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這世上,知道玉寒宮真實身分的人屈指可數,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人人都知道他出身大富之家,是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纨绔子弟,喜好結交江湖人士,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即是全部優點,卻不知他是江湖上最有名、也是行蹤最神秘的情報販子之一。
情報販子,顧名思義就是專門販賣情報秘密為職業的人。
有人說,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那麽人活着的時候,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玉寒宮用別人的秘密來賺錢,也以竊取他人的秘密為樂。
要找他很難也不難,只要有心、有錢,想知道的和他知道的都可以交易。
如今,江湖中稱得上「敬業」的情報販子是越來越少了,這一行不是個讨巧的行當,看似做無本生意,卻是所有人眼中的叛徒,出賣不相識的人,有時自己還得拼命,運氣不好落得一個被滅口的下場也沒處說理。
玉寒宮算是這行裏的佼佼者,有誠信、有本事,價格雖高卻物有所值。用他的話來說:本就是一樁買賣,即便是口頭上的生意,也講童叟無欺。
一個市儈的生意人,卻有個雅俗的名號:玉桃花。
桃花……想到玉寒宮那一雙眼,刑昊天在心中一笑,聽到那人問自己怎麽知道的,他收回手,将垂在額前的發向後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個回答讓人想服氣又覺得不服氣。玉寒宮自嘲一笑,有點無奈地撓了撓頭。「我這算是「晚節不保」嗎?」
被刑昊天揭穿,他還真有自投羅網的感覺。
刑昊天問:「你肯老實留在這裏,也是為了知道天刑教的秘密吧?」
玉寒宮并不否認,應該說的确如此。誰讓江湖上想知道天刑教的人那麽多,可知道的又那麽少呢。
「沒辦法,天刑教太有誘惑力了。」他翻了個身,擡頭朝刑昊天一笑,「所以,我又得謝謝教主了,要不是你把我帶到這裏,我也不會有這個大好機會。」
刑昊天輕笑一聲,「不必,這很公平。我倒是對你這個人很好奇,當然,我也好奇你知道多少關于天刑教的事?」
玉寒宮搖頭,「多少并不重要,有沒有用才是真的。有人覺得只有天大的秘密才有意義,但是不是秘密,要看別人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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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刑昊天對這個話題似乎很感興趣。
看他一眼,玉寒宮揚起嘴角。「比如在這些天,我發現你只愛喝一種茶,這種茶的産地只有一個,且産量極少,每年還要向皇宮進貢,剩下的自然彌足珍貴,據說是千金難求,能買到的人自然也就屈指可數。總而言之除了珍貴、珍貴,還是珍貴。」
他一連三個「珍貴」很是有趣,但卻不過分,後面的話不用他說下去,刑昊天就點頭,「的确,到時候不僅能透過排除法找到我,甚至在茶裏做手腳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是你買的,也可能是你的教徒送來孝敬你的。」玉寒宮又加了一句。
「你知道天刑教教徒都是何身分?」
「五湖四海,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商賈名儒。」玉寒宮不知是贊美還是諷刺地說:「有你天刑教撐腰,做起買賣連底氣也足了。」
刑昊天笑了笑,「看來還真沒有什麽瞞得過你。」
「我這也是拼了命動了腦的,又不是神仙,眼睛一閉一睜就什麽都知道了。」
「說起來,我有一點好奇,為什麽你一個富家少爺要做這個?」
「所謂人各有志吧。」玉寒宮似笑非笑地說:「況且……」
刑昊天看着他,等他後面的話,但他沒有再說下去。
兩人沉默半晌,刑昊天突然問,「你要不要入我天刑教?」
又來了……玉寒宮撓了撓頭,用一個毫不香豔的姿勢躺在床上,「加入天刑教和留在你身邊有什麽區別?」
「有區別,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我的人。」
「我要是不願意呢?」玉寒宮問完又加了一句。「知道了我的身分,是不是要滅口了?」
「對不聽話的人,的确如此。不過……」刑昊天伸手用手背贈了蹭他的臉,語氣裏有幾分親昵。「你不同。」
玉寒宮當下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過,想想又覺得有點好笑。
要他加入天刑教幹什麽?
玉寒宮覺得如果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纨绔子弟,刑昊天絕不會說出這種話。
把他扔在一旁那麽多天,之後突然出現,可能就是得知了他的真正身分才改變了态度。不然的話,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也不是沒可能。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知道太多秘密。
刑昊天并沒有馬上要玉寒宮的回答,或者說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
當晚刑昊天也沒留下。坐在床上看着男人站在床邊穿衣,玉寒宮突然覺得好笑。
刑昊天轉過身看着他嘴角含笑的樣子,卻感覺不到多少笑意,但也沒說什麽,臨走前只留下一句「睡吧」。
玉寒宮卻不想睡,刑昊天離開之後,他躺在床上想着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算起來他到天刑教已經大半個月,婚期已近。大婚将至,新郎卻不知所蹤,恐怕所有人都會以為他逃婚去了,老頭子怕是殺了他的念頭都有了。
不過他也不覺得冤枉,他的确有逃婚的意思,或者說原本是打算「私奔」,結果只一個獨自「逃婚」的下場……突然想到了那人,他有點詫異自己竟然在這段時間裏沒有想到他。
果然,這輩子有些東西永遠強求不來……翻了個身,他輕輕閉上眼。
雖說拒絕了刑昊天加入天刑教的提議,但他覺得他的拒絕完全沒有意義,刑昊天好像并不把他的拒絕當回事,或者很肯定他會改變主意。
玉寒宮覺得,刑昊天現在做的一切,跟他那時追戲子時并無太大差別。
第二天,玉寒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剛醒沒多久,人還沒下床就有人進來伺候他洗漱,看來平時不是沒人看着他,只不過都在暗處而已。
刑昊天倒是說到做到,真叫人送來了幾本有趣的書,他翻了一下,除去幾本奇聞小說,竟然還有本春宮圖,而且還是市面上少見的版本。
東西雖然好,但此時玉寒宮沒心思研究,剩下的書也看不進去、他莫名的感到心慌,索性出去四處瞎逛。
玉寒宮住的地方附近有個園子,裏面種滿牡丹,他挺喜歡。他記得母親生前也愛種牡丹,整朵都是大紅色的最好看,而這裏的牡丹還開得正豔,可見沒少費心。
坐在花叢旁的石桌前,下人适時送上果品糕點和一壺熱茶,以為他是要賞花。玉寒宮也沒說什麽,當真賞起花了。
只是花雖美豔,一個人獨自欣賞,實在有些冷清,就在這時,玉寒宮擡頭發現園牆的拱門後有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像是在頭瞧他。
他無聊地喊了一聲,「誰?」雖然在這裏出現的人,是誰都與他無關……可他沒想到的是,對方還真的同他有點關系。
他這一聲吓到對方了,但那人并沒有走,反而從門後探出頭來,竟然是個俊美的少年,正一個勁的盯着他。
那種欽慕的眼神讓玉寒宮又找回之前流連花叢的感覺,心中一動,正要開口調戲,那少年卻先一步開口。
「玉公子!」喊出來的聲音裏一陣激動。
玉寒宮眉一皺,「你認識我?」問完卻又覺得多餘,他被刑昊天抓回來的事,這裏恐怕沒人不知道的。
誰知少年竟幾步來到他跟前,興匆匆道:「公子,是我呀!你不記得了?」 他這麽一說,玉寒宮愣了一下,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相貌,倒還真覺得有點眼熟,可也只是一點而已。
「你是……」
少年抿了抿嘴,眼中幾乎要泛出淚光。「我是明玉啊!」
玉寒宮将腦內數張面孔和「明玉」這名字對了幾遍,這才想起是誰。
明玉曾經是和他歡好過的小倌,也是清風閣裏的人,有次不知道怎麽得罪了客人,正要當着衆人的面被人淩辱,玉寒宮碰巧路過,看不過眼就把人救下了。
有一陣子玉寒宮在明玉身上花過些心思,那時明玉正是少年,各方面都是極好的。
但哪怕再好,玉寒宮也從不把心思僅放在一個人身上。一段時間之後,就沒再見過。後來他偶然聽人說明玉被贖了身,離開了尉城。
「您想起我了?」明玉問。
「你怎麽在這裏?不是被人贖身了嗎?」玉寒宮沒想到今天還能在這裏遇到故人。
明玉稍愣了一下,但馬上又露出笑臉,「是啊,這麽久沒見,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公子。」說着還抹了一下眼角,似是故人相見的悸動。
「公子為何會在這裏?」
玉寒宮不知要怎麽解釋才好,說自己跟刑昊天是朋友……又實在說不出口。
「公子?」
「我……」他剛要開口,突然有人走了過來。
程煜一身白衣,搖着折扇,潇灑公子模樣從牡丹叢另一端緩緩走來,臉上滿是笑意。玉寒宮覺得他比自己還像個纨绔子弟,也開始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真這麽一副欠揍的樣子……
一見是程煜,明玉便低着頭匆匆離開了,沒再跟玉寒宮說話。
「怎麽見到我就走了,難道我是洪水猛獸不成?」程煜笑嘻嘻地看着明玉已經離去的背影,随後看向玉寒宮。
「在下程煜。」
說起來這是玉寒宮第一次同程煜單獨見面,這男人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還真跟他有幾分相似。
「我沒打擾你們吧?」程煜問,聽不出絲毫虛僞的感覺。
玉寒宮沒說話,手一伸指着一旁的石凳,「坐。」
程煜爽快坐下了,還來了一句,「多謝夫人。」
玉寒宮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抹了一下嘴角,「你看我哪裏像夫人?」
「那可是教主親自下的令,」程煜笑了笑,「教主對公子的特別,是衆人皆知的。」
玉寒宮看他一眼,低頭擺弄果盤上的葡萄,「他對我那麽特別的原因,你應該不會不清楚吧?」
程煜不否認,「什麽原因都無所謂,只要他願意你開心就行。」
「你覺得我像開心的樣子?」
「那你要怎樣才能開心?」
「你告訴我能讓我開心的事。」玉寒宮揚起嘴角,上身向前一湊。
「那什麽事能讓你開心?」程煜眯起眼也往前一湊。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臉上同樣挂着有點猥瑣的笑容。
最後兩人幾乎是同時笑了一聲,各自坐了回去。玉寒宮突然有種感覺,自己的身分被識破,說不定就跟眼前的家夥有關。
「公子認識剛才那人?」程煜突然問。
玉寒宮也不避諱,如實回答,「以前見過。」又說:「你也不用叫我什麽公子,客套就免了。」
「好!」程煜唰一聲打開扇子,「太客套就顯得生疏了,我這人就是不愛客套。」
這笑面虎跟那臉上有疤的冷面人真是和諧互補的一對,玉寒宮心想這一對寶,刑昊天是從哪找來的……
這時程煜看了一眼明玉離開的方向,問:「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其實不難猜,何況玉寒宮知道明玉以前是幹什麽的,總不至于現在在天刑教當廚子吧。說實話,玉寒宮對明玉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興趣不大,倒是有點好奇眼前的男人想幹什麽。
「他是什麽人,與我有關系?」
程煜搖頭,「本來關系不大,不過你和他既然認識,以後可以讓他陪你說說話、敘敘舊什麽的。」
聽起來是一番好意,但玉寒宮相信對方不會無事獻殷勤,正要開口,程煜突然話峰一轉,笑嘻嘻地看着他,「話說你上次那小曲兒真不錯,改天我們似曲會友如何?」
玉寒宮知道這說的又是他在酒樓裏那次,被別人看到沒什麽,可這些人好像這輩子都會記住了似的。
一點頭,他笑得不輸程煜,「行!聽說你十八摸唱得也不錯,有機會一定要欣賞一下。」
呃……程煜楞了一下,「這你也知道啊?」
玉寒宮向他拋了個媚眼。「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兩人正說着,突然有人出聲叫喚,「程煜。」
不知道什麽時候,展風正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依舊一臉冷漠。
「哎呀,看來得走了。」程煜站起來朝玉寒宮笑笑,「咱們下次再聊。」
那邊展風已經轉身離開,程煜跟了上去,還回頭朝他揮揮手,一副天真模樣。
玉寒宮撇嘴一笑。
刑昊天自然是一言九鼎,程煜也是說到做到,當天晚上,來給玉寒宮送飯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明玉。
「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到公子了……」明玉低頭微笑着,雖然年紀大了,身形也比以前要高瘦一些,倒也還有些過去的影子。
看着換了一身衣服的明玉,玉寒宮在心裏「感謝」程煜的體貼,只是他們之間能敘什麽舊,他也知道的吧。突然想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見刑昊天……
陡然回神,玉寒宮發現自己竟然在想刑昊天,不禁有幾分不自在。擡起頭對明玉說:「坐下說吧。」
明玉想了想,還是坐下。然後,就沒人說話了。
玉寒宮是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以前他和明玉情話綿綿,說得再好聽也是逢場作戲,出了門就煙消雲散。如今兩人在異地重逢,總有點尴尬。
最後,玉寒宮嘆了口氣問:「你這幾年過得如何?」
原本正絞着自己手指的明玉聽到他的話,愣了一下,擡頭看着他,「多謝公子關心,我過得還可以,至少在這兒不愁吃穿。」
玉寒宮剛想問他為何會在天刑教,明玉反問:「公子呢?」
「我……也還行。」他拿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
接下來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按理說明玉應該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玉寒宮正想他為什麽沒問的時候,後者突然開口了。
明玉壓低聲音說:「明玉知道公子是被脅迫的…」
玉寒宮緩緩皺眉,這麽說,他是什麽都知道了……
「前些日子我就聽說有人被關在這裏,周圍有人暗中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大夥都在好奇是什麽特殊的人,今天我才反應過來那人便是公子你。真是……」明玉一臉悲切,「真是委屈了公子……」
被如此同情,玉寒宮都不知道該不該感動了。要說刑昊天是王八蛋,他恐怕也好不了多少,可也不知道怎麽安慰眼前的人,畢竟他才是「受害者」。
這時明玉突然四處張望了一下,表情有些緊張地湊近他小聲說:「我可以幫公子逃出去……」
玉寒宮一愣,怕自己沒聽清楚,「什麽?」
「我來這裏已經很久了,跟這裏的幾個守衛還算熟,總壇周圍地勢險峻,但有一處是只要穿過一片樹林便可下山,我知道從哪裏可以出去,公子可願意一試?」
玉寒宮有些疑惑,但讓他更疑惑的是明玉為何要幫他?
「為什麽要幫我?」幾年不見,何來這種情分?
他一問,明玉就笑了,只是笑得有幾分凄涼,「公子這是什麽話?明玉以前多虧你照顧,雖然是……但我對公子也算有情。再說公子是什麽樣的人?富賈一方的玉家三少爺,難道願意在這裏當人的禁脔?」
他說的句句在理,尤其是最後一句。走是遲早要走的,雖然自己還沒想到辦法,但如果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自然再好不過。其他暫且不論,他玉寒宮絕對不會一輩子待在這裏當刑昊天的玩物。只是……
「你剛才也說周圍有人暗中看守,我怎麽出去?」
「一開始是有,不過從三天前開始就沒有了。」明玉微微一笑,「看來教主已經是信任公子了。」
玉寒宮還是猶豫,這種從天而降的機會未免太讓人驚喜。他剛開始琢磨怎麽離開,就有機會了。
見他猶豫不決,明玉等了一會,伸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公子難道不想走了?」
這時候說不想走,一般來說不是愛上這兒的風景,就是愛上刑昊天了。兩個原因聽起來都挺吓人,但更吓人的是玉寒宮還認真想了一下哪個原因更實際一些。
揮去腦中的胡思亂想,他重新考慮起來,不管怎樣,他都沒有不走的理由。
「你說的辦法,行得通嗎?」
明玉點頭,「雖然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但至少值得一試。我會找人在山下接應,如果公子成功下山,到時一切聽他安排就可以了。」
玉寒宮問:「他是誰?」
「是我的……」明玉抿了抿嘴,低下頭小聲說:「就是當初替明玉贖身的人。」
玉寒宮默然,想問那你又怎麽會在這裏,卻又沒問出口。思索片刻之後,正要開口,突然察覺有人進來了。便一把抓住明玉的手,臉上又露出調戲輕浮的笑、等那人走近了才擡頭。
刑昊天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玉寒宮沒什麽反應,明玉倒是吓得馬上抽回手退到一邊,向刑昊天行禮。
「教主……」
他的聲音有那麽一點點抖,玉寒宮感覺出來了,卻不知刑昊天有沒有察覺。
三人靜默了一會兒,刑昊天冷冷說了一句,「出去。」
「是。」明玉點頭,低頭快步離開。
等房裏只剩他們兩人後,刑昊天慢慢走了過來。
玉寒宮不知道自己看錯沒有,他覺得刑昊天的表情好像柔和了一點……只是一直不說話,讓人摸不清他到底什麽意思。
等人走到面前,玉寒宮坐正身子。「我坦白,只摸了一下手,別的什麽都沒幹。」
「沒幹?」刑昊天輕笑一聲,「是沒來得及幹吧?」
玉寒宮讪笑一下,想必在刑昊天看來,不過是他的「花心」毛病又犯了。不過他承認,在某些方面,刑昊天還真了解他。
刑昊天掃一眼桌上的菜,都沒動過,于是緊挨着玉寒宮坐下。
玉寒宮一愣,「你幹麽?」
「自然是同你一起吃。」
看得出來,但讓他不解的是刑昊天好像沒有叫人再拿一副碗筷的意思。
「就一雙筷子怎麽吃?」問完之後,玉寒宮覺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刑昊天嘴角一揚,拿起唯一一副筷子挾了塊肉送到他嘴邊,就差沒啊一聲讓他張口。
這種情趣玉寒宮實在無福消受,他縮着脖子往後退了退,「不必了,您自己吃吧!」
「那你呢?」刑昊天還真不客氣,手一轉肉進了自己嘴裏。
玉寒宮瞪眼,「我用手吃!」惹得男人一陣輕笑。
最後,玉寒宮用喝湯的勺子吃了頓飯,本來這也不算什麽,可看到刑昊天用筷子熟練地夾走菜時,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吃什麽都味如嚼蠟。
「說起來……」刑昊天拿着酒杯的手抵在下巴上,側過頭看着窗外。「我也很久沒有和人一起吃飯了。」
玉寒宮看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拿勺子拌着碗裏的飯。突然聽刑昊天道:「對了,不如你說說江湖上是怎麽說我的吧?」
「你自己不知道?」他頭也不擡地說。
刑昊天一仰頭喝幹了杯中酒,回過頭看着他。「聽傳言總比不上聽人親口說。」
他說的就不是傳言了?玉寒宮腹诽一句,放下勺子。
「說實話,在江湖中你的名氣比不上某些掌門大俠,但是在江湖人中,天刑教和刑昊天卻是讓人萬分忌憚的。」
刑昊天靜靜聽着,并未露出什麽特別情緒。
「我一直好奇,見過你的人都不想多說,更不會到處宣揚有關你的一切,」玉寒宮皺了皺眉,「你說了什麽或者做了什麽,對他們産生這麽大的影響?」
「我既沒說什麽也沒做什麽,更沒威脅他們。」
「那你……」
「因為他們都是聰明人。」刑昊天為自己緩緩斟滿一杯,放下酒壺說:「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玉寒宮一挑眉,「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聰明人了?」
「你?」刑昊天瞥了他一眼,「你是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說了。」
「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是該說和不該說的。」玉寒宮再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客人給了錢,想知道什麽我就說什麽。」
刑昊天笑了,笑裏竟然有點無可奈何的寵溺味道在裏頭。
一陣微風吹過,仿佛還帶着一縷青草露水的涼氣。
「玉桃花……」刑昊天看着窗外,自言自語般低喃着,聽到自己的代號被他念着,玉寒宮一陣費解。
最後,刑昊天飛快喝完杯中酒,說了一句,「桃花開得不久,還是玉的……」
這話怎麽聽都有其他含義,只是玉寒宮還沒琢磨出什麽,刑昊天就突然站起來,一手拿着酒壺,一手扯着他往外走。
「幹什麽?」
刑昊天不說話,玉寒宮問了幾聲問不出什麽,索性随他去了。
兩人一路小跑,穿過空無一人的長廊,來到種滿牡丹的院子。此時月光正亮,四周看得都還清楚。玉寒宮以為刑昊天是突然來了雅興要在月下賞花,走在前面的人松開手轉身看他。
「你好奇,其實我也有些好奇,比如你的武功是不是真那麽不濟?」
玉寒宮先是一愣,随後腳下用力,整個人騰空躍起,躲過刑昊天的偷襲,落下時單手在地上撐了一下,一翻身落到牡丹叢裏。可還沒等他站穩,一陣勁風掃來又逼得他向後退了數步,所到之處揚起無數花瓣落葉……
等到玉寒宮擡頭,刑昊天已經站在他面前。
「身手倒還算敏捷,但……」
伸手打斷他的評價,玉寒宮索性坐下,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說:「別說這些,這世上能讓你誇的人恐怕沒多少了。」
刑昊天笑了,一身白衣在月色下異常邪氣。其實刑昊天并不是冷酷到不茍言笑,甚至有時候以笑代答,偏偏他的笑只讓人覺得更冷。
「你還真沒什麽地方特別……」刑昊天邊說邊坐了下來。
玉寒宮剛覺得這男人還真是讓人猜不透,卻又聽刑昊天說:「不過,相處久了就越覺得有趣。」
直接從酒壺裏喝了口酒,刑昊天繼續說:「你很會揣摩我,知道我什麽時候在生氣、什麽時候不生氣,知道我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玩笑,知道我嘴裏說的和心裏想的是否相同……」
并不是因為了解而谄媚,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熟悉。
「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這麽輕松的說話。」即便是程煌和展風,中間也仍然隔着一層越不過去的東西。。
說到這裏,刑昊天側身躺下,枕在玉寒宮腿上。
玉寒宮沒有避開,只是一言不發地聽着刑昊天說,不知道應該否認還是承認。
月下牡丹叢中相依,也算是件風雅的事,只是此時兩人心中卻未必都是風雅的念頭。
刑昊天一人獨飲着,長久沉默之後,他低聲說了一句,「或許我不該帶你回來……」
聲音極低,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玉寒宮無意識的皺眉。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玉寒宮覺得自己的人生像是走在兩個極端,表面風光的富家公子和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情報販子,時間久了總會産生一種命懸一線的錯覺。在天刑教的這些天,他反倒平靜下來,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去想。
可平靜的日子雖好,事實上,只要在天刑教一天,他就永遠不能平靜。
玉寒宮承認,刑昊天了解他,這讓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刑昊天也許會是個好情人,但不是能相伴一生的人。現在他還沒有對自己失去新鮮感,而再有意思的東西,久了總會膩的。
他突然想到了慕千夜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做朋友,好過做情人……
如果他與刑昊天是另一番相遇,或許真能成為知已。愛人不一定是一生,友情卻可比愛人長久。
照這樣說來,他與刑昊天今生算是錯過了嗎……
「那,你什麽時候放我走?」在心裏自嘲着,等到回過神,話已經出口。不過不要緊,這正是他想問的。
但刑昊天閉着眼并未回答他,半晌之後,眼也沒睜地反問:「你不想留下來?」
「為什麽要留下來?」他發現他真的挺想知道。
刑昊天沒再說什麽,靜靜躺着像是睡着了。
玉寒宮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