現了身也不敢貿然上前。
沈既明登時松了一口氣,這些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而非妖魔鬼怪,若只有這些村民,即使以武力解決問題,他一人也足以應付。想到這裏,他緩了緩心情,指着昏迷中的男子對來者道:“這個人是你們村的吧,快些找大夫來救治,他重病在身又受了傷,再拖下去怕是要喪命。”
“你們別過來!”打頭的男子大吼一聲,兩只眼睛被紅血絲布滿了:“你若再上前,我們必對你不客氣!”
沈既明一聽,壞事了,你們這群睜眼瞎,現在是死鴨子嘴硬的時候嗎,且不說他自己,那羲翎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這般激怒他有什麽好處?
他回頭看了羲翎一眼,羲翎果然眯起眼睛,無視耳畔似威脅似驚恐的嘈雜聲,緩步向村民們靠過來。沈既明亦湊上前,低聲與羲翎道:“別動怒別動怒,不知者無罪。”卻被羲翎瞥了一記冷淡的眼神。
顯然,與暈厥男子相同,村民們更加忌憚羲翎這個冰塊精,待羲翎停下腳步時,已經有膽子小的站不住了。羲翎将手臂上的男子扔在領頭人身上,面無表情地與之凝視:“救他。”
“呸!”男子被不留情面地扔在地上,摔出一聲悶哼:“憑什麽救他!他與你們這些妖怪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氣,害了我們村子多少性命!今天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給你們殺了!方能祭我妻兒在天之靈!”說罷,揮起鎬頭往羲翎身上砸去。
沈既明滿腦子想着一定不能叫羲翎與他們真正地交上手,他們錯認羲翎身份縱然有錯,可凡人終究不曾真正見過神仙,一時分辨不出無可厚非。羲翎也是知道這一點的,然雙方實力差距懸殊,即便羲翎只出招以自保,恐怕對于肉體凡胎而言也稱得上是致命一擊。于是在羲翎出手以前,沈既明搶先一步擋在羲翎前面,徒手接住了鐵鎬。
久經沙場之人的身手終究不是鄉間農夫可比,不出三招,領頭人已被沈既明繳了械。他被沈既明以左手死死壓制,手指死死扒着土地,十分不甘心。沈既明低聲道:“我知你喪妻喪子心中悲痛,我們自會幫你為妻兒報仇。”
“你們……!”
“前提是,你得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