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洞夜春 本章作話含入V公告,明有萬……
金羽曉得,這是要去別院的意思。
正要出門通知墨羽,就聽裴衡止又道,“一會若是無事,不必在房前伺候。”
翻開的話本,厚實的信封被撂在一旁。
郎君垂目,極為認真地讀着,時不時還會沉思片刻。他看書極快,卻在話本裏有插畫的那一頁,足足看了半個時辰,悄悄紅了耳尖。
待夜幕低垂,偏房裏吹了燈。
一襲黑衣的裴衡止這才覆了面,與金羽一前一後,足尖輕點,落在屋檐,往遠處而去。
打更的才剛剛敲響鑼。
安靜許久的窄巷,遠遠來了一盞燈籠,急匆匆走向最裏面的馮家。
青色的衣擺随風輕揚,狹長的眼眸在明暗交錯的燈影中,顯出些許陰鸷。就在院門打開的一瞬,頃刻間,轉換成焦急與無措。
“方大哥?”
馮小小身側還跟着揉眼直犯迷糊的玉書,她下意識地看了看熄了燈的正房,有些遲疑。
“小小,我知道昨日之事已經讓你我生了嫌隙。”方雲寒壓低了聲道,“可此事除了來尋你,我着實想不到其他可靠之人。”
“到底出了什麽事?”
方雲寒皺眉,苦道,“想來白日你也聽聞了徐掌櫃的事吧。傍晚我去瞧她,想要替她診脈一瞧究竟,她非但不肯,反而諸多奚落。”
他頓住,似是羞惱萬分,“我.我一時沒忍住,便推開了上前挑釁的她,結果——”
馮小小心底一緊,吸了口氣道,“她人可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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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方雲寒點頭,玉書忍不住插嘴道,“那方大夫這麽晚來尋我家姑娘,到底所謂何事?”
“她雖然還有口氣,但身子着實虛弱。我已經給她用了鋪子裏最好的藥材,可如今,仍是差一味還魂草。”
“方大夫,您該不會是想讓我家姑娘去幫你采藥吧?”
自打從王家別院回來,玉書一提起方雲寒,都得啐上幾口,現下更是直翻白眼。
方雲寒一臉難堪,“我,我也是實在無法。還魂草長在城郊瀉玉峰,那一帶泥土松軟,若是不熟悉路,極易陷進軟泥。”
他哀求地看向默不作聲的馮小小,“小小,這瀉玉峰你最熟悉,如今人命關天,你能不能看在過往的面上,幫我一回?”
“姑娘。”玉書使勁攥了攥馮小小的衣袖,“天這麽黑,看不清路是一則,況且這瀉玉峰,您也是早些年去過幾回,哪裏就稱得上熟悉。”
“方大哥。”輕輕拍了拍玉書的手,馮小小颔首,“玉書說得不錯,尋藥一事,我怕是幫不.”
“小小!”青衫郎君一身狼狽,忽得跪倒在地,“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方大哥,你先起來。”馮小小退後幾步。
“小小,你當初尚肯救一個陌生人,怎麽如今輪到徐掌櫃,便如此推三阻四?”
“方大哥,并非是我鐵石心腸,只是此事我的确無能為力。”
方雲寒面上痛苦,怆然一笑,“無能為力?只怕是你不再信我。”
他跌跌撞撞起身,深深瞧了瞧遲疑的少女,“也罷,既是徐掌櫃命該如此,我這就去投官便是。”
拎在手心的燈籠咕嚕嚕落地,映着他衣擺處染上的血跡,說不出的凄涼。
“等等。”馮小小蹙眉,喊住了失魂落魄的青衫郎君,“我陪你去。”
“姑娘!”玉書急急抱住她的臂膀。
馮小小握住婢子的手,轉頭與欣喜異常的方雲寒道,“兩人力量始終有限,方大哥還是得尋些村民幫忙。”
“這是自然。”方雲寒忙不疊的點頭應下。
“那還請方大哥稍等片刻,我換身方便行走的衣裙。”
輕輕合上的院門,關不住玉書焦躁的低語,“姑娘!您何必趟這個渾水。”
淡淡瞥了眼黑着的正房,馮小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将一直貼身藏着的玉佩遞給婢子。
祥雲紋路,溫潤有度的觸感,一摸便知是上等之物。
“姑娘,您這是做什麽!”
這玉馮小小戴了十多年,從未離身。玉書心頭一慌,抱住她的臂膀說什麽也不撒手。
“玉書,你想想。”披散的青絲高高豎起,馮小小輕輕拍了拍婢子的肩頭,“他為何摸黑前來與我求助,甚至不惜下跪相逼。”
“奴婢愚笨,想不通這些彎彎繞繞,奴婢只知,那姓方的居心叵測,姑娘絕不能與他前去!”
“你都知曉他心懷鬼胎,哪裏愚笨了。”少女眉眼彎彎,複而鄭重道,“可見白日裏裴公子說與他的那番話,已然起了作用。”
“我若不入局,恐會耽擱裴公子收網。既然我已經答應了要與他聯手去查爹的案子,就沒道理在此刻貪生怕死。”
玉書堵在門口,求道,“那奴婢跟您一塊去!”
馮小小搖頭,将匕首插在腰間,換了身利落打扮,“你得留在院裏。”
正房裏沒有動靜,只怕他們早就被人引去了其他地方。
瀉玉峰林深茂密,還魂草又多在崖邊。馮小小略一思索,輕道,“若天明我還未歸,你可先帶他們去延居洞尋我。”
“放心。”少女烏黑的眸子在月下閃閃發亮,“還記得我與你提過的那個夢麽?”
“記得!”攥在掌心的玉佩溫涼,玉書心裏七上八下,不知她為何說起這個。
即便夢境之中,嫁他是真,并無此行。
馮小小仍是莞爾一笑,寬慰着快要愁斷腸的婢子,“我呀,此行不但無事,還會尋到一位極好的夫君。”
月隐雲厚,瀉玉峰中。
起初,馮小小身邊還總有幾個拿着火把的村民跟着。漸漸地,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快到斷崖之時,身側也只剩一個方雲寒。
與意料中分毫不差。
夜裏山風如刀,刮得人臉生疼。
方雲寒下意識地替她擋着風,三年相處,他的心意不曾作假。
可一想到那樁舊案,懸在心中的最後一絲掙紮便猶如繃到極致的絲線,剎那間就斷得徹徹底底。
總歸是留不下的人。
除去今夜,再無時機。
方雲寒悄悄近前,蹲在地上的少女忽得起身,揚起的黑眸裏,映出一個面露兇光的他。
“方大哥。”馮小小伸手,似是不曾注意,只遞上辛苦挖來的還魂草,“你看,徐掌櫃有救了。”
“是啊。”
低低喊住轉身欲走的少女,方雲寒藏在袖裏的手腕微動,“我就說這個忙,只有你能相幫。”
話落,夜裏寒光乍現,直直逼向馮小小咽喉。
好在方雲寒并非練家子,馮小小亦早有準備,加之熟悉地形,掙脫倒也不難。
可她畢竟是個女子,體力有限。
幾番追逐,方雲寒離得越來越近。
她手中沒有火把,全靠月色與記憶。本想靠鄰近幾快軟泥坑困在身後窮追不舍之人。
可方雲寒既然敢約在瀉玉峰,必定也是提前勘察過地形的。
不遠處,林中群鳥飛起,似有人馬前來。
夜黑不辨敵友,馮小小不敢再大意,直直奔向斷崖。
褪去山林覆蓋,此處風聲呼呼作響。黑壓壓的天地間,站着孤零零的少女。
她手中緊握匕首,冷冷看向慢慢逼近的方雲寒。
“小小,你放心。”青衫郎君仍是往日裏溫和的模樣,語氣更是缱绻異常,“此事因徐瑩而起,等你去了,我亦不會放過她。”
“方大哥,今日我是逃不脫了。”馮小小微微緩了幾口氣,“你也知我這三年來最大的心願便是求一個真相。”
她凝視着緩步前來的方雲寒,“爹的案子,你究竟知道多少?”
“小小。”青衫郎君失笑,站在離少女一臂遠的地方,搖了搖頭,“別白費心思了,今夜他是不會來救你的。”
“至于馮家的案子,三年前便已經塵埃落定。”見馮小小怔愣,方雲寒面上生冷,幾步上前,“你若真想知道,等到了地府.唔。”
被風鼓起的素色衣袖,從青衫前襟略過,猛地沒入了半只匕首。
方雲寒惱怒,卻也不敢撲上前去。
斷崖孤月。
仰身後躍的少女唇邊含着譏诮,厭惡地閉上了眼。呼嘯而過的風裏,夾雜着匆匆奔來的馬蹄聲。
下一瞬,冰涼的手腕倏地被人緊緊捉住。不等馮小小反應,她整個人都被用力地護在懷中。
“別怕。”
乍聽到他的聲音,少女睜開的眸子裏剎那間湧上歡喜,可下一瞬,便成了懊惱,“這麽危險,你怎麽來了!”
“來救你。”黑巾覆面的郎君輕笑,将人又抱緊了些。
斷崖之下的土地極為松軟,但山石衆多。滾落下來,也是危險重重。
虧得裴衡止身手敏捷,兩人雖被摔得七葷八素,卻也并無大礙。
趴在崖邊的方雲寒面目猙獰,與身後奔來的幾人恨恨吩咐道,“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跟我走!”爬起身的馮小小一把握住裴衡止的手腕,朝崖底深處跑去。
嶙峋的怪石間,出現了一條瀑布。
馮小小輕車熟路,領着裴衡止鑽進水簾,湍流而下的水流厚實,像一堵牆,隔開了外界的喧嚣。
“這裏是?”
握在手腕的掌心松開,少女腳步聲緩緩走遠,須臾,黑暗中又輕微的響聲。
好在裹了油紙的柴火并未受潮,星點火光慢慢亮起,映出少女彎彎眉眼,“是延居洞。”
堆成一堆的木柴燒得劈啪作響,烘得人漸漸溫暖起來。
洞璧上映出的一雙人影,背對而坐。
覆面的黑巾早就被摘下,露出清俊的容顏。也不知是不是被火光印染,裴衡止顴上始終帶着明顯的紅。
那雙美極的桃花眼愣愣盯着出口,耳邊還有少女時近時遠的聲音。
“這裏還是早些年爹發現的,原先一到夏天,我都會跟玉書來此玩耍.那時候呀,還能捉到好大的魚.這裏隐蔽,一般人是尋不到的。不過我囑咐了玉書,咦!”
靠在背上的人似是洩了力,沉沉倚住馮小小。
“裴公子?!”急忙回身探查的少女,被他額間生出的滾燙驚得忍不住低呼。
似是察覺到身側有人,裴衡止本能地喃喃着要水喝。
遞在唇邊的木質水壺,只一口,冷意便散進全身,凍得迷糊中的裴衡止一個激靈,下意識地閉緊了唇齒。
馮小小哄了半日,燒糊塗的郎君倔得很,怎麽也不肯再喝,現下又沒個容器能燒些開水。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那個法子
紅了臉的少女咬唇,半晌才下定決心,抖着手拿起水壺,山澗水入口冷冽,須臾便溫熱起來。
她緩緩俯身。
混沌的思緒被淡淡的香氣裹挾,那雙閉着的桃花眼費力地睜開一條縫,在看清貼過來的人影時。
腔子裏沉沉跳着的心倏地動得飛快,燒在心底的火遠遠超過了留在額上的滾燙。
修長的手指死死扣住身下的竹席,他怔怔地,瞧着不斷靠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