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香風波 沒想到今上山還能遇見馮姑娘……
城郊山間雲厚多風,清涼峰頂卻熱鬧非凡。
一是春來大夥都想求個好運氣,二則今還有妙語大師親自坐鎮解姻緣簽,故而這香客中又多了許多年輕人的身影。
佛像金身,莊嚴肅穆。
小到丢了下蛋的雞,大到國泰民安,梵香低語裏,全是最為淳樸懇切的希冀。
馮小小從蒲團起身,一回頭就瞧見玉書在後面東張西望,似是在尋什麽。
“怎麽了?”
“沒,沒什麽。”婢子慌亂。
馮小小抿唇,瞥了眼佯裝鎮定的玉書,輕道,“可是丢了錢袋?”
熱鬧之處,形形色色的人也多。便是凡塵清淨之地,也躲不過渾水摸魚之輩。
“姑娘放心。”悄悄掂了掂藏在衣袖的荷包,玉書一笑,“奴婢便是自己丢了,也不能丢了這個。”
她眼珠兒轉了轉,落定在人最多之處,忙纏住準備出山門的馮小小,“姑娘,咱們也去抽個簽瞧瞧如何?”
往日清閑的偏殿解簽處早就被堵得嚴嚴實實,長長的隊伍一路排到了殿前那棵碩大的結香樹下。
都說結香結香,結緣之香,如今那裏也是人滿為患,各個都争着要把得了好簽的紅繩成對的挂在枝頭。
一眼瞧過去,除了烏泱泱的人影,根本看不到頭。
“這.”
馮小小遲疑,且不提躲在家中的裴衡止病情如何,她更想知曉刻意藏在枕下的證物,他有沒有發現。
Advertisement
在破碎的夢境之中,她本是将這極為重要的證物,托方雲寒交給太醫院齊院判。
當年爹任太醫院院使一職,與齊院判就極為交好。後來馮府獲罪之時,他還曾出言求情。
只是沒料到,爹都去了三年,竟還有人盯着,生怕她藏在手裏的小小證物,再掀起什麽驚濤駭浪。
是以,爹臨終前回想了無數遍,收集了可能與此案相關物證的小冊子,在方大哥前去與齊院判見面之際,就被人燒得精光。
更別說無辜受累的方雲寒,重傷幾月。
等等。
馮小小眉間一蹙,她猶記得那時夢裏的無助與心灰意冷,還因此決心要嫁與方雲寒,以報他三年相護之恩。
但夢境結束之時,與她相擁成婚的,卻是裴衡止。
刺骨的寒意漸漸漫過心頭,叫人直發冷汗。
這中間,到底遺漏了什麽?
可惜這夢太短又無法再夢一次,馮小小發愁地嘆了口氣,心中一時百轉千回,
玉書不知她所想,以為她是擔憂裴衡止病情不穩,忙低道,“姑娘,他好歹是個男子,哪裏就這麽脆弱。”
硬拉着馮小小排在隊伍最後,婢子眼中藏笑,“反正來都來了,也不差這一會。至多咱們趕日落回去便是。”
玉書甚少如此堅持,馮小小一時拗不過,只好順了她。
寺中多有蒼天大樹,亭亭如華蓋,茂密成蔭,露出地面的枝節更是錯綜複雜,一如朱色緋紅宮牆裏,浮于表面的和氣。
馮小小靜靜瞧了一會,身側一直東張西望的婢子忽得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姑娘,您瞧,那是誰!”
不用回頭,馮小小也知這來人必是方雲寒。自打昨夜裏玉書去了醫館抓藥,今就一直反常。
更何況,每回見到方大哥來,她都是一樣的語氣。
少女唇邊的笑有些無可奈何,到底不願拂了玉書的歡喜,順着她轉身。
青衫挺拔,于人群中傲然而立。狹長的眼眸溫潤含笑,不似前幾日那樣板正嚴肅。他一路大踏步而來,額間汗意,卻在見到馮小小的那一刻,壓抑成心頭說不出的雀躍。
方雲寒在她身前站定,悄悄藏好一早就備下的上上簽,剛要開口。
身後忽得響起叮叮咚咚的鈴音,馮小小心裏一怔,偏頭去瞧。
來人正是徐瑩,一襲紗領薄裙,在人群中極為突兀,卻也妩媚異常。
如今正值春寒,她卻好似不知冷,露出大片瑩白高聳。玉書眼中鄙夷,還未嘀咕出聲。就見徐瑩順勢便嬌嬌弱弱躲在了方雲寒身形之後,“啧,這山間果然寒涼,還好方大夫肩寬背厚,不然我怕是要被這春風凍出一身顫。”
“徐掌櫃,男女有別。”
方雲寒面上一沉,眼神卻看向了馮小小,偏少女揣摩的目色不見妒忌,他心頭幾嘆,與徐瑩說話的口氣也平和許多,“若是冷,還是該早些下山的好。”
“方大夫果真體貼。”借着寬大衣袖悄悄撫上他的腰身,徐瑩無聲地,與轉過頭來的方雲寒做了幾個口型,繼而輕笑道,“若我過兩日當真風寒,還得請方大夫再多多費心費力才是。”
“徐掌櫃客氣。”方雲寒避嫌地站遠了些。
無視他眉間不耐,稍稍攏住衣領的徐瑩與馮小小颔首,“只是沒想到今上山還能遇見馮姑娘,如今打了招呼,我也不想讨人嫌,就不妨礙.”
她揚眉低笑,意味深長道,“就不妨礙一對有情人來求簽了。”
玉書聽了這話,壓住心中嫌惡,以防她再落了什麽,礙事不肯直接離去,忙自告奮勇道,“姑娘,方大夫,奴婢送徐掌櫃一段。”
“也好。”方雲寒颔首,虧得玉書有眼色。
小小面皮薄,經不起逗。一會解簽,若是有第三人在場,只怕會羞惱而去。
排在前面的隊伍越來越短,更多的人聚在了結香樹下。
“徐掌櫃。”叫住欲走的徐瑩,馮小小往前幾步,“我還有話要說。”
“嗯?”瞥了眼守在馮小小身後不遠的青衫郎君,徐瑩唇邊笑意加深,“姑娘可是要說與他并非一對?”
“不錯。”剛剛話趕話沒來得及解釋,馮小小颔首,極為鄭重道,“我與方大哥,向來只有兄妹之誼。”
“兄妹?”
徐瑩笑得有些輕蔑,“既無血緣談何兄妹,能在這麽多人中恰巧遇到,這本身就是一種姻緣。姑娘何必分得這麽清楚明白。”
“再者,就算現在還不是一對,他也願陪姑娘去抽簽。光是這份心意,姑娘還不明白麽?”
伸手拍了拍愣住的馮小小,徐瑩将人往方雲寒身側一推,走得倒是潇灑。
踉跄的腳步,在方雲寒扶來的瞬間,生生止住。
馮小小被徐瑩一語驚得面上通紅,烏黑的眸子裏倉皇失措,結結巴巴道,“方,方大哥,我還是不抽簽了。總歸姻緣天定,該來的總會來,知道和不知道也沒什麽不同。”
“是不是徐掌櫃說了什麽?”
就知道徐瑩沒安好心,壓住心底竄上的火氣,方雲寒面上一派溫和,“前面還有幾個人就輪到你我,況且大家都說妙語大師解簽極為靈驗,去聽聽也不是什麽壞事。”
馮小小搖頭,“我還是不去了。”
三年照拂已然還清了爹與他的師恩一場,她既無心,又何必将方雲寒也拉進看不見的漩渦,一如夢裏傷重。
“你若.當真不想去,在這等我也好。”
藏在袖裏的木簽攥得手心生疼,方雲寒低笑囑咐,“可別到處亂跑,今日人多,一會我送你回去。”
青衫随着引路的小沙彌進了偏殿。
浸了汗的木簽遞上,方雲寒面上卻沒了期待。
“施主這簽.”妙語大師微頓,複又道,“的确是支上上簽,只不過這山雲之巅并非常人可及。是以施主之姻緣,就在身側。”
身側?
的确,這三年來,除了馮小小,他哪裏對人用心過。
既然早有姻緣天定,再多等她一時也無妨。總歸這傻姑娘還未開竅,懵懵懂懂的很。
方雲寒剛剛還晦暗的眸色瞬時明亮起來,快步走出偏殿。
一眼就瞧見結香樹下老老實實等人的馮小小,山間多風,吹得她鬓間碎發飛揚,如雪的面上隐隐凍出淡粉,瞧着便嬌憨可愛。
方雲寒心尖發軟,走近的腳步放輕,看着那雙擡起的水眸,低低而來的聲線愈發溫柔,“小小,我們回家。”
傍晚,院裏也沒有腳步聲進來。
睡了一覺的裴衡止洗了把臉,點燈細細翻看着小冊子裏的記錄。
如墨的桃花眼略過進來添茶的金羽,冷道,“記住明要說的話了?”
“屬下.”
“嗯?”
換了小厮服的金羽後背一寒,忙不疊的改了口,“小的記住了。”
“可是爺。”到底是盡忠職守的性子,按住由心而發的懼意,金羽耿直道,“小的這麽貿貿然上門,說是您的小厮,馮姑娘要是起疑,那爺早前的苦肉計,豈不是打了水漂?”
尤其,馮姑娘才剛剛将寫了自己心意的日錄奉上,這麽一來,說句不好聽的,那可真是雞飛蛋打,得不償失。
“起疑?”裴衡止聲沉,馮小小精明的很。她不但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更是早就從某處瞧出了端倪,摸清了他的本來意圖。
只不過她不說,便是還有顧忌在。只需稍加利用這點,想來那人便會露出更多破綻。
“她不會的。”薄唇輕抿,似有笑意。專注的目色複落在捧在手心的小冊子,還未看上幾行。
“爺。”金羽好心又道,“您瞧了馮姑娘的日錄,按照禮尚往來的說法.”
冷冽的目光只瞥來一瞬,就讓金羽默默閉上嘴,安靜地立在身後。
刻意忘卻的懊惱丢臉,只一句話便輕飄飄地重新浮上心頭。那一瞬間的低落,直叫裴衡止喉頭幾動,半晌才咬牙恨道,“此事不許再提!”
院外,三三兩兩有了腳步聲。
如墨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遣了金羽隐回暗處,方才做了個虛弱的樣子倚在榻上。
等了半晌,已經到了院門的腳步忽得頓住又匆匆往外走去,裴衡止習武,耳力自是非同一般。
只聽那方雲寒似驚似喜道,“小小,你當真願意陪我走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