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鳳尾一把捂住他的嘴,做賊似的提防着四周,壓低嗓子輕斥道:“你小點聲!你怎麽不用擴音術去九重天上說?”

沈既明滿面不可思議的神色,他好不容易掙脫了鳳尾的手:“不是,什麽叫神尊的隐秘初戀?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想的什麽意思?”

“就是一個位高權重的神仙第一次有了心上人……?”

鳳尾低頭琢磨了一會兒,确認道:“差不多是吧。”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沈既明雖從未親自拜讀過描寫男女情愛的話本,他卻知道以前宮裏的皇姐們偷偷看這樣的書被太傅罰過。太傅罰得不留情面,好歹也是一國公主,齊刷刷地在大殿裏垂頭跪了一排。他當即問鳳尾道:“真人允許你們看這種書?”

鳳尾理所當然應道:“當然不允許。”

“所以這話本子和金絲雀有什麽關系。”

提起這話題,鳳尾登時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講起了話本裏清高孤傲的神尊大人與初戀之間的愛恨情仇。他講得聲情并茂,沈既明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終于沒忍住,問道:“你這話本子,是不是女孩子們看得比較多。”

鳳尾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臉色一變,兩只眼睛瞪得溜圓,氣鼓鼓地看着沈既明。

不會看顏色的十九殿下以眼神重複示意:“難道不是嗎?”

暴脾氣的竹子被戳穿了心理的小秘密,氣急敗壞地破口大叫:“我不給你說了!你愛找誰找誰去吧真是的!滾開滾開!”沈既明哈哈大笑,心道果然還是小孩子,他越笑鳳尾就越生氣,幾次忍不住想動手打他,得虧洛清及時出手,否則沈既明臉上保不準要被劃上幾條血口子出來。

洛清嗓音清冷,呵斥鳳尾:“不可對寒徹神君放肆,可還記得你自己是什麽身份?”見鳳尾蔫蔫地不說話了,又對沈既明欠身行禮道:“愚徒冒失,小仙定然狠狠責罰,求神君寬恕。”

這一番話使方才輕松的氛圍全然不見,沈既明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他雖走了大運,誤打誤撞地謀了個神君的位置,可他最是清楚自己到底幾斤幾兩,配不配得上寒徹神君這個名號。故他從不端架子充排場,并不自诩仙位高貴就對故人趾高氣昂。而鳳尾又是孩子心性,雖心裏知道沈既明已經不是當初人人可欺的小仙君,可談話間還是不自主地用起從前的口氣。

沈既明自然不會與鳳尾計較,正相反,比起鳳尾這樣愛恨喜惡十分直白的單純性子,他更應付不來上重天虛與委蛇的神仙們。表面上都客客氣氣地叫他寒徹神君,心裏指不定想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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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必須承認,人家腹诽他的話是對的。

洛清是十分講究禮數的,自然不會放任鳳尾胡鬧,尤其在洛小仙君出事以後,他斷沒有再放縱座下小仙的道理。鳳尾被真人訓得蔫了,讪讪地回明月閣去,也不知要看多少話本子才能緩解心情。

沈既明尋思着,抽空怎麽也得去安撫鳳尾一番,要不是鳳尾主動找他說話緩解了尴尬,也不會被罵。想到這,他腦門一熱,猛地蹿起身,直直給洛清跪下了。

洛清被沈既明吓得不輕,急匆匆要把人扶起:“神君你這是——”

“真人待我不薄,卻又因我惹了無端的猜疑,是我對不起真人。”

他說得懇切,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其實他早就該來給洛清負荊請罪,只是這段時日整日跟在羲翎身邊,不是看病就是算命,竟沒抽得出時間。

洛清淡然淺笑:“是小仙辦事不周,才在仙位上出了這麽大的纰漏。放任三天神君久居一重天,寂夜神君未降罪與我已是寬容。”他扶起沈既明,緩道:“天界規矩森嚴,既已是神君位,便不可再入從前般魯莽行事,以免落人口舌。”

看樣子洛清并未真的将洗塵宴一事放在心上,更沒有遷怒沈既明,足以見得此人心情何等純善。

然這樣純善的人偏偏無法養育好親生骨肉,以至父子二人非死不得相見,着實令人唏噓。

“神君今日的行頭與往日大不相同,看來與寂夜神君相處得不錯。先前我還擔心你搬去九重天會住不慣。”

洛清的話語裏總是帶着不肯輕易顯露的關心,沈既明心髒發熱,答道:“神君性子不似外表冷清絕情,稱得上随和。”

“這樣的評價倒是少見,恐怕寂夜神君近萬年不曾聽聞有人以随和二字評價。小仙聽說神君還去軒轅真君讨了一把仙器,怎麽沒随身帶着。”

“……”

即使轉瞬即逝,洛清依舊看見沈既明臉上那一眨眼的逃避神情。

沈既明幾次組織語言,才開口道:“沒那麽誇張。我也是蹭了寂夜神君的面子,軒轅真君本不欲見我的。”

“神君莫往心裏去,軒轅脾性古怪非一日兩日。”

沈既明苦笑道:“若真是不見我倒還好說。後來是他又隔空為我算了一卦,才轉變了主意,非要見我不可。”

洛清微怔,這是何故?

拜訪的軒轅真君不過是一日前的事情,羲翎起了個大早,也不忘把沈既明一同從被窩裏拽出來。他一連給沈既明定制不少套衣服,沈既明獨愛仿着他做皇子時在邊關駐紮的那一套,羲翎并不多言,由着他去。直到沈既明将靴子上最後一枚特質環扣系緊,羲翎才道此行目的——去軒轅真君手裏求一把神器。

起初,沈既明連連拒絕,他身上雖有功夫,可凡人那些拳腳功夫在神仙的法術面前根本不夠看。給他再好的兵器也是班門弄斧,何必暴殄天物。何況他早就聽過軒轅的規矩,自認自己不是能夠令軒轅拜服之人。奈何羲翎不肯退讓,以君子佩劍為由,尤其沈既明算是武神,不可不佩劍。

沈既明聽了只覺得他一個連靈力都運轉不了的廢物還能算得上武神?轉念一想他大字不識一個,不是武神難道還會是文神嗎?

果不其然,軒轅只肯讓羲翎進門,獨将沈既明一人關在門外面,故意大聲與羲翎相談,說沈既明這種撿漏來的神仙,就是十七八個羲翎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會見。沈既明一聽,霎時被氣成一只河豚,罵他就算了,怎麽還意淫羲翎給他下跪。

羲翎是三界首屈一指的高嶺之花,怎麽會給別人下跪,這位軒轅真君是不是也該去仁術那看看腦病了。

滿肚子怨言無處發洩,軒轅狂傲的話語戛然而止,緊接着疑問了一聲。

片刻後,正門開,沈既明方得以準入。

軒轅見了沈既明,眯着眼睛瞧了一會兒,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道:“妙啊!老夫從未見過這般矛盾的人,你是第一個,你是第一個哈哈——老夫竟打了自己的臉,老夫最是欣賞你!”

羲翎對他言辭不滿:“你該喚他寒徹神君。”

“我呸,若是神仙的身份,他這輩子都別想見我一面。老夫欣賞的是他身上那股凡人氣兒。隔着百年時光老夫也能聞到他身上彌漫的痛苦自責。”他傲慢地瞅了沈既明一眼:“老夫有個怪癖,最是喜歡看活人遭罪,他活得越慘,老夫越是滿意,他死得越凄烈,老夫能樂得多活幾年。如此看,我還要感謝你為我憑空多長了幾年的壽數。”

“為了報答這幾年的壽數,今日這神器我也得給你,随我來。”

軒轅話裏有話,他顯然看出了什麽,沈既明有股被扒光了扔在人群中的難堪。果不其然,軒轅自庫中取出一把長弓交與他,雙目盡是看好戲似的嘲諷。

神器難得且尊貴,按照規矩,即便沈既明是神君仙位,也得恭敬地雙手接過。

沈既明一見長弓,整個人的狀态都不大對,偏他又穿得與凡人時無異,更加符合當時的心境。長弓做工精湛,細枝末節無一處不被精心打磨,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赫然是一把質感上乘的好弓。且神器的殺傷力不比尋常,拿這長弓來說,只一箭足以毀一城。

“唔,這把弓自面世之日到現在,老夫一直未給它取名。總覺得什麽名字都不合适。為這個我還發了不小的火,憑甚我煉造得武器,我自己取不得名字。今日見了你,老夫方才明白,原來我這弓本就是為你做的,自然要見過你才取得出名字。”

沈既明握着弓,雙耳嗡嗡作響,他無心關心這弓姓甚名誰,只想把它丢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也不叫他找到。

“這弓,依我看,就該叫不見歡離。”

軒轅自言自語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為何你看不見?哈哈,為何你看不見——”

不見歡離,不見歡離,他看不見的是誰人的歡離?

軒轅走到桌案前,大筆一揮,為不見歡離作了一首判詞。

沈既明不識字,羲翎面色不虞地看了一眼。

宣紙上古墨未幹,力透紙背。

恍忽煙霞散,飕飂松柏陰。

幽山白楊古,野路黃塵深。

終無千月命,安用九丹金。

闕裏長蕪沒,蒼天空照心。【注1】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這首詩是蕭綱的被幽述志,被不會寫詩的蠢作者薅羊毛拿來當不見歡離的判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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