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對不起對不起。”莫晗急忙放下東西道歉,“沒傷到吧?”
池野放下手,完好無損地看着她,滿臉笑容說明他剛剛的痛呼是在騙人。莫晗松了口氣,又有些生氣。
“買的什麽?”
池野想從她地上抓起快件,被她擋住。池野的手僵在半空,莫晗無視他的尴尬,把快件抱在懷裏往前走。
“他寄回來的,我不知道。”
池野原地愣了會兒,默默跟了上去。
夜燈照得路面昏黃,風裏都是夜晚的燥熱,樹葉沙沙作響,野貓越過草叢。莫晗無法忽視身後的池野,生怕他找她搭話。
到了電梯前,莫晗累的滿頭大汗,放下快件喘息。池野苦笑嘆息,大學時有次開學他在校門口遇到返校的莫晗,拎着輪子壞掉的大箱子走得艱難,他上去幫忙,被她反應強烈地拒絕了,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他偷偷跟在她後面,看着她拎着壞掉的箱子磕磕絆絆地穿過半個校區,無奈了一路,難過了一路,也心疼了一路。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池野以前也常懷疑莫晗是不是真的讨厭他,她不像別的女生那樣,想法設法地跟他搭話,她不僅很少主動跟他說話,每次參加社工之家的活動還都離他遠遠的,好像對他避之不及,生怕跟他産生聯系。他曾為此苦惱過,但也就苦惱一下,不曾想要求證過她是不是真的讨厭他。但始終記着這麽個人就是了。
池野盯着莫晗臉上的汗在心底惋惜,她是很好的人。
莫晗側過身擦汗,看到電梯門上映着自己的臉,狼狽的不只有外表。
“明天有空嗎,晚上一起吃飯?”
池野沒有猶豫,主動出擊。
莫晗目光迅速地掠過他的側臉,孟秋說得那些話到底還是起了作用,池野突然變得很有攻擊性,她也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自然了。
“最近工作很忙。”
“改天呢?”
“最近都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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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晗滴水不漏,池野見狀退縮。
“那真不巧。”
他笑得十分勉強。
莫晗假裝沒有看到他眼底的失落和其他,甚至很慶幸他不像俞肖川,不會堅持到底。電梯下來了,莫晗拖着快件進去,忘了跟池野說再見。
電梯到達後,莫晗把快件扔在門口,進屋換衣洗澡迅速收拾完畢後直接上床睡覺,腦中除了明天的工作故意不去想其他。她已經過了因為別人一句話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年紀了,十八九歲的女孩這樣做叫純情,三十多歲的女人還這樣連天真都算不上,只會被人嘲笑愚蠢。可惜睡意剛模糊了眼睛,床頭手機突然響起的微信視頻提醒音吓得莫晗心髒一緊,居然是俞肖川!她猶豫接還是不接的時候,俞肖川挂斷了,她一口氣還未理順,俞肖川又發來視頻請求了,她整理好睡衣劃下了接通。俞肖川的臉塞滿了屏幕,眼睛紅紅的,胡子拉碴好像很久沒洗臉了。他在戶外,背景音裏有很多人在用聽不懂的語言唱歌,清脆整齊的歌聲在山裏回蕩。
莫晗端正地坐在床頭,嚴肅得如臨大敵。
“快遞收到了?”
莫晗皺眉,就為了這個半夜發視頻?俞肖川也皺眉,“你沒打開看?”
莫晗撇嘴,嫌他問得多餘,他又沒說是寄給她的。
“你打開看看吧,給你的禮物。”
莫晗發出懷疑的“嗯”。
俞肖川撇嘴:“特意買給你的,快去打開看。”
“很晚了。”
莫晗不想動。
俞肖川臉色立馬變得不大好看,眼底的失望顯而易見。
“什麽東西啊?”
莫晗磨磨蹭蹭地下床。
俞肖川馬上陰轉晴,變臉的速度很快。
莫晗從門外
拖出快件打開,兩大捆藍染花布攤開在地上,她摸了又摸,手工制作的布料觸感沒有工業制布的細膩,但樸實的手感另有氣質。
莫晗喜歡地摸來摸去,又不敢置信,“給我的?為什麽給我?肯定很貴吧?”
真的手工藍染布市價很高,并且有價無市一般人買不到。平白無故收到如此貴重的禮物,她喜歡是真喜歡,惶恐也是真惶恐。她不習慣收人特別貴重的禮物,孟秋送的都不敢輕易拿,因為她總怕還不起。
俞肖川問:“不喜歡嗎?”
莫晗撫摸布片不知如何回答。
“喜歡就好,這邊賣的不貴。”
“這樣啊,那謝謝了。”
莫晗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曾經羨慕過孟秋,孟海東不管去哪兒都會給她帶一份當地的小禮物。孟秋的那些男朋友們也常送她禮物,找各種理由和借口給她制造驚喜。任遠行送過她一臺二手縫紉機,是刷她的信用卡買的。就那麽臺二手玩意兒,他都常在外人面前故意提及,為了證明他很愛她。
“挺喜歡的,這種手工布不常見。”
莫晗又補了句。
俞肖川笑了,一口整齊的白牙很晃眼。
“這邊拍攝快結束了。”
他說。
“什麽時候回來?”
莫晗發現自己有些按捺不住的期待。
“還有兩三天。”
“那邊熱嗎?”
俞肖川将鏡頭拉遠了,莫晗看他穿着戶外用的薄外套。身後有很多人正圍着火堆唱歌跳舞,火堆的光亮隐隐照着周圍的山林和老屋。山裏的夏天比城市涼。
“晚上挺涼的。”
俞肖川舉着手機轉了一圈,濃郁的夜色裏,遠處的大山只見輪廓。近處的屋前碼着柴火剁。
莫晗不知不覺地勾起嘴角,“跟我老家很像。”
“改天有空一起去看看。”
俞肖川将鏡頭對準了遠處跳舞的人群,歌聲歡笑和山裏的夜色對抗着。
莫晗輕輕應他,“好。”
此刻的氛圍恰到好處,說幾句無關緊要的客套話又如何。俞肖川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山裏的夜有多寂寞,莫晗再清楚不過。俞肖川的鏡頭轉向夜空,深藍色的夜空挂着小小的彎月,遙遠而模糊。歌舞聲漸漸停了,有人在遠處喊:“俞老師──”
“餅幹挺好吃的。”
視頻挂斷前,俞肖川說。
這一夜莫晗睡得極沉,夢裏俞肖川潮濕的吻落在她的臉側胸口,一直向下。類似的夢莫晗連着做了好幾晚,每天早上醒來她都要自我嘲弄一番,重新被挑起的寂寞像一劑,正慢慢侵蝕她!
早上莫晗在電梯裏遇到王妍,她居然沒化妝,淡斑與皺紋清晰可見,暗黃色的臉看起來很沒精神,一下子老了十歲。
“最近你老公沒送你?”
王妍問她,聲音嘶啞,聽着像是感冒了。
“他出差了。”
“難怪。”
“你媽媽怎麽樣了?”
“一日不如一日。”
莫晗看王妍,無盡的疲憊與哀傷。
“最近和張迎工作比較輕松吧?”
王妍輕聲問起。
莫晗微怔,謹慎回答:“不都一樣。”
“我準備辭職了。”
莫晗驚訝,王妍笑得嘲諷,“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麽。”
電梯到了,王妍先下,莫晗呼吸不暢地跟在她身後,腦子裏嗡嗡的,以前好不容易擱下的東西重新回來了,因為王妍的一句話。她在忙些什麽呢?莫晗自問了一天,得不到答案。
晚上莫晗接到孟秋電話。
“我把蔣宇澄睡了。”
莫晗意料之中,沒有她的慫恿和鼓勵,孟秋也會走上這一步,早晚的事。
“如何?”
“有負罪感。”
這不像孟秋,莫晗笑她想太多,老男人睡小姑娘可不會有負罪感。
“這下可真得對他負責了。”
孟秋嘆息,莫晗震驚:“難道你沒想對他負責?”
“我是那樣的人嗎?”
“那就好好對他呗,大姐姐,不,阿姨。”
莫晗故意氣她,孟秋亂叫,“你比我老!”
“是是是,29歲的姐姐和31歲的阿姨。”
莫晗認輸。三十歲以前,她也害怕別人喊她阿姨,但過了三十歲,別人喊她姐姐反倒驚慌。
“他不喊我姐姐,怎麽都不喊。”
“這不更好?”
“哪裏好了?我确實大他十一歲,這是事實,我沒想掩飾。”
莫晗大概能理解孟秋的這種想法,雖然她覺得毫無必要。有時候掩飾證明在意,就像她對池野一樣。年輕的蔣宇澄或許也怕被人知道他和大他十一歲的女人談戀愛。
“先試試看吧,實在不行一腳踢開,三條腿的男人哪裏找不到。”
孟秋故作放浪,莫晗好心提醒:“別陷太深。”
孟秋在情場總是拿得起放得下,潇灑得讓人嫉妒。她不懷疑孟秋對感情的灑脫,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女人在感情上跌了跟頭,不像男人那麽容易爬的起來。莫晗想起她那位難纏的男同事,他會怎麽做呢?要不是他,孟秋哪用網上征友遇到蔣宇澄。她哪缺談戀愛的人,生活中随便勾勾手就有了,偏偏冒險跑到網上找。莫晗有時候也不是很理解孟秋。
“你同事知道你談戀愛了嗎?”
“他知道了,不過好像沒什麽用。他說只要我沒結婚,一切皆有可能。他腦子真是有問題,都這樣還纏着我不放!”
提起這個同事,孟秋開始喋喋不休,說了一堆他的奇葩事,比如經常騎摩托車上班,送了她八本數獨書,約她去崇明島放風筝,每天給她發健身視頻,還想帶她去蹦極……
“他的腦回路真的有些不正常,帶我去蹦極是想吓死我嗎,他到底怎麽想的?現在全研究所的人都知道他喜歡我了。”
孟秋痛苦地哀嚎。
“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飯,大家都會特意空出我身旁的位置給他。”
莫晗挺想見見孟秋這個難纏的男同事,明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但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前湊,像飛蛾撲火,是陷入真愛的勇氣還是求而不得的偏執,她很好奇。
“不過別說,他健身還有點效果,不像之前那麽幹巴巴了。”
孟秋又說,她很注重外表。
莫晗嗅到一點端倪,男同事暫時沒有出局。孟秋并非鐵石心腸,這是女人和男人的差別。
周五臨近下班,老板突然來設計部,在王妍辦公室坐了很久。莫晗進去送了兩次咖啡,辦公室煙霧缭繞,兩人臉色都不好,王妍看着很疲憊,老板煙抽不停,桌上的煙灰缸插滿了煙頭。
張迎偷偷問她兩人是不是在吵架,莫晗直視她回答沒有。張迎沒有藏好她的失望,莫晗默默嘆息。王妍要辭職,肯定不是一時興起。張迎到底太年輕,不應該在她這樣的外人面前暴露野心。
等到老板離開,王妍也走了。莫晗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張迎拉着其他幾個設計師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
莫晗沒想好怎麽拒絕,俞肖川的電話救了她。
“下班了嗎?我在樓下。”
莫晗沒藏住驚喜,“你回來了?”
“剛到。”
“我馬上下來。”
莫晗跟張迎道歉,“不好意思,我老公來接
我了。”
舌頭自然地彈出“老公”兩字,喉嚨發出的聲音依舊是陌生的,但已經沒有抗拒。莫晗暗暗驚嘆自己的适應能力。
張迎他們集體震驚臉:“原來你結婚了。”
莫晗笑而不語。
她們一起下樓,俞肖川就在大門口等着,嘴裏叼着煙,他還沒來得及換衣服,髒兮兮的牛仔外套,戶外靴上都是泥巴,配上亂糟糟的頭發和胡子,遠看像流浪漢,和幹淨整潔的辦公大樓格格不入。
莫晗毫不猶豫地迎上去:“回來怎麽沒提前說?”話語裏的親昵不僅讓俞肖川感到意外,莫晗自己都被吓到。
她停在俞肖川面前,俞肖川掐滅手中煙頭,上下打量她,好久不見,她好像瘦了點,癟下去的臉頰帶着上班的灰暗與疲倦,眼神卻是明亮有力的,帶着一些羞赧。
俞肖川長臂一揮,自然地攬上她肩膀:“手機沒電了,順路過來接你。”
莫晗的身體有些僵硬,俞肖川察覺到,不過她很快恢複正常,跟張迎她們道過再見,俞肖川攬着她往外走。
“明天中午去我姐家吃飯。”
他的口氣像評價今天天氣不錯。
莫晗心跳加速:“要準備什麽嗎?”
“不用,我姐很挑剔,你帶什麽她都不會喜歡的。”
莫晗詫異地看俞肖川,他媽已經夠奇怪了,姐姐聽起來好像更奇怪。
“怎麽,怕了?”
俞肖川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莫晗輕哼:“考驗我?”
“我不知道,得看我姐。”
俞肖川說得好像跟他無關,莫晗腦子一熱脫口而出,“怎麽,不過關要退貨?”
俞肖川盯着她微微生氣的臉,笑容漸漸擴大:“那可由不得她,我說了算。”
莫晗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試探她,帶着一些捉弄。她用手肘撞開俞肖川,往前走了幾步又察覺不對,此時的她好像在耍小脾氣,一點都不像她了。為什麽俞肖川總能輕而易舉地讓她失去控制?
“你很無聊!”
她惱羞成怒地瞪俞肖川。
俞肖川得意地笑着慢慢靠近,等他張開雙臂時她已經來不及躲了。她被俞肖川緊緊按在懷裏,身上不知道哪裏來的新鮮泥土味兒混着煙草的氣息湧入她鼻腔,讓她發怔,忘記推開他。
俞肖川幹燥的嘴唇貼着她耳朵:“确實有點無聊,你要不想去那就不去,反正我不怎麽想去。貴州的菜太辣了,最近吃的有點上火。”
前言不搭後語。莫晗耳背發燒,用力推開他,“晚上炖苦瓜湯。”她扭頭看到沒走遠的張迎她們正回頭看他們。
俞肖川重新攬住她肩膀,連日開車的疲憊減輕不少。
“苦瓜還能做湯?”
長這麽大,他沒吃過苦瓜。
“打成汁兒更下火。”
莫晗沒能消氣,一邊氣惱俞肖川故意捉弄她,一邊氣惱在他面前耍小脾氣的自己。太不像她了!
俞肖川笑個不停,莫晗被他笑得火氣漸消,今日的俞肖川好像和以往不一樣,心情很好的他是可愛的。有些東西在慢慢發生變化。不是壞事吧,莫晗整理好心情。
“明天不去你姐會生氣嗎?”
“當然會。”
莫晗很佩服俞肖川的理直氣壯。他把選擇權扔給了她,她猶豫之下做出選擇:“還是去吧,名不正言不順的再被找上門,我可吃不消。”
既然已經都耍上小性子了,那就繼續吧。莫晗沒有放下之前在程露那裏受到的委屈,故意夾槍帶棒陰陽怪氣。
俞肖川端詳她的臉色後,笑得更大聲,“都聽你的。”
耍小性子的莫晗更有趣了。
到了車裏,莫晗知道俞肖川身上的泥土味從何而來了,後座放着兩筐帶土的花生,土還是濕的,剛從地裏摘下來。還有三個敲着脆響的新鮮大圓西瓜。
俞肖川去張謙家地裏摘下來的,“他家在南彙,種了十幾畝的西瓜和幾畝花生,順路摘了點。”
莫晗突發奇想,“送一筐花生給你姐吧。”
她緊盯俞肖川,他皺起眉頭,嘴角不自然地歪了歪,“嗯?”
“不好嗎?”
莫晗歪了歪嘴角,俞肖川反應過來她在學他。
“可以啊。”
“她是不是很像你媽?”
“是我媽的升級版。”
“那還是算了。”
俞肖川悶笑不止,莫晗被他感染也出聲笑開。車窗裏灌進來的風,裹着熱氣,一陣又一陣地撲打在臉上,莫晗嗅着車裏新鮮的泥土味,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小時候我家裏也種花生,九月開學前我媽會帶着我們拔花生摘花生,從天亮幹到天黑,然後賣掉給我們湊學費。手指縫裏都是泥巴,到開學都洗不掉。”
在城市待久了,莫晗偶爾也會懷念泥土的味道。跟泥巴打交道的生活雖然辛苦,但是簡單。每次摘花生,莫川都會偷懶跑掉,她和莫繁不敢跑,既怕挨打,也不忍心看方愛梅獨自在地裏忙碌,那會兒莫青松在廣州打工,睡在工地吃在工地,省下來的錢都寄回家裏。養活三個孩子,談何容易。就算累到腰上貼滿膏藥,方愛梅也從沒想過像大伯家那樣,逼着堂姐辍學去東莞打工,掙錢回來供弟弟們讀書。她和莫繁每次在學校拿到第一名,莫尚榮都會給她們獎勵,得意地到處跟親戚鄰居炫耀。莫青松很愛參加她和莫繁的家長會,老師們會當衆表揚她和莫繁,讓他很驕傲。
“小時候我媽常鼓勵我們,好好讀書以後不當農民,農民太辛苦了。可是你看現在的城裏人,反倒往鄉下跑,買塊地建個房子,種幾畝地,開心得不得了。”
莫晗覺得不可思議。
設計師馬可創立的高級定制品牌無用曾經在巴黎做過一季以“奢侈的清貧”為主題的發布會,所有的衣物從布料到縫制,都是純手工。模特們穿着樸素的衣物在公園裏跳着原始樸素的舞蹈,迎得衆多媒體盛贊。馬克還在北京做了一個“無用”空間,裏面設計成舊農村土屋模樣,擺放着她收藏老舊家具,精致而樸實,很多人說像世外桃源。
莫晗去參觀過,既喜歡又不适,倍感壓抑,她無法形容那種矛盾的感覺。她和任遠行曾經拜訪過一個隐居浙江古村的設計師,他在鄉下建了一座大房子,仿照過去老屋的模樣,屋裏跟無用空間一樣,四處擺放着他從鄉下買來的舊農具,塗着清漆一塵不染,像博物館的藝術品。院子裏的菜地種着整齊的青菜蘿蔔,他工作累了就去菜地裏拔草除蟲,跟養花種草差不多。刷得雪白的高大院牆将他的房子與四周真正的農民新屋隔開了,從地裏回來背着鋤頭的農民經過都會忍不住好奇向裏探看。這位年過半百的設計師用價值十萬的古董紫砂壺給他們泡茶,說他小時候就很憧憬陶淵明詩裏寫的田園生活,老了總算歸園田居了。莫晗全程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從設計師家裏離開後,任遠行不停地指責她清高,沒有像他那樣讨好設計師。他和那位設計師談合作,結果設計師沒有看上他們的東西,理由是沒有市場,翻譯過來就是不能賺錢。
“你不覺得這些人很虛僞嗎?”
俞肖川發出不屑地嗤笑。
莫晗感覺被細針輕輕紮了一下,好像被他看穿了,通體舒暢。
“有錢人的游戲罷了,他們去鄉下就是過家家,玩累了就回到城市,城市待煩了又回去。他們不用操心究竟是種西瓜掙錢還是種花生掙錢,不會擔心天幹地旱糧食減産。他們是體驗生活,農民們是要生存。
俞肖川不緊不慢地說着,拍過不少農村的紀錄片,見過天南海北各地農民的累與苦。他看不上跑到鄉下惺惺作态的城裏人。
莫晗癡迷地盯着他側臉,無比贊同他說的每個字。
俞肖川注意到她的目光,扭頭掃了她一眼,兩人視線撞上,莫晗急忙低頭,耳背燒得厲害。
俞肖川望着前方車流哼笑。
待耳背熱意褪去,莫晗探身到後座抓了一把花生,掰開一顆塞到口中,熟悉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
俞肖川看她,她把剩下的遞到他眼前,他張嘴咬去,嘴唇碰到她手指。她收回手偷偷在身側蹭了蹭。
俞肖川嚼碎花生,生花生和炒熟的花生不同,新鮮的汁液微澀泛甜。
“很甜。”
他說。
莫晗又掰了幾顆喂給他,“新鮮的花生很甜,曬得半幹時更甜,小時候我妹貧血,我媽每天讓她吃一把生花生,說是治貧血。”
前方紅燈。俞肖川踩下剎車,莫晗繼續說着她妹妹貧血的事。他看着她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曾經趙又卿好像也是這樣跟他講她母親貧血的事,她母親後來因為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而去世。往事一閃而過,嘴裏花生的甜味從口腔擴散到喉嚨,俞肖川示意莫晗再喂幾顆。
“你妹妹現在還貧血嗎?”
“差不多好了。”
莫晗扭身正對俞肖川,“能跟我講講你姐姐嗎?”
俞肖川愣了幾秒,慢慢笑開。莫晗和趙又卿很像,但又有很多不像。他伸出的橄榄枝,莫晗不會視而不見,而趙又卿總認為他給的是荊棘。
“我姐經歷過一段非常失敗的婚姻,她和她前夫是大學同學,畢業馬上結婚了。她很愛那個人,但是我父母很不喜歡那個人。她嫁過去後和家裏斷絕來往了,她很倔強。”
“他們為什麽不喜歡她前夫?”
俞肖川看莫晗,猶豫着要不要實話實說。
莫晗敏銳地從他臉上看到了答案。
“門不當戶不對?”
莫晗先說,俞肖川無奈點頭。
“難怪你媽對我那種态度。”
“也不全是因為這個。”俞肖川看到莫晗眼底的黯淡,“他們只喜歡他們喜歡的人,我和我姐喜歡的他們都看不上。”
他實話實說,但看莫晗表情,顯然不大相信。
“後來呢?”
“那個人出軌了,在她懷孕的時候。她跑去酒店捉奸,被她前夫推倒在地,孩子流産了。她以後再也沒辦法生孩子了。後來就離婚了,官司打了一年多,為了一套房子。”
老套常見的故事,只是發生在身邊人身上,感覺更複雜。莫晗輕輕嘆息。
俞肖川哂笑,“然後她由一個愛情至上的人變成了不再相信任何感情,開始越來越像我媽。”
走不出過去只好否定過去,傷口越深越容易走向極端。
莫晗不禁擔憂,“看來明天不會輕松。”
俞肖川拍她的腿,“沒事,還有我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擰開了某個開關,莫晗眼角發酸,不得不扭頭望向另一側窗外。她從來都覺得是一個人,哪怕和任遠行在一起時都不例外,而此刻俞肖川讓她覺得她不再是一個人。窗外街景飛速而過。她想起第一次到任遠行家被他母親刁難的場景,任遠行像個外人似的,看着她被刁難無動于衷。當時的她特別委屈也特別無助,像被全世界抛棄了。那是她心底的一根刺,俞肖川好像幫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