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梅花 不會吧,一棵樹都舍不得?……
眼睜睜看着天降異象,衆姊妹都驚呆了,饒是阮林紅都呆呆地張着嘴,全沒了往日的聰敏伶俐。
京城的冬天本就多變,幹打雷不下雨是常有之事,可是不遠不近剛好落到阮林絮跟前,還恰好在她發完那半截誓之後,這就十分匪夷所思了。
人在情急之下,所說的話當然無可再真,這便證實了阮林春是被冤枉的,阮林絮才是罪魁禍首。
阮林芳心內固然惱火,可她身為大姐,不便跟弟妹置氣,又見阮林絮眼淚鼻涕糊了一身,模樣實在狼狽,只好讓譚嬷嬷先将兩個小的送回去。
這廂卻朝着阮林春道:“二妹,是我不好,不該錯疑心你。”
阮林春站得筆直如同青松,神情淡淡,“無妨,這也是人之常情。”
她本就是鄉下長大的,跟這些自命不凡的京城貴女們處不來。相比之下,阮林芳只是在心中猜疑而未宣之于口,已經很留面子了。
阮林芳不意她這般通情達理,胸中愈覺抱歉,她也不知三房的兩個女孩子竟有如此大的隔閡,阮林春本為親生,可因為相處短暫的緣故,非但得不到親情,反而處處遭人猜忌;倒是阮林絮鸠占鵲巢,在府中混得如魚得水。
阮林芳婚事在即,亦不想節外生枝,只沉吟道:“這件事就此作罷,不必再往外傳,只是,我想還是該知會三叔一聲。”
大房不便插手三房之事,就算要罰,也該由阮行止親自來罰。
阮林春笑了笑,“随你便吧。”
她可不覺得阮行止會為這麽點小事責罰他的寶貝女兒——根本他就不會覺得阮林絮有錯。
果然,三房讓譚嬷嬷将此事透了個影,阮行止嘴裏連聲說着對不住,也只是從府庫裏另挑了一斛質地上佳的珍珠送過去,算是為大侄女壓驚,卻絕口不提要請家法的話。
崔氏實在耐不住了,“絮兒在桃樹底下痛哭流涕,衆姊妹聽得清清楚楚,這樣嫉妒陷害姊妹,讓大房跟咱們起了嫌隙,還差點冤了春兒,老爺你身為人父,就不想說點什麽嗎?”
阮行止不以為然,“不過是吓壞了胡言亂語幾句,怎見得就是真話?要我說,沒準絮兒是為了春兒才主動承擔罪責,好免除一場糾紛,人家姊妹倆好着呢,你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在其中橫插一腳?”
絮兒是他看着長大的,很不該如此識見短淺,去觊觎一盒珍珠,她自己的生財之道就夠多了——阮行止對女兒的本事約略有些了解,那異色牡丹自打得了宮中娘娘的青眼,在市面上甚至能賣出一盆五十兩的天價;自家釀的藥酒不但滋味醇美,還能祛病消災,也是京中達官貴人競相追捧的佳品,光靠這些,父女倆便積攢了不少私房,只是,這筆錢沒能讓崔氏知道罷了。
在他看來,絮兒也實在沒有陷害春兒的必要,沒錯,春兒是有點小聰明,靠着抄錄禦詩讨得皇後歡心,但論起真才實學,比起絮兒還差得遠,又是那樣一副相貌——絮兒則繼承了來自白氏的美麗,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否則,焉能讓大皇子傾倒,淪為裙下之臣?
至于春兒……說實話,阮行止還真慶幸平國公府肯收了她,不然,他到哪裏再去尋一門匹配的親事?
崔氏都快被丈夫給氣笑了,“說來說去,你還是覺得春兒眼皮子淺,才會做下三濫的事,只怪我不是個男兒身,否則,便該讓春兒跟我姓崔,何必姓阮,省得玷污你們阮家的門楣!”
阮行止見夫人動怒,急得搓手道:“哎……你這又是何必?我并沒說是春兒的錯,要不然,我讓絮兒向她道歉,我親自給她道歉總行了吧?”
崔氏懶得理他,推稱身子不爽,徑自将他趕出房門——今晚是十五月圓之夜,按理阮行止該在她房中安置的,眼下卻惶惶如喪家之犬。
阮行止只好仍舊去往老妾房裏,可惜那個妾雖依舊善解人意、談吐流利,對着她那副皮囊,阮行止只覺索然無味。
明明兩個女兒團聚是好事,怎麽這日子卻越過越不順了呢?阮行止百思不得其解。
阮林春本就沒指望那父女倆洗心革面,當然也不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倒是阮行止自覺愧怍,親自給她送了好幾匹今冬新到的蟬翼紗來。
阮林春悉數讓人裁了糊窗紙——這種紗本來也不适合做衣裳,太薄又太透,除了靠招攬為生的青樓豔妓,沒人肯穿它。
眼看好東西被這樣糟蹋,阮林絮不禁恨得牙根癢癢,可惜,再讓她來一場栽贓嫁禍她也不敢,誰曉得那雷火跟長眼睛似的,專盯着她——本來以為只在空間肆虐就算了,居然還能跑到外頭,真是太邪門了。
她再次肯定阮林春必然會什麽妖術,心裏畏怯三分,暫時不敢招惹對方,只安心躲在房中蓄發。
阮林春來到平國公府時,正看到程栩拄着拐杖,悠閑在庭中踱着步子——活像個七八十歲的老爺爺。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程栩聽到動靜驀然回頭,見是阮林春,眼中立刻流露出歡喜來,随即卻板着臉道:“原來你還知道過來。”
阮林春叫苦,“半個時辰而已,世子爺不必如此斤斤計較吧?”
明明他才是有求于人的那個,怎麽總能理直氣壯找人家的茬?有錢長得帥了不起啊?
程栩看她一臉委屈,心裏的煩悶早就消了,不過難得見這女孩子吃癟,程栩有心逗一逗她,然而還未開口,便在冷風裏咳嗽了兩聲。
阮林春忙拍着他的背為他順氣,又從随身帶着的藥囊裏拿出一盅蜜煉枇杷飲來。
程栩一試就知道是她親自做的——跟外邊賣的不同,減了糖量,格外清甜。
自然是為了照顧自己的體質。程栩心裏暖融融的,适才那點不快也消失無蹤。
阮林春見他只穿着單衣,忍不住嗔道:“明知道體弱多病,就該好生休養,這大冷的天,還在外頭溜達個什麽勁?”
程栩接過她遞來的帕子揩了揩汗,道:“趁着這幾天天晴,好出來走走,等養出些力氣,就……”
忽然想起原定的計劃,便住了口。
阮林春等了半天不見下文,莫名其妙,“就怎麽樣?”
“沒什麽。”程栩含糊過去。他要是提前說了,阮林春肯定不許他過來——這人本來也是天下頭一等的懶散人,沒準還嫌他添麻煩。
但程栩卻立意要給她一個驚喜,試想阮林春本是定了親的,卻孤孤零零站在賓客堆裏,多可憐哪,旁人若是問起,她該如何回話?
少不得自己這個夫君為其遮風避雨。
程栩挺了挺略顯消瘦的胸膛,看向她手裏拎着的藥囊:“今天要施針嗎?”
阮林春颔首,“針下半身。”
本來還覺得可以緩一緩,可看程栩的恢複狀況,提前些也無妨——治好了一拍兩散,治不好早死早超生。
兩人步入內室,阮林春便讓他寬衣,還知趣地背轉身去,免得對方尴尬,順便拿個枕巾枕帕什麽的好擋一擋,然而等回頭時,她就發現杞人憂天了。
原來程栩的中衣下面還有一層犢鼻短褲,果然這人和小媳婦一般的怕羞,倒是她顯得過于主動。
那犢鼻褲穿在他身上頗有些怪模怪樣,雖然避免了赤身露體的難堪,可是裁剪既不夠精細,質料也不夠華美——本是農人行商之類圖方便的穿着,不曉得他這種世家公子從哪裏尋來的。
好比超模披着麻袋走秀,氣質是氣質了,但是明明可以更好。
阮林春有點強迫症,忍了又忍,還是說道:“明兒我送幾條新的給你,把這件換了吧。”
她自己早就偷偷做了幾件,私底下穿着睡覺——反正得了那麽些真絲綢緞,不用白不用。若非怕被人看見,她還想做成三點式的,不過考慮到時人的接受力,還是算了。
睡覺自然要圖輕便舒适,穿得跟個雞肉卷似的,那無疑于上刑場。
她說這些話純粹為了健康考慮,卻不料程栩已是面紅耳赤,只覺得這位未婚妻真是熱情又大膽,連貼身小衣這麽私密的物件都敢送,這是打定主意要纏他一輩子了吧?
程栩按着心口,只覺那處噗通噗通的跳,讓他頗有些唇幹舌燥。
急切裏想找些話來講,卻搜腸刮肚尋不出來,程栩只好公事公辦,“你大姐姐的婚事,打算怎麽辦?”
這是問阮林春想送什麽賀禮,他可以幫忙籌備。
阮林春倒覺得不必過于鄭重,一來她還在攢銀子,不想破費;二來,她統共也只領了兩三個月的月錢,若送的禮物太過名貴,旁人也只會疑心崔氏私下貼補,讓阮行止知道也不妥。
橫豎阮林芳自覺有歉于她,不管送什麽禮物,都會欣然接受的。
阮林春望着庭中那片紅白夾雜的梅樹,微風起處,落英缤紛,端的是美不勝收。她随口道:“世子爺若有心,便贈我一樹梅花吧。”
程栩不意她竟有這樣幽雅的情致,又見她螓首低垂,曼聲吟哦,一時間竟看得癡了。
阮林春回頭,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呆相。
不會吧,一棵樹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