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深夜,漆黑茂密的樹林裏,偶爾響起幾道不知名的鳥獸叫聲,讓長年不見陽光的林子多了一股陰森。

一陣踏過草叢的細碎腳步聲由遠而近……

一把扯掉擋在前頭的藤蔓,玉寒宮咬牙暗罵了一句,伸手抹去下巴上的水珠,盯着黑漆漆的前方……除了樹上落下的露水外,四周明明一片陰冷,他卻止不住的冒冷汗。

算算時間,他在這片林子裏已經走了将近一個時辰,仍然沒有看到出口。

按着明玉給的指引,他成功避人耳目的出了天刑教,順着一條偏僻小道一路直走,終于進了這片樹林。身上沒有武器,林子裏水氣太重,他唯一帶的火折子也濕了,頭上幾乎不見半點月光,腳下的泥土雜草很快打濕了鞋和褲,雙腿冷得直打顫,甚至還有什麽東西割破了他的腿,雖然不算疼,但火辣辣的,他沒停下來看,繼續在看不到盡頭的林子裏穿梭着。

臨走前明玉給了他一張簡單的地圖,他記了好幾遍,确定沒走錯方向,只是什麽時候能穿過這片樹林,卻是未知。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回頭,不能停下,既然選擇了這一步就不能後悔,更何況停下來,也許等不到有人來抓他回去,就先死在這林子裏了。

又翻過一個小山坡,玉寒宮停下腳步,擡頭看了一眼,茂密枝葉中露出一塊空隙,幾縷月光照了進來,讓人莫名安心了一點。

有什麽東西在他腳邊爬過,他皺起眉,一瞬間寒毛都豎了起來,應該是一條蛇爬到他腳上,他沒有動,連呼吸也停了下來,感覺沉甸甸的蛇從他腳背上緩緩爬過去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他繼續往前走。

慢慢地,他開始懷疑他能不能走出這片林子,明玉未免對他太有信心了。不過就在他已經要做最壞的打算時,前方終于出現一點像是燈光一樣的火光。

他胸口一窒,盯着那火光,原本迫不及待的他,此時卻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靠近之後,才看清那是有個人拿着燈籠。那人站在樹下,旁邊樹上拴着一匹馬,對方也看到了他,揮了揮手。

走到那人跟前,玉寒宮這才看清對方是個大約四十上下的男人,身形看上去比一般男子稍顯魁梧,但打扮卻有幾分像儒商。

男人先開口,「公子辛苦了,我真擔心你出不來了……」說完上下打量了一下玉寒宮。

此時的玉寒宮因露水弄得一身濕、滿腿泥濘,衣服破了不說,連頭發也亂糟糟的,不是一般的狼狽。他搖了搖頭,「我也覺得自己差點出不來了。」

Advertisement

「你是吉人自有天相。」男人笑了笑,抱拳行禮道:「在下周伯年。」

玉寒宮抱拳回禮,「玉寒宮。」

「尉城玉家的三少爺,」周伯年轉身從馬上拿下一件披風遞給玉寒宮,「我早有耳聞。」

他這「風流浪子」的名聲還傳得夠廣的……接過披風,玉寒宮點點頭,「又勞了。」

「玉公子客氣了。」周伯年說,轉身去牽馬,「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吧。馬只有一匹,馬車在幾裏之外的地方等着,要委屈你跟我共騎了。」

恰到好處的寒暄,聽上去沒有不妥之處,但正是這種滴水不漏,讓玉寒宮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猜到了什麽,卻又理不出頭緒。

趁着月色,周伯年一路快馬加鞭。玉寒宮坐在後頭一陣颠簸,見所經之處偏僻荒涼,想問這是哪裏卻又累得不想開口,索性先閉目休息。

周伯年所說的馬車停在一處隐蔽的地方,他們到了之後,趕車的人迎了出來。周伯年低聲同他說了幾句,随後招呼玉寒宮一同進了車裏。

馬車裏比外面暖和許多,披風也讓身上的寒意消了不少。待兩人坐定之後,一聲鞭響,馬車飛快跑了起來。

周伯年和玉寒宮一正一側坐着,玉寒宮問這是何處?

「何處都不是。」搖搖頭,周伯年解釋說這附近幾十裏內荒無人煙,地勢又陡峭險峻,沼澤懸崖多不勝數,林中還有沼氣彌漫,所以幾乎無人踏足。

「三不管的地界,至今也沒能說清楚是歸哪裏,看起來又不是什麽富庶的地方,沒人搶着要,只可惜……」周伯年說到這裏,輕嘆了一聲,又好像充滿譏笑之意,連眼中也有絲得意。

這種商人的精明表情玉寒宮再熟悉不過,他随意附和一聲,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再側過頭掀起旁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算算時間已将近破曉,外頭天色卻好像比那林中還要暗上幾分……

馬車颠簸了一下,玉寒宮猛然睜開眼,心裏訝異自己竟然睡着了。

周伯年仍然坐在那裏,見他醒了,說:「剛好你醒了,我們到了。」說着先一步掀開布簾下了車。

玉寒宮晃了晃腦袋,待徹底清醒之後才跟了出去。

外面天剛亮,一股涼意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馬車停在一處宅院門口,玉寒宮擡頭看了一眼大門上的匾額——周府。

「玉公子請。」周伯年在前頭為他帶路。

「有勞。」

進門之後,有下人上前招呼,周伯年吩咐了幾句,帶着玉寒宮一路進了內廳。

玉寒宮跟在周伯年身後,同時不動聲色地打量四下。作為普通人家的府邸并沒有什麽特別,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些家丁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

到了內廳,周伯年讓人奉上茶,和玉寒宮相對而坐。

周伯年說:「現在玉公子可以放心了,我這裏雖然算不上什麽奢華地方,但你盡管放心住着。」

「有勞周兄了……」玉寒宮點頭,心裏卻已另有打算。

這一路過來,周伯年沒有問一句關于他家裏的事,到了這裏之後,也沒說何時送他回家,更沒提要替他送信,反而有讓他長住的意思。

周伯年見他不語,問:「玉公子可是有話要說?」

可沒等玉寒宮開口,一個壯實的家丁又端了碗熱氣騰騰的湯上來。

「玉公子喝碗熱湯暖暖身子吧。」

家丁将湯放到玉寒宮面前,他低頭看了一眼,說了聲多謝,等那家丁下去之後,看着周伯年半開玩笑地問:「周兄,你這些家丁都是練家子啊?」

周伯年微微一愣,随後笑着說:「如今世道不太平,多幾個會功夫的看家護院也能安心些。」

「的确。」玉寒宮點點頭,伸手拿湯喝了起來。

大半碗熱湯下肚,胃裏有了些暖意,四肢也漸漸暖和起來。覺得差不多了,玉寒宮放下碗,突然問:「周兄是個生意人?」

周伯年有一瞬猶豫,最後還是點頭,「不錯。」

「那這次,你想同我做什麽生意?」

「玉公子何出此言?」周伯年笑問。

老狐貍!明明早有打算,卻偏要他說出來。玉寒宮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明玉同你說了什麽,況且他人在天刑教裏,你們要見上一面怕也是不容易,即便如此你還能跑這麽遠的路冒險去救我,我與你素不相識,和明玉也不過是一段不值一提的舊情,你們如此費心……生意人不求回報,可不是件好事。」 聽到這裏,周伯年不再裝下去了,點頭道:「不錯,天下哪有不想賺錢的生意人!玉公子可是覺得我是想挾持你向玉家索要贖金?」

「如果是這樣倒方便了,不用你開口我也會給你。只是……」玉寒宮頓了一下,「一個普通的生意人能知道天刑教所在,并且把自己的人送進去做內應,恐怕不是要一筆贖金,就能說得過去的吧?」

周伯年哈哈大笑起來,「玉公子果然聰明,雖然你是千金之軀,但我并非為錢而來。明玉也是我千辛萬苦送進天刑教的,原本還有兩人,卻都不像他一樣待得長久。」

玉寒宮對這些并不感興趣。

「你既然問了,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停了一下,周伯年上身向前傾,盯着他壓低聲音說:「我要你畫出天刑教總壇的地圖給我。」

玉寒宮一愣,萬沒想到他要的是這個。反應過來之後,他緩緩開口道:「我就不問你要地圖幹什麽了,但這地圖也不是說畫就能畫得出來的,我……」

還沒等他說完,周伯年打斷他,「別人恐怕是不行,但是玉公子你……」他冷冷一笑,別過頭看了不遠處桌上一只青瓷花瓶一眼。

花瓶本身并無特別之處,只是裏面插了枝盛開的桃花。看上去很平常,卻讓玉寒宮神色稍稍一變,再看周伯年一臉勝券在握,他低聲問:「你見過白胡子?」

周伯年笑道:「當然。不然怎麽會知道玉桃花和玉家的三公子是同一人?」

玉寒宮心裏一沉。白胡子是他一個接頭人,很多時候他不出面,由白胡子做中間人傳遞消息,能找到白胡子并且從他口中得到自己的下落,看來這人的能耐不一般。

「他都告訴你了?」

周伯年笑而不語。

「啧!」玉寒宮咬牙,在心裏将白胡子罵了千萬遍,「那王八蛋……虧我還找了那麽多好酒給他!」早知道毒死他!

雖然外號白胡子,但那可不是個滿臉白胡須的老人,而是個年近三十、嗜酒如命的酒鬼。

「不必氣惱,玉公子也算是個生意人,生意人為的只是一個利字。」周伯年眯起眼像是在安慰他,「周某無意為難玉公子,只是想跟你合作一次。」

事已至此,玉寒宮決定先把白胡子的事放到一邊,事後再找他算帳。于是揚起嘴角問:「怎麽個合作法?」

「只要你肯把天刑教的地圖畫給我,多少錢盡管開口。」

玉寒宮笑了,「我可不敢,無功不受祿啊。」

「你是不願意了?」周伯年語氣冰冷,連眼神都變了。

眼見對方連身上最後那一點儒雅氣息都消失了,玉寒宮伸了個懶腰,不疾不徐地說:「我在那裏不過住了十幾天,天刑教那麽大,我連一半都沒走完,何況一開始還連門都不讓出。」

周伯年陰沉一笑,搖搖頭,「玉公子,不要跟我來這套。我說了,別人不行,你玉桃花不行可就是個玩笑了。」

「周兄,你是否太擡舉我了?」玉寒宮啧啧搖頭。

周伯年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過來,「我在天刑教花費了太多心血,只為這最後一搏。既然玉公子說什麽也不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那我也不勉強,但你也知道,生意人都不想做賠錢買賣……」

玉寒宮知道他的意思,肯合作就罷了,不肯合作的話,現在要怎麽處置他都不是什麽難事。

見他不吭聲,周伯年突然話鋒一轉,「聽說這段時間,玉公子和刑昊天幾乎夜夜笙歌……」

玉寒宮擡頭看他,周伯年笑了笑,臉上難掩暧昧之色,「想必他對你是極度的寵愛吧?也難怪,玉公子一表人才……」

「夠了。」玉寒宮打斷他,倒也沒有什麽憤怒,只冷冷說了一句,「讓我考慮一下。」

想了想,周伯年點頭,「也是,折騰了一夜也累了,玉公子先去休息,好好考慮。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他別有所指,玉寒宮也沒說什麽。

周伯年叫來了人,吩咐道:「帶玉公子去休息,好生伺候着。」末了還補了一句,「要周全。」

玉寒宮暗自哼笑,跟着那人往門外走,剛要踏出門,身後的人就叫了一聲。

「慢着!」

他回過頭,見周伯年盯着他問:「有一件事我想問問玉公子,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明玉的身分?」見玉寒宮點頭,他又問:「為何?」

玉寒宮聳聳肩,「一見面,他就提我和他曾經的情分,但別人不明白,我又怎麽不知道過去我與他半點情分也談不上。與明玉初次相見,雖然算是我救了他,但對他來說,不過是從一個客人手裏落到另一個客人手裏。」

或許是明玉的演技不夠精湛,也或許是他觀察得太精細,但世上什麽都能僞裝,唯獨這感情是怎麽裝也裝不長久、真切的。

玉寒宮跟着下人來到客房,不一會有人擡進來一大桶熱水讓他洗澡。舒服地洗了個熱水澡之後,又有人送來嶄新的衣裳,的确夠周全的。

等他收拾完之後,天早就已經大亮,雖然很累,但他卻不想閉眼,躺在床上思考着下一步該怎麽辦?

現在他這算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一個不如一個!

他本以為那些人是想從他身上撈好處,真沒想到對方是打天刑教的主意……天刑教的地圖,他有。

但就算有地圖,這些人在刑昊天眼裏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而他心想,如果刑昊天知道是他出賣了他,自己的下場恐怕會比那些人還慘吧……偏偏越想到刑昊天會發怒,他就越想試試,這是種什麽病?

在玉寒宮看來,刑昊天對他的好是一種假象,和他以前追戲子時一樣,只是個消遣。他知道自己不比刑昊天好多少,甚至可能還不如他,所以,他沒有抱怨的資格。

不過撇開這些不談,他也不會把地圖給周伯年。因為,天刑教的地圖他打算用來賣,而且還是分成好幾人份賣,每份只有豆腐幹那麽大,這麽有意思的買賣豈能白白給破壞?

周伯年說是讓他好好考慮,也不過就是一天的時間。他冷笑一聲,已經在心裏做好了打算,便閉上眼任由睡意漸漸湧上來。

一覺醒來之後,已是傍晚。

夕陽照得房內一片橙紅色,比他以往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紅,直刺得人眼花。玉寒宮沒想到這麽長時間竟然沒人來叫他,下了床走到窗邊,發現外面一片寂靜,靜得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早上看這裏人也不少,怎麽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玉寒宮心裏生疑,想了想,悄悄推門走出去。

屋外不見一人,玉寒宮又走一段路來到院子裏,途中沒有遇到半個人,耳邊只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響,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整個宅子安靜得像是荒宅一般。

一陣冷風吹過,除了瑟瑟涼意之外,還帶着一股血腥……

糟了!玉寒宮猛然回神,轉身就往大門跑,結果跑沒幾步,人被擋住了。

展風雙手負在身後站在前方,依舊一身黑衣,但仔細看就能發現上面沾了其他東西,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更加濃烈。

沒了逃跑的希望,玉寒宮卻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展風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回頭。樣子雖然恭敬,但絲毫感覺不到客氣。

沒了去路,只剩下退路了。玉寒宮自嘲一笑,洩氣般點了點頭,認命地轉身朝正廳走去。周圍沒有什麽打鬥痕跡,想必周伯年那夥人沒怎麽抵抗就被殺了個幹淨,屍體可能堆在哪塊地方等着處理,說起來,刑昊天沒把他也一塊殺了算是不錯了。

進了屋裏,正對門口的正座上,刑昊天閉着眼像是在閉目養神,卻因為此時此地而顯得詭異起來。

片刻之後,刑昊天緩緩睜開眼,擡起頭看着玉寒宮。

「你以為你能逃到哪裏去?」

此時他的眼神是玉寒宮從未見過的,讓他有種「終于來真的了」的感覺。所以盡管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可能不會好過,但他還是忍不住笑了,心裏有種前所未有過的輕松。

「至少我逃了,還逃到這裏。」

他的話讓刑昊天冷笑一聲,「你以為,憑你一雙腳能離得開那片林子?」

玉寒宮一愣,「什麽意思?」

刑昊天沒說話。很快有人從外面押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進來,後者被推倒在地上,玉寒宮低頭一看,正是明玉。

明玉哽咽着,嘴上勒着布條哭都哭不出聲,衣衫淩亂、滿臉淚痕,漂亮的臉此時狼狽不堪,樣子實在可憐。

玉寒宮皺了皺眉,「他只是個替人辦事的,犯不上為難他。」

刑昊天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問向玉寒宮,「他就是跟你好過的小倌?」

玉寒宮不正經地笑了兩聲,「跟我好過的小倌又何止他一個?」

「的确,跟你好過的人不少。」刑昊天閉上眼,「他也沒什麽錯,唯一錯的大概就是跟你好過。」

玉寒宮皺着眉不說話,刑天看了他一眼,對旁邊的人使了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拽起明玉往外走。

「慢着!」玉寒宮還是出聲問:「你要怎麽處置他?」

「你現在都自身難保,還有心思關心別人?當真是憐香惜玉……」刑昊天諷刺一笑,站起來說:「他是這裏的人,自然是把他留在這裏和那些人一起了。他混進天刑教是奸細,出賣天刑教是叛徒,我教教規:叛徒挖雙眼、砍四肢,奸細拔舌剝皮,完事後如果不死才給一個痛快。」

「唔!唔唔!」明玉瞪大眼掙紮起來,拼了命想往玉寒宮身邊靠,仿佛那是他最後一個機會。

玉寒宮看着刑昊天,粗啞地說:「你直接殺了他不就行了!何必死前還要折磨一通?」

刑昊天笑了幾聲,「我不管你跟他有什麽舊情,規矩就是規矩。江湖上無論哪門哪派,怎樣處置叛徒奸細你應該清楚,名門正派尚且如此,他們眼中的邪教又怎麽會心慈手軟?」

明玉還是被拖了出去,玉寒宮低着頭,拳頭握緊了又緩緩松開。

「不必一副心疼的樣子,你不過也是他們的一枚棋子而已。」刑昊天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捏着玉寒宮的下巴、強迫他擡頭,後者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倔強讓他笑了,「要不是知道你跟那小倌确實幾年未見,我都要懷疑你是跟他們一夥的了……」

玉寒宮問:「是一夥的又怎麽樣?」

沒有回答他,刑昊天微微眯起眼。「我對你哪裏不好,你竟然相信一個外人的話,還要逃跑?」

「我一直想跑,信誰并不重要。至于對我好……」玉寒宮雙眼直視他,「你摸摸良心,是真的嗎?」

刑昊天沒說什麽,兩人靜靜對視良久,最後刑昊天松開手,只說了一句,「回總壇。」

門外瞬間竄過幾條黑影,随後傳來一聲「是」。

刑昊天往外走,身後突然傳來玉寒宮的聲音。

「你這算是在試探我?」

但刑昊天像是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站了一會兒,玉寒宮緩緩往前走了幾步,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樣坐了下來,然後一動不動地盯着地面。

不一會兒有人進來了,程煜搖着扇子左右張望了一下,最後看着玉寒宮,揚起嘴角說:「夫人會随屬下回去吧!」

過了一會,玉寒宮終于擡起頭,做了以前一直想做,但是沒做的事。

他一把抄起手邊的茶杯,朝那張欠揍的臉砸過去。

程煜躲開了,卻叫得比被砸中了還慘,他覺得委屈,明明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卻拿他這個外人出氣。

玉寒宮還是被帶回天刑教,這一通折騰讓他覺得自己像只被放出籠子戲耍的猴子一樣。

回去的途中是程煜看着玉寒宮,兩人坐在一輛車裏,程煜告訴他那周伯年曾經也是天刑教的人,但多年前就被逐出天刑教,還一直抱着想要卷土重來的野心。這次不過是将計就計,将他們一網打盡罷了。

聽完之後,玉寒宮更加肯定他在其中扮演了一只猴子的角色。

見他不吭聲,程煜又說:「我說啊,教主真的對你很特別,你又何必……」

玉寒宮擡頭瞪他一眼,「你是來做說客的,還是當拉皮條的?」

程煜被他一堵,氣得幾乎要抓耳撓腮,最後低聲嚷了一句,「他就是那樣的人,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冰山上的積雪,難不成你還指望他花前月下的向你敞開心扉、表白不成?」

不過這話可不能讓刑昊天聽見就是了。

花前月下倒不是沒有過,牡丹叢裏那晚,玉寒宮覺得刑昊天說得很清楚了。

在感情這回事上,玉寒宮一直搖擺不定,雖然對慕千夜有情,也是一點一點培養出來的,比起單純的情愛,或許還多了一點親情在裏頭,而刑昊天,玉寒宮甚至無法想像他們之間會有情。

他們一個看似喜歡談情說愛,一個卻從不談情愛。他像是酒,要一點點的醞釀;刑昊天卻是把野火,要在一瞬間把一切燃燒殆盡。

站在門口,玉寒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伸手緩緩推開門,一陣涼風卷進屋,屋裏的燈光也跟着瑟縮了一下。

刑昊天正坐在床上看一封信,見他來了也不說話,把信湊到燭火上點燃之後扔到暖爐裏,一張紙很快化為灰燼,幾點星火閃了閃,滅得一幹二淨。

「過來。」刑昊天朝他勾了勾手指。

似曾相識的畫面和感覺,玉寒宮微微皺眉,還是過去了。說實話,他并不是一點也不怕,只是怕了也沒用。剛走到床邊,床上的人就一伸手把他扯上床。

刑昊天讓玉寒宮坐在他懷裏,玉寒宮背靠在他胸口,兩人以一種親密的姿勢抱在一起。

「知道剛才我燒的是什麽嗎?」刑昊天問。

他的态度讓玉寒宮有點如坐針氈的感覺,搖了搖頭。

「下面傳來的消息,外頭已經有人開始打聽你的下落了,玉家放了話,能找到你,便有白銀萬兩的報酬,能提供你消息的也有重謝。你說,他們什麽時候能找到這裏?」

刑昊天說的像是在開玩笑,玉寒宮不覺得這有多好笑,他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但對刑昊天來說,不過是個笑話。

「你還想回去?」身後的人又問。

玉寒宮又搖了搖頭,自嘲般說:「等你玩膩了,自然會放我回去。」

身後的人沉默片刻,然後笑了起來。

玉寒宮被那笑裏的冷意弄得心中陡然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按在了床上,背朝上,整張臉都被按進被裏,令他喘不過氣來。

「既然你要說玩,那我不真的玩玩豈不辜負了你。」刑昊天稍稍松開了他一點,語氣冰冷,「你跟那麽多小倌好過,想必床上功夫也了得,不如今天都使出來。」

玉寒宮噗嗤一聲笑了,「功夫是有,但都是用在別人身上的,教主你要真想試的話,我也可以勉為其難試上一試,雖然你實在不是我喜好的那類……」

知道他牙尖嘴利,刑昊天也不生氣,只是微笑着,「那你每次都扭得那麽歡,叫得那麽浪,像是比我還享受……」

「我不是怕傷教主你的自尊嗎。」玉寒宮也咧嘴笑答。都到這地步了,就更沒必要怕了。

刑昊天摸了摸他的臉,無比溫柔地說:「你這張嘴着實有趣,亂七八糟的話雖然多,但聽着也不算煩……」

玉寒宮剛想吼一聲我求你你聽了嗎,又聽刑昊天說:「雖然關了你這麽久,但是我還沒讓你真正成為天刑教的人,本以為你總有一天會老實,看來還是得徹底斷了你的念頭。」

刑昊天邊說,手邊順着玉寒宮的背緩緩向下撫摸,沒使力氣,動作甚至像是怕碰壞了他一樣輕柔,卻讓玉寒宮渾身發冷。

「你要幹什麽?」

「現在知道怕了?」刑昊天輕笑兩聲,手已經來到玉寒宮臀上,緩而用力地揉捏着,「你應該知道入天刑教必須要有的東西吧?」

玉寒宮瞬間想起男人胸口的蛇形圖案,散發着詭異的深藍色,讓人不寒而慄。

當他意識到刑昊天可能要對他幹什麽時,後者已經壓到他身上,褲子被扯下,男人一手分開他的臀,握着半勃發的性器頂了進去。

一陣刺痛讓玉寒宮倒抽了口氣,那處像是被磨掉一層皮一樣,熱辣的痛。

與以往和刑昊天在一起的時候不同,強迫和掙紮讓歡愛中多了憤怒和血腥。刑昊天不顧一切在他身體裏沖撞着,玉寒宮覺得自己整個人像要被硬生生劈開,身體以一種扭曲的姿态被男人壓在身下,喘息和呻吟和着血絲被一起吞了回去,可笑的是,快感卻遠遠大于身體的痛楚和心中的羞恥,而他甚至不明白刑昊天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等到刑昊天洩出之後,玉寒宮整個人都被汗水濕透了,刑昊天起身從他體內移出,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剎那間一絲涼意讓他無意識地打了個冷顫。

刑昊天将性器上殘留的體液和血絲在玉寒宮腿間抹了抹,然後下了床拿起衣服穿上,從頭到尾沒有看床上的人一眼,收拾妥當之後,朝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不一會,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提着一個箱子走進來,應該是早就在外面候着的。

玉寒宮喘息未定,聽到開門聲愣了一愣,第一個反應就是找東西蓋住自己,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刑昊天的關系,但他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現在狼狽不堪的模樣。

「放心,他雙目失明已經多年,看不到你的。」刑昊天說了一句。

「教主。」老者垂首向刑昊天行禮,聲音沙啞。

刑昊天語氣平淡地交代,「開始吧。」

老者緩緩走到床邊跪下,放下箱子,從裏面拿出一塊幹淨的白布,然後又拿出各種粗細的針,一一擺到布上。雖然看不見,動作卻異常熟練,像是已經做了千百回似的。

看到那些東西,玉寒宮就知道他要幹什麽了,同他一開始猜的一樣。

這也未免玩過頭了……

「滾開!」他喝了一聲,伸手要去掀掉那白布,卻在中途被刑昊天抓住。

那老者沒受絲毫影響,把幾個巴掌大小的瓷瓶挨個擺到了地上,然後打開其中一個稍大一點的圓盒放到床上,裏面是淡紅色的膏脂,像是女子用的胭脂顏色。

「我不紋!」玉寒宮擡頭瞪着刑昊天,「有種你直接一刀給我個痛快!」

刑昊天笑了,「我殺人從來不用一刀。」

「你!」玉寒宮突然頭皮一麻,說不出話來,回過神時,已經整個人趴在床上動彈不得,鼻間充斥着一股甜甜的味道,他想到床上那個圓盒……

「這是特制的麻藥,只要聞到便幾個時辰動不了,而且全無痛覺,紋身時便可少受點苦頭。」刑昊天為他解釋。

「你!」玉寒宮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鐵青着臉嚷嚷,「刑昊天你個殺千刀的小人!下三濫的無賴混蛋!臭水溝裏的蒼蠅老鼠……」

他斷斷續續罵了好一陣,一旁的老者聽得連手都有點抖了,這麽多年敢這樣當面咒罵刑昊天的,這人還是頭一個。

而刑昊天也不阻止,任由他罵,直到玉寒宮罵到藥性上來、實在開不了口了,他才伸手拿起一個瓷瓶,單手拿掉蓋子遞到玉寒宮面前,瓶裏是一種看似黑藍色的黏液,散發着一股油膩的味道。

「這是天刑教才有的特殊染料,刺上之後顏色終生不褪,哪怕把皮揭掉也會有印子,除非把整塊肉剜去。一朝入教,永遠都是我天刑教的人。」

玉寒宮氣得兩排牙都打顫了,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恨不得一口咬上去,更讓他憤怒的是,他的身體已麻木得動彈不得。

這個表情意外的讓刑昊天愉悅,他喜歡看玉寒宮的一舉一動,哭也好笑也好,或是眼前這種少有的怒意。

他想要的,就留下。僅此而已。

「有了這個記號,你想從我身邊逃開就更不可能了。」他伸手扯掉纏在玉寒宮身上的被子,後者幾乎不可見地瑟縮了一下。

「你到底……要做什麽?」玉寒宮咬着下唇抵抗那洶湧而來的暈眩感,越來越無力支撐下去。

然而,刑昊天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教主,紋在何處?」老者低聲問。

刑昊天沒有馬上回答他,像是在考慮什麽。

此時玉寒宮已經聽不到聲音了,讓他詫異的是第一針紮下來的時候,他竟然還能感覺到一絲痛楚,明明只有輕輕一下,卻像紮在他心上一樣……疼得他叫也叫不出來…

白胡子曾經對他說過,「咱們這種人不管和誰做買賣都是兩頭不讨好,等全天下人都得罪光了,以後能不能有個全屍都難說……」

後來玉寒宮常常會想到這句話,雖然當時白胡子喝得東倒西歪,走路都打轉,但他知道他心裏是無比清醒,也只有這時候,那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平時則是得過且過,天塌下來都不怕的。

其實,他從來沒覺得白胡子是個好人,他們之間的交情也源于白胡子中間人的身分。正因如此,他們不需要深交,只在需要時見面,坐下喝一杯酒,然後便像陌

生人一樣,各奔東西。

然而,現在玉寒宮決定改天一定要去找那人好好「聊聊」,不過前提是他還能活着走出天刑教。

在夢中先将白胡子那張人模狗樣的臉抽得不成形,再将刑昊天那魔頭捉來大卸八塊之後,玉寒宮終于醒了。

緩緩睜開眼,一室昏黃弄得他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待漸漸清醒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感覺無比空曠,似乎還有一股淡淡墨香……突然聽到一聲細響,他微微側過頭,見刑昊天坐在床邊看書,穿着一身白色長袍,頭發散着,應該是剛沐浴不久。

見他醒了,刑昊天阖上書放到一邊,低頭看着他,像是在等他開口。

或許是那藥的緣故,玉寒宮此時覺得嗓子裏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