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逢深夜,洞穴外雷奔雲谲,電閃雷鳴。而山洞內的二人各懷心事,神情一個賽一個地凝重,仿佛外界的風雨飄搖與他們無關。
思緒紛亂時,一聲細微的異動使二人同時回神。羲翎先一步擡起頭來,目光冷冷地向洞口看去,沈既明也站起身,作出防備的姿态。
“來了。”
傾盆暴雨也無法掩蓋的血腥氣在整個洞口開來,映着慘白的雷光,沈既明模糊看見一個獸類的影子伫立在洞前,其雙耳尖聳,身後拖有長尾,身上的皮毛已然濕透。
沈既明自知不可貿然上前,只好靜觀其變。而這野獸似乎也沒有立即發動攻擊的意思,只是緩緩吐息着。
耳畔響起全然陌生的聲音:“有趣。”
沈既明雖猜過靈獸與普通動物不同,可這也是頭一回見識能口吐人言的獸類,心中難免稀奇:“是你在說話?”
洞口處的野獸一動也不動。
聲音再度響起:“原想着殺了一個就能交差,沒想到兩個一起送上門來。”
這一回倒是可以确定,來者絕非善茬。沈既明眉頭緊鎖:“我們與閣下無冤無仇,不知閣下何出此言?”
“我要誰的命,何須什麽冤仇?”那聲音嗤笑道:“不過,你若非要尋個理由,也不是沒有。你偷活這一百來年,過得舒服嗎?沈家人視天下萬民如草芥,你們才是最該下無間地獄的那一個,誰知蒼天無眼,就你也配成飛升成神。”
野獸這樣說,沈既明倒是無言以對了。它說得對,他們沈家人都該死,他本該和他的親族們一樣,人頭齊刷刷地在城門口挂上一排,偏偏是他陰差陽錯撿了天大的便宜。
“你若要我的命,随你拿去,只是山下的村民無辜喪命,你說我罪孽深重,我看你也無差。還有,羲翎仙長更非沈家人,你不該連他一同恨上了。”
不知何時,野獸的身軀抖得厲害,喘息也愈發粗重,似是動了大怒。
羲翎冷聲道:“退後。”
“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而已,何況,我本也無意取你們二人性命,至少不是現在,是你們自己壞我好事,硬闖進來的。另外,我還額外發現一些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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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的主人不甚嚴肅,格外輕佻,可話語間又透着嗜血的陰鸷:“你們二人與我所認知的相差甚遠,明明說你這沈狗餘孽心智癡傻修為低微,捏死你比蝼蟻還輕松。可你竟然絲毫不為幻境所迷惑,甚至輕而易舉地全身而退,只憑着一點,足以斷定你非常人。倒是這位……羲翎?呵。”
他提到羲翎的态度可謂是十足地輕蔑了,沈既明聽得一股心頭火直往腦門上沖:“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麽沖我一個人來,我和羲翎仙長也不過才認識了幾天,不用你搞連坐。”
那聲音陰沉地笑了幾聲,令人毛骨悚然:“你說你們才認識幾天,我卻覺得你們兩個關系不錯,羲翎為了救你強行分離神識,你與他反而生分起來了。我不打啞謎,我就把話放在這裏,你口中這個羲翎仙長就是個草包,你也犯不上跟我吹胡子瞪眼,你讓他羲翎自己說,他究竟是不是一個草包廢物?”
話音剛落,野獸突然鉚足了力氣,沖着羲翎的方向直挺挺地沖過去。沈既明一個撲身攔住它的去路,也終于得見它的全貌。這只野獸通體雪白,四肢修長,體型勻稱,摸上去毛茸茸的。沈既明一驚,脫口而出:“這是狗?”
羲翎走過來:“這是狐貍。”
沈既明難得固執:“是狗,我養過這種狗,貌似狐貍,但卻不是。這狗是西洋來的品種,好像是叫……薩摩耶?”
羲翎提起這只“薩摩耶”的後頸皮,評價沈既明道:“狐犬不分。”
聽到狐犬不分四個字,這只動物勉強仰起頭,神色十分複雜地看了羲翎一眼。它原被沈既明強行摟在懷裏,似有掙紮之意,不斷地發出嗚嗚聲。
沈既明發覺不對,這只狗分明虛弱至極,連活着都是勉強。剛剛與他們對話的人不是它?
“仙長,剛剛不是薩摩耶在說話?”
羲翎瞥他一眼:“我不知什麽薩摩耶是什麽物種,這一只是你要找的上古靈獸,九尾神狐。”
聽聞此言,沈既明瞪大眼睛,不由得仔細将這條狐貍打量一番,依舊不敢相信,這明明與李龍城送他養着的狗是一樣的,雖他養的時間不算長,可抱在懷裏的感覺如此熟悉,難道是時間久遠他記錯了?
況且,九尾神狐,九尾神狐,自然應該有九條尾巴,另外八條哪裏去了?
羲翎看出他的疑慮,應道:“九尾神狐,一尾一命,它恐怕為人追殺,已經喪命八次。”
話已至此,沈既明聯想一番前因後果,推測道:“這一切并非神狐所為,神狐甚至是整件事最初的受害者。是那個人,他本意是殺害神狐,障眼法與夢魇是為了獵殺神狐設下的,只是法力太強以至于誤傷了村民。”
怪不得村民們遲遲找不到解決的好主意,原來他們最初的思路就是錯的,什麽阿福偷吃了供品引得神狐發怒,這與事實的真相恐怕是風馬牛不相及。至于進山的隊伍只剩了阿福一人活着,恐怕也是撞上了那名獵手。
知恩圖報與心狠手辣并不沖突,此人策劃獵殺神狐一事已久,而神狐在靈獸中也是佼佼者,神出鬼沒,青丘山這麽大,要找到一只狐貍無異于大海撈針。想必是他來村莊中踩點時撞上了阿福,或是欺騙,或是阿福想當然地以為這人是迷路的外鄉人,總之,阿福從神狐的供臺中取了供品給他吃。這名獵手是否需要烤雞充饑以無從考證,而阿福的舉動讓他掌握了關于神狐行蹤的線索是真。正因如此,他願意饒了阿福一命。
羲翎提起手中的狐貍:“你究竟招惹了什麽人,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沈既明依舊不敢相信這只動物不是薩摩耶而是九尾神狐。這是他複明以來第一次看見動物,他不識獸語,也讀不懂神狐特有的靈識,可他總覺得神狐很焦急,好像是有重要的話要告知羲翎,只可惜它為重傷所累,體力虛弱,能強撐着來到羲翎面前已是奇跡。
它不斷發出嘤嘤聲,前肢抽搐着,看起來十分無助。
羲翎眉頭緊鎖:“它的靈識幾乎被擊碎,我也分辨不出它的意思。”
沈既明百思不得其解,神狐實力自然不俗,卻被打成這副模樣。可見對手該有多強勁,可他既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神狐,又何必執着剿滅它的靈識。這樣做事頗有些永絕後患的意思,神狐一定是知道些什麽。
畢竟只有真相才有被掩蓋的價值。
羲翎與沈既明都看不懂神狐的意思,它放棄了無謂地掙紮,開始另尋方法。
羲翎許是從未養過動物,其實以這樣的姿勢提着狐貍,對于狐貍來說并不舒服。沈既明将它重新抱了過來:“我來吧。”
神狐擡頭盯着沈既明的眼睛,冷不丁地往他手上咬了一口。
又是一道驚雷劈下,沈既明來不及吃痛,洞口處橫空出現一名男子。他舉起手,一截枯槁形骸的小臂不知何時凝成狼爪。他對着神狐的方向隔空出掌,沈既明來不及抵禦,連人帶狐貍一齊被巨大的力道甩出幾丈遠,後脊骨撞上石壁,痛得很。
羲翎幾乎在瞬間提出巨劍,擋在沈既明身前,可還是遲了一步。
來者冷笑道:“我說得果然不錯,被傳得上天入地上山下海的羲翎也不過如此,現在的你還不如那條沈狗。”
沈既明顧不得身上的疼,重新抱起已然癱軟的神狐:“仙長,神狐它——!”
“沒死,但靈識碎了。現在的它與普通狐貍并無不同。”
沈既明咬牙道:“此地無銀三百兩,你就這麽着急滅口?”
“你總不會蠢笨到要來質問我,我滅一條畜生的口要作什麽吧?”來人冷笑道:“我若告訴了你,又何必費這般周折?”
沈既明被他左一句右一句陰陽怪氣地說得腦仁生疼,他看向羲翎,試圖得到一些額外的解釋。可羲翎顯然也毫不知情,從神色看,他與這男子同樣素不相識。
“你們兩個算是那條狐貍的救命恩人,我本打算殺了它。既然你們都在,我就不必在細枝末節上費工夫。”
羲翎冷然道:“你不是地狼。”
男子爽快承認:“我自然不是,是我殺了地狼。”
沈既明聽說過地狼這個名字,據傳也是靈獸之一,與九尾神狐不同,地狼是人人見而懼之的兇兆,性情暴戾,十分兇殘。即使習過武的凡人要想贏過巨大的兇獸都是難于上青天的事,面前這個男人竟能鬥贏地狼,甚至将地狼的內丹化為己用,難怪神狐對上他毫無還手之力。
“你一介凡人,竟能殺了地狼。”
“沈家不過幾代凡人,全天下的百姓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數百年,我這本事,還不如他們萬分之一。”男子的眼瞳泛起血紅:“你們,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