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沈既明的軟磨硬泡下,羲翎終于松口,綠萼怕生怕得很,只肯見沈既明一個,只要沈既明能讓他端端正正地站在羲翎面前說上一句話,羲翎想盡辦法也會讓他搬進九重天來。
沈既明大喜過望,謝了又謝,終于想起他還不曾關心過羲翎的病情。說來也怪,以神仙的體質,生病本就是件稀奇的事,更別說生病的人是羲翎。這人冷面冷清,不怒自威,哪兒也看不出像是害了病的樣子。羲翎也不遮遮掩掩,大方坦然:“我的病與體質無關,只是神魄歸位後修為逐日衰弱,且愈發嚴重,目前修為不足往日一半,實力亦打折扣。”
與泰然自若的寂夜神君不同,沈既明一聽這話,登時垂死病中驚坐起,傻兮兮地張大嘴巴,滿面驚愕:“竟是這麽嚴重的事,還真叫那個狼人給說中了,先前我還以為是他口嗨。那怎麽辦,吃什麽藥能治?”
羲翎這樣冷淡的人,看着沈既明衣冠尚不整還有空一本正經地操心別人,也不由得啞然失笑。
沈既明皇上不急太監急,這人怎麽回事,修為都沒了還笑得出來,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這人一向以己度人,他将一身功夫看的比命還重要,頭可斷血可流,武功不能丢。羲翎是武神,又身居高位,這樣的身份萬萬不可失去高深修為的加持。
沈既明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團團打轉,羲翎開口道:“仁術診出我神劫未盡,以至神魄未全。你有空操心我的修為,怎麽不瞧瞧你自己。”
“我……?我怎麽了。”
“你的修為不亞于我,靈力卻不能與血肉何一,半分也發揮不出,你就不着急。”
一般而言,神仙的修為只看個人的修煉程度如何,好比洛清與仁術同為真人,但仁術主修醫藥,修為自然遠遠不如洛清。凡人飛升後都從仙君仙位做起,修為自然不高。沈既明飛的是三天神君,可供參照的唯羲翎一個,修為與羲翎平齊也情有可原。
沈既明一點也感受不到白得一身修為的喜悅,他一聲悲呼,怎麽什麽好事都叫他攤上了。
羲翎劍眉一挑:“你覺得這不是好事?”
“好事是好事,可放在我身上就……”
十九殿下有苦難言。
“不必想太多,順其自然。仁術說你無法運用靈力自如與你心智有關,你對自己否定太過,才對體內的修為十分排斥。”
話說得倒是簡單了,過去真切發生過的猶如利刃,早将他淩遲數百遍,他身上挂着那麽多條人命,哪裏是沒心沒肺說一句放下就放得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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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翎見沈既明愁容不減,精神飄忽,似有發作的跡象,于是換了種說法:“我已然如此,若你再撐不起場面來,我看這九重天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
“天界與地府雖有合作,也互相牽制,你以為冥王實力不俗,為何甘願認天界為尊。”
言外之意,天界有羲翎這樣逆天戰力的武神,由不得冥王不服。
“若冥王知道天界兩個三天神君不是失了修為就是靈力凝澀不能用,你以為會如何?”
話說到這份上,也不是讓沈既明打起精神的意思了。
就算沈既明再三強調自己無病一身輕,可老話講在其位謀其事,他既然擔了寒徹神君的名,就得在羲翎拿回殘缺的神魄與修為前保證三界的安穩。
路漫漫其修遠兮,寒徹神君的壯志不小,可惜也只能從力所能及的做起。
比如浣衣。
彼此相識的二人的形象總會随着時間的增長逐漸幻滅,再傾國傾城的美人吃多了飯也會打嗝。但羲翎不會,這些時間相處下來,沈既明意識到認為羲翎永遠都不會。
越是這樣完美無缺的美玉,沈既明越是不敢怠慢。案子上的事他幫不上忙,于是主動請纓負責九重天的日常瑣事。羲翎借他的披風早就該洗了,還有被他睡出一身冷汗的被褥,他可沒那麽厚的臉皮讓羲翎睡被他弄髒的床。
牛郎織女被一條銀河劃開,一年只有七夕日才有喜鵲橋引二人相見。自今日起,這條棒打鴛鴦的惡人河多了一項新功能。
沈既明端着盈滿衣物被單的木盆,另一手拎着粗棒,在銀河邊上蹲下來。
先從簡單的床單被罩開始洗,裏頭的棉花已經被他整齊地晾在太陽下。沈既明挽起,對着浸濕的布料認真捶打起來。
銀河上游正是明月閣,鳳尾做完功課後總會來這裏摸魚,今日也不例外。起初他看見沈既明,想起就是因為他神君才給洛清難堪,氣不打一處來,馬上掉頭就走。餘光又瞥見這人拎着根兇器不知道在打誰,一下連着一下怪滲人的,不由得抹身出聲道:“喂!你幹什麽呢?”
沈既明聽見熟悉的尖細嗓音,扭頭看過來,喜道:“鳳尾!”
鳳尾靈仙當即不樂意了,當即回嘴:“你這家夥管誰叫鳳尾……”倏忽想起現在人家已經是寒徹神君,可不是當初被洛清抽了一通都不敢反抗的小仙君了。他一萬個不想給沈既明行禮,但規矩就是規矩,登時後悔何必招惹這個掃把星。
鳳尾不情不願:“見過寒徹神君。”
沈既明急忙相扶:“哎哎哎客氣了,愛卿平身平身。”
見他絲毫沒有神君的架子,更沒借此機會奚落刁難,沈既明的印象在鳳尾心裏挽回了一點:“不是,你在那裏做什麽?”
“洗東西啊。”
“你洗東西為什麽不捏個訣?你這麽洗要洗到猴年馬月去?”
沈既明是真不知道:“這還有訣?”
“這當然有了,就——”鳳尾一看沈既明的茫然相,就知道再怎麽說也沒用,索性給他做個示範。他掐起兩根好看的手指,口中默念口訣,不消片刻,被沈既明敲打得凹凸不平的床單煥然一新。
沈既明震驚地拎起幹爽的床單:“你這……有點東西啊,鳳尾。”
鳳尾看着沈既明這沒見識的模樣心裏堵得不行:“你怎麽連這都不會,好歹也是個三天神君,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礙于沈既明的仙位,更多嫌棄的話被鳳尾生硬地咽了回去。沈既明興致勃勃,求鳳尾幫他再洗一件,說罷,提起那件毛茸茸的貂裘披風,向鳳尾投去期待的目光。
淨衣決是最最基礎的法訣,誰知道沈既明把聖賢書讀進哪個狗肚子裏去了。鳳尾帶着滿臉的一言難盡,剛要再念決,一見沈既明遞過來的衣服,吓得趕緊收了法:“不不不,這個不行!”
“怎麽說。”
“這是貂裘,貂裘這種珍品絕不能用普通的法訣,人家有專門的護理法訣,我還沒學呢。”
鳳尾對自己的功課頗為自傲,對于不會高級淨衣決一事感到十分羞惱,特別是在沈既明面前。氣急敗壞的鳳尾靈仙馬上将矛頭對準沈既明:“什麽嘛!你的衣服為什麽要我給你洗!就因為你是三天神君就可以這樣使喚人嗎?可以嗎可以嗎?真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我我,我告訴真人去!”
鳳尾踏踏踏地跑開了,跑到一半,終于忍不住:“你別洗衣服了,你還是洗洗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像一個乞丐?”
沈既明委屈道我每天都用浴身決啊。
鳳尾靈仙理智地評價道,你連淨衣決都不會,浴身決的水準又能高到哪裏去!
當晚,從善如流的寒徹神君就跟着扭捏的鳳尾靈仙一起去了浴池。
鳳尾強調我絕對不是陪你來,也不是不會浴身決,我只是來享受的,享受你懂嗎?
沈既明表示理解,以前他在大漠,用來飲用的水都少得可憐,能用濕毛巾把身體擦拭一邊已是奢侈。他雖不喜宮中奢靡氣氛,但不得不說能泡個熱水澡确實舒服多了。
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年輕。
他以為的享受就只是像以前一樣,一個灌滿熱水的木桶,脫了衣服鑽進去泡着,至多再撒兩片花瓣。
這也不怪他,他從生到飛升都沒享受過先皇那般被成群的美人捏肩掐背的沐浴待遇。而天界的浴池比起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塊望眼無際的天然水池橫在眼前,池面煙霧氤氲,水汽溫熱得剛好。
池水清澈見底,手指劃過時留下波光粼粼。
這麽一比,先皇花三年才建成的華清池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別愣着了,脫吧。”
沈既明結結巴巴地:“在這裏脫嗎?”
不知是不是熱氣太重,鳳尾的耳尖泛起淺色的紅:“什麽啊!是你要來洗澡的,你害臊什麽。都是男的,你有的我沒有嗎?女賓浴池不在這裏,你到底要不要洗?”
“這樣的池子不止一個?”
“幹嘛!你要去女賓浴池嗎?死變态老色痞!”
“……”
吵不過鳳尾,沈既明試圖放松自己,挽了頭發,學着鳳尾的模樣脫去衣物圍上浴袍。又畏畏縮縮地跟在鳳尾身後,踩上通往池中的青石臺階。
臺階被水磨得光滑,少不得留心注意。鳳尾緩慢地往水裏走去,一邊道:“平時這裏人不算少,怎麽今天……”
沈既明恍然大悟道:“原來今天是人少,我還以為這麽大的池子都沒人來未免浪費——”
“啊——————”
沈既明被鳳尾叫得險些失聰,這還不夠,鳳尾像只兔子似的呲溜溜跳到沈既明背後瑟瑟發抖,他比沈既明矮了快一個頭,正好把沈既明當做一架人體屏風。
沈既明無奈道:“你總不讓我大驚小怪,你自己不也是……”
“神神神……”
“什麽?”
鳳尾死死拽着沈既明的浴袍,顫顫巍巍地:“神君啊!”
松垮的浴袍不負衆望地滑落入水。
浴室霧氣濃重,三尺外人畜不分,以至于二人踏進水中方才看見泡在池子裏的羲翎。
沈既明光溜溜地,與大半身沒在水裏的寂夜神君來了個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