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去繼承權的長子!”
聽着他嘴裏那句“失去繼承權的長子”,德蘭格爾突然想——他也分不清是當年的想法,還是如今的體悟——他覺得他父親很可能是打算把他一輩子放在外面的。原定的是西哥特,後來因為他被流放,改成了阿提拉的王廷。當然這種想法既沒有理由,也沒有依據,想想大約只是自己的臆測罷了。
只不過,如果真是那樣,留在阿提拉那裏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時隔多年,高盧總督德蘭格爾仍然這樣覺得。
也許是時候再去見見老朋友了,他從床上坐起來,頭還有些輕微的暈眩。應該算是朋友吧,他在心裏補充。
天亮以後,前來探視他的醫生發現總督醒了,很高興,立刻去通知了總督的秘書官安菲羅波爾大人。很快,後者就來到了德蘭格爾的軍帳裏。
“醫生說我再休息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在這一天裏幫我打點一下東西,給阿提拉寫信,告訴他我要去見他;另外,安排一下我不在期間大營留守的事情。”德蘭格爾喝幹了杯子裏的水,把杯子遞回給醫生,一口氣對剛進門的安菲羅波爾吩咐道。
安菲羅波爾抗議道:“我還連招呼都沒打呢,你就讓我‖幹活!”
“……啊,還有,你跟我一起去。”德蘭格爾想了想,補充道。
安菲羅波爾涵養很好地想,算了,我不跟病號計較。
“不過,”他收起玩笑的表情,在床沿上坐下,“你要去幹什麽?”
德蘭格爾聞言,眼中浮現起一種異樣的神采,像是有些躍躍欲試,又像是有些懷念。他語氣堅定地開口:“我要去說服他退兵。”
※
第二天早上,德蘭格爾和安菲羅波爾帶着幾名衛兵,一行不超過十個人來到了阿提拉的大營。他們兩人被阿提拉的仆人康斯坦丘斯引見到軍帳內,從帳篷頂端通風口照進來的陽光剛好夠看清阿提拉的面容。德蘭格爾打量着他,他和記憶裏相差不大,除去老了許多。他披散着頭發,胡須蓄滿了腮幫,身材不算高大但十分健壯,坐在那裏好像一座鐵塔,或者一座石頭山。現在那座山上發出威嚴的天音:“高登提烏斯的長子,摘掉你的面具。如今——你又來這裏幹什麽?”
德蘭格爾在心裏無聲地笑了一下。
——果然,應該算得上是,老朋友吧。
“我來同你議和,阿提拉陛下。”
“你是戰勝者,”他說這句時眼角動了動,顯得有些不甘,“我看不出你這樣做的必要。”
德蘭格爾搖頭:“我不是來要求休戰的。我說了——我要求你們退兵,不再進攻高盧。”
“哦?我同樣看不出這樣做的必要。”
“就如你所說,我們是戰勝方,如果你執意作戰,我們有能力再擊敗你一次。”金發總督從容地說。
聞言阿提拉沒有表态,只是重複了一遍,用玩味的語氣:“你就這麽有把握嗎?希拉瑞安,他給了你什麽承諾?”
德蘭格爾一時愣了。邊上的安菲羅波爾連忙補臺:“尊敬的陛下,聯軍的戰鬥力您在沙隆之戰中已經親身體會到,這一既成的事實就請不要再過多糾纏了。我們此番是前來議和,而不是為下一次作戰進行聲勢上的準備。”
“我想傳達的是‘議和是雙方的明智之選’這一信息,還請阿提拉陛下不要誤會。”德蘭格爾回過神來,繼續流暢自如地說,“當然,你們更關心的顯然應該是議和能夠帶來的實際好處,那麽我們不妨就來說說這些。”
阿提拉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德蘭格爾便接着說:“東方不是羅馬的目标,我不想隐瞞這一點。我們真正的敵人在西方,那些屢次進犯我國邊疆、褫奪我國領土、奴役我國人民的高盧蠻族們,他們才是羅馬真正不共戴天、要消滅的對象。他們中有西哥特人、法蘭克人、阿蘭人……我們要和他們打很長久的仗。為了集中全力對付這些敵人,羅馬自然不會打你的領土的主意。只要我們兩國維持和平,未來,就可以平分歐洲!”
這番說辭結束後,帳篷裏一時沒有了聲音,效果似乎沒有預想的好。過了一會兒,阿提拉才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德蘭格爾面前。他并沒有德蘭格爾高,但整個人都帶着一種抹不去的壓迫感。高盧總督看着那張胡須密布的臉一點點朝自己靠近,最後在自己身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阿提拉問:“你要我暫且休兵,讓你騰出手來滅掉西哥特?”
“對。”德蘭格爾鄭重地點頭,卻只換來阿提拉的一聲嗤笑:
“就憑你?”
康斯坦丘斯和安菲羅波爾幾乎同時上前了一步。阿提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康斯坦丘斯,帶那個人出去。我有點事要問高盧總督。”黑眼睛裏倒映着德蘭格爾的面容,充滿了戲谑的神色。
那兩個人出去之後,德蘭格爾才冷着聲音說:“我不行?”
然而號稱自己有問題要問的阿提拉,卻岔開了話題,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你今年多大了?”
雖然不知道這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德蘭格爾還是如實回答:“27歲。”
“啊,10年過去了,”阿提拉臉上露出笑容,這使得他平添了許多皺紋的面容有些靠近德蘭格爾記憶中的樣子,“你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嗎?”
“當然記得,”前幾天剛重溫了一遍,他心想,“平心而論,那段日子我過得還不錯。這恐怕要感謝你——但願我說得還不算晚。”
“不,沒什麽,突然提起它只是因為我覺得很神奇——我先和高登提烏斯成了朋友,又和他的兒子成了朋友。盡管後來又都成了敵人,但恐怕我們之間還是有點緣分。”傳聞中粗‖魯、貪婪、殘忍的野蠻人這樣說。
他的話觸動了德蘭格爾心裏某一點。“是這樣沒錯,所以我會來要求你退兵,”他有些忙不疊地說,“我不希望我們終歸還是要兵戈相向……”
阿提拉突然粗暴地打斷了他:“哈!夠了!就是這樣,”他指着德蘭格爾,目光精明而尖利,“你說漏嘴了,高登提烏斯的長子。你記得過去的一切,舍不得放棄它,斬不斷它,因此也就不可能有所作為。絕對不可能!今天你會因為念及和我是舊交而勸我全身而退,明天你又怎麽可能對希拉瑞安痛下殺手?他對你而言比我更重要。所以你沒法戰勝西哥特,你沒法重新擁有高盧——”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把它留給我?”
德蘭格爾完完全全僵硬在了當場。“不,”他試圖找回平穩的聲音,“阿提拉陛下,策劃對西哥特的戰争并不是我一人的職責,即使我如你所說的不稱職,也會有其他人糾正我的錯誤。只要你退兵,我們集中力量與西哥特進行戰争,勝利指日可待。”
阿提拉大笑了幾聲:“你以為我沒去過羅馬嗎?高盧總督啊,只要你在,西哥特就不會滅亡,因為你不能眼看着這一切發生,你承受不了!”他的視線針一樣地刺在德蘭格爾心上,“所以我不會跟你議這個虛無飄渺的和,因為我根本從中獲得不了任何好處。我的目标是整個高盧,為此我唯一要請求你的就是——不要擋路!”
——“這就是‘舊交’之所以‘舊’的緣故。德蘭格爾,在你離開這裏時,也要記得。”
德蘭格爾渾身顫抖,他壓抑着奪門而出的沖動。此時他才明白那句話的深意,在你離開這裏時,也要記得,忘記這裏的所有人,忘記這裏有過朋友,因為你們終将是敵人。
——“我覺得你這小子不錯,你是高登提烏斯第幾個兒子?”
你可以對這裏的人說你的遭遇,你的身世,你的幸福與不幸福;你也可以聽取他們的教誨,接受他們的祝福,收藏他們的故事。他們對你笑,為你唱歌跳舞,與你舉杯共飲;你也可以對他們笑,和他們一同舉杯。但是你永遠都要記得,與生俱來的身份決定你們是敵人,所有眼前的一切,可以享受但不可沉溺,因為它們都是虛無。
在席卷而來的、要将他淹沒的悲哀中,阿提拉的面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西哥特王‖紅色的頭發和祖母綠的眼睛。他還完整地記得少年時在西哥特的快樂的歲月,那些記憶裏罂粟一樣的紅發從未褪色,清晰得仿佛昨天。他心底裏承認阿提拉說的是對的,他沒法對希拉瑞安痛下殺手,他狠不下心來踏平他的王國。他一直自我催眠地告訴自己總會有辦法的,等到命中注定的和西哥特開戰的時候;如今卻驚醒,發現自己已經成了極少數。
希拉瑞安,恐怕從當年流放自己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開戰的這一天了吧。恐怕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開始考慮要如何做了吧。一旦開戰,他會毫不留情地撕裂自己的軍陣,擊垮自己的防線,而不會記得彼此間曾經有過某一段值得回味的過去——就和阿提拉一樣。
而自己,德蘭格爾這時才無比痛苦地發現,自己是唯一一個把本是虛無的東西當真、而且沉湎其中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名義上是寫希拉瑞安—總督線,但實際上并沒有涉及太多希拉瑞安,OTZ
感覺阿提拉這個人物特別不好把握,因為關于他的個人記載我看的太少,又沒看過什麽影視作品,沒有感性認識,寫得容易崩。
話說看到收藏漲了一個,有點開心-V- 請看文的同志們繼續支持,謝謝啦w
☆、騎士與王(上)
伊荻珂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事實上,自從逃出梅茲,十多天來她無時無刻不覺得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她的頭上。饑餓、疾病、貧窮、戰亂……這一把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高高地懸在她的頭頂,讓她提心吊膽,驚慌失措。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沒有放棄掙紮着茍且偷生。
她知道有軍隊在同毀滅她家鄉的敵人作戰。幾天前,她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從那以後就一直跟着,直到今天;她心中隐隐然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就要迫近對方的大營了。沿途的村鎮早已被戰火席卷得荒無人煙,軍隊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近的可能收留自己的人了,她覺得。
于是在她被兩個巡邏的哨兵發現、從藏身的地方拉扯出來時,卸下沉重包袱的巨大輕松感一下将她擊垮,她兩眼一黑,幹脆什麽也不知道了。
※
沙隆之戰結束後,聯軍和阿提拉保持住了一種僵硬的和平,或者說更像是兩次大戰間的休息。幾乎所有人都有着相同的共識,沙隆之戰還遠不是雙方沖突的結束,未來還将有一次同等或更大規模的戰争來決定最終的勝負。因此,這戰場上短暫沉寂的時候,雙方的營地間更加彌漫着一種緊張。
實際上,若說是完全的和平,也并非如此。這一點作為聯軍指揮官之一的安德羅梅就能作證。由于他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蘇格蘭,因此亞瑟對他禮遇有加,在騎士團中給了他較高的地位和相應的權力;安德羅梅也并未辜負大家,他的義務履行得很好,逐漸獲得了騎士團衆人的信任。在此次出征中,他和其他騎士團核心成員一樣獲得了一部分部隊的指揮權,這些部隊在戰争中承擔着掩護側翼的責任,而在戰後的駐守之中,則處在與敵軍距離最近的外圍地區。
雖然雙方名義上暫時休戰,但在安德羅梅所轄的地區,小規模的沖突幾乎天天有。前一陣子據說高盧總督去拜訪了阿提拉,不過顯然沒取得什麽結果,對方照樣常來騷擾。因此,安德羅梅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巡防,擊退試圖伺機進攻營地的敵軍,保衛身後其他人的安全。他完成得相當好,在他帶領士兵在外奔波時,營地裏的一切交給珀拉管理,也都井井有條。
這一天也沒有任何不同。傍晚時分,安德羅梅乘着暮色歸來,前去迎接的珀拉不意外地看見他的盔甲上沾染了血跡——顯然是白天打鬥的結果。
候在一旁的士兵接過馬缰,安德羅梅一邊往裏走一邊照例問:“一切如常嗎?”
珀拉回答道:“是的,營地的一切照常運行。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上午您走後沒多久哨兵帶回了一個小姑娘。哨兵說是巡邏時發現她在我們的營區裏,看上去像是難民。不過還沒等細加盤問就暈過去了,只好帶她回來,先看着,等醒了再說。”
當天晚上,伊荻珂被弄醒接受了一堆盤問(這個環節還請了蘭斯洛特擔當翻譯)以後,終于獲準暫時留在軍營裏。由于她和他們語言不通,因此除了白吃飯外根本什麽忙也幫不上;可她又是個手無寸鐵的女人,為了保護她免受傷害,安德羅梅不得不限制她的活動範圍。帶着個大拖油瓶不說,還要被不明就裏的人在背後傳些風言風語,安德羅梅不禁對她也有些嫌棄,幾次動了殺掉或抛棄的心思;卻都被伊荻珂掙紮着躲過了。她的求生意願,似乎比起平常人來出奇的強烈。
※
7月底,短暫的和平結束了,敵軍率先發起了戰争。安德羅梅毫無懸念地第一個投入戰鬥,其他人緊随其後。由于這次戰前并未進行如沙隆之戰那般周密的計劃,因此迎敵時多少有一些各自為戰的味道。聯軍雖然還是叫聯軍,但各部分之間的聯系已經被大大削弱,所謂的合作已經基本靠默契了。
敵軍這一次來勢洶洶,似乎準備一雪前恥,開戰僅僅兩天就攻占了一串城市:赫桑,伊澤爾,蘇斯,班庫拉……名單還在持續加長。不過他們的風頭很快就被剎住了,蘭斯洛特的部隊快速趕到,在梅茲一舉擊敗了高歌猛進的敵軍,讓這座已經永遠陷入死寂的城市免于二次淪陷。之後雙方在這一帶僵持不下,敵軍使出了渾身解數,但無法突破防線一步。
另一邊,重回戰場的希拉瑞安再次發揮了他最大的優勢,重騎兵撕開戰線,輕騎兵主攻,步兵掩殺收拾殘局,很快就把敵軍銅牆鐵壁一樣的陣線分割成了碎片;然而他也沒有更多的兵力去消滅他們了。于是,這個任務落到了德蘭格爾和亞瑟頭上。羅馬‖軍團訓練有素、作風嚴謹,亞瑟的騎士團則側重機動性和攻擊性,雙方以極高的效率确定了合作方案,取長補短,把矛頭對準了敵軍被分割開的前鋒。
消滅掉面前的敵方以後,亞瑟指揮他麾下的将領們不再戀戰,迅速後撤,在戰場上留下了一大片真空地帶。敵軍發現以後,急忙追擊,戰線一下子被抻長。早就在側翼等候多時的伏兵就有了上場的機會,安德羅梅指揮着他引以為豪的弓‖弩輕騎兵,像一根楔子,快速而精準地□□敵陣中央。此時敵軍的前沿軍隊飛快地追擊,後續的方陣卻沒能很快跟上,側翼十分松散,面對安德羅梅的攻勢,就如同動物把柔軟的脖頸暴露在掠食者面前。
雖然此時多面受敵還有被分割殲滅的危險,但阿提拉畢竟是阿提拉,他立刻就做出了反應,抵消了聯軍相當大部分的努力。眼看着局勢就要擺脫己方的控制,亞瑟不得不讓加赫裏斯去切斷敵軍的補給線,以便在短時間內削弱敵軍的力量。這個命令不僅讓加赫裏斯心裏沒底,亞瑟自己其實也沒有把握,因為在兩軍混戰的緊要關頭,派遣一支軍隊孤軍深入去切斷補給是個太冒險的做法。王和騎士都承受着莫大的壓力,加赫裏斯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能完成這種任務。
然而安德羅梅頂着自己面前敵軍瘋狂的反撲說:“去吧,掩護是我的事!”
這也許是讓加赫裏斯最終決定放手一試的真正原因。
在安德羅梅的竭力保障下,加赫裏斯用他平生最高的效率完成了這個任務,似乎上天也有眼,他覺得一切困難都忽然變得十分容易克服。敵軍發現補給線被切斷後,方寸大亂,阿提拉不得不暫時放松正面攻擊的力度,轉過身來奪回重要的資源。然而正面的亞瑟他們咬得死緊,集結起全部的力量,發起了總攻。
亞瑟的騎士團全部出動,羅馬‖軍團也悉數上陣,希拉瑞安和其餘那些蠻族小國,也都傾力相助。仿佛冥冥中大家都感覺到這是聯軍最後一次合作了似的。
卡默洛特230年8月底,聯軍傾盡全力,把阿提拉部隊的五分之一圍而殲之,那是整整十萬人的龐大部隊。至于造成的傷員,數量則比這還要多出幾倍。這樣的結果逼得侵略者不得不撤回東方老巢,德蘭格爾帶領聯軍緊追不舍,直到把他趕出羅馬帝國的邊境才罷休。
消息傳到羅馬後,永恒之城裏響起一片歡呼聲。德蘭格爾和他的軍團被當做英雄迎接,人人受到封賞與贊揚。盧夏詩雖然表現得矜持克制,實際上他的喜悅更甚于任何一位臣民。他把德蘭格爾留在皇宮,盛情款待他。德蘭格爾只好留在羅馬,和人們一同歡慶勝利,而把他的聯軍盟友們留在帝國邊境地區充當防守兵力。
“總督大人這安排不錯,自己回去快活,把我們扔在這裏吹涼風。”亞瑟半真半假地諷刺道。
留在駐地的安菲羅波爾從容地、面帶得體微笑地反駁:“當然不是。如果總督大人真的如您所說,那麽我也就不會留下,更不會邀請您和希拉瑞安陛下來了。”
“說到這個,”亞瑟收斂了諷刺的神情,目光在對面兩個人之間游移了幾下,“我人也到了,你們究竟打算幹什麽,可以開誠布公地說了吧。”
安菲羅波爾和希拉瑞安目光在空中接觸了一下,前者自覺地把舞臺讓出,自己退居翻譯官。希拉瑞安接過話語權後,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正在計劃刺殺阿提拉。”
“具體的計劃已經具備,然而刺殺的人選尚懸而未決。前些日子我聽說你的部下收留了一個年輕的法蘭克姑娘,我想她就是我需要的刺客。”他似乎根本不打算跟亞瑟客套,“把她交給我吧。”
亞瑟知道他在說一個多月前投奔他們的伊荻珂,然而他并不記得這件事有通報給西哥特或者羅馬任何一方知道。于是他有些不滿地問:“您難道一直在監視我們營地的動向嗎?”
希拉瑞安對這個問題似乎并不太在乎,于是安菲羅波爾替他做出了圓滑的回答:“亞瑟陛下,”秘書官從容地說道,“請您不要計較,我們任何人都沒有監視您的意圖。我們所了解到的,不過是有助于對聯軍進行統合、協調的必要信息而已。一切都是為了增強聯軍的戰鬥力,還請您不要見怪。”
這回答盡管看上去很得體,然而亞瑟心中還是感到不悅起來,卻也知道不好發作,只能不動聲色地繼續聽希拉瑞安往下說。
“我打算讓那個法蘭克姑娘以我妹妹克蘭希美拉的身份嫁給阿提拉,在新婚之夜行刺。和親是衆多阿提拉的敵人都用過的息事寧人的手段,如果說聯軍在經歷了兩場規模如此龐大的戰争後出此下策,也并不顯得十分突兀。關鍵是新娘本身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掌握盡可能多的刺殺技能,這也是我現在就來找你的原因。”希拉瑞安說。
從聽到第一句起亞瑟就決定反對他。“利用和犧牲無辜之人不是我的作風。”
希拉瑞安看着他義正詞嚴的樣子,發出一聲譏笑,滿不在乎地說:“如果犧牲她能換來阿提拉的死,是不是也就等于她用生命保護了千千萬萬的人呢——這個說法你會不會喜歡一些?同樣是保護,你肯定也覺得保護更多的人會更有成就感,是吧騎士先生?”
他說出的“騎士”兩個字時那種不屑與調侃成功激起了亞瑟的怒火,他憤然地說:“正如您所說,保衛身後的人民和城市是你我和我們各自軍隊的職責,不是她的!我不會把她交給您,還是請您另想辦法吧。”
安菲羅波爾這時候又恰到好處地出來打圓場:“請您息怒。實不相瞞,聯軍能把戰線推到這裏,既完成了它組建之初的任務,也實在是到了極限了。敵人卻恰恰相反,他們回到了大本營,十分有利于向我們發起反攻。如果他們真的這樣做,聯軍是斷無招架之力的。真到了那個時候,您也會是受害者之一。”
他的話雖然軟了許多順耳了許多,但本質上依舊是和希拉瑞安唱同一個調門。他倆一個□□臉一個唱白臉,完全不給亞瑟拒絕的餘地。只不過希拉瑞安表現得更加無所顧忌些,他臨走時說:“是保她一個還是救我們大家,你自己看着辦吧——仁愛公平的騎士王閣下?”
※
亞瑟回到自己駐地的時候黑着一張臉。
此時已經入夜很深了,和平時期即使是邊境也沒有了戰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夜晚是與其他地方別無二致的寧靜與安谧。不過有些燈火,仍然是亮着的,比如此時倒映在亞瑟眼裏的這一盞——不得不承認,在看到騎士團長的房間裏仍然有燈光透出來時,亞瑟感到自己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兒。
他走到樓上,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凱已經躺在床上睡着了。亞瑟正想要不要叫醒他,對方就因為聽見了他進屋的動靜,睜開了眼睛。亞瑟看到他剛清醒那一刻神色劃過一絲淩厲,然而看到來人是自己後,便放松了神經。戰士的自覺,他想。
“……談完了?說了些什麽?”凱坐直身子,伸手耙了耙頭發,打了個哈欠,有些困倦地問。
提到這個亞瑟的臉色又不好起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就派人送伊荻珂走。回她家鄉,或者安置到哪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去。他們要她去做刺客,這是絕對不行的。”
“刺客?”凱顯然對此一頭霧水。
與是亞瑟給他轉述了希拉瑞安的計劃,并且這一次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他們雙方是在聯起手來坑我——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簡直是目中無人,欺人太甚!但是我不會就這麽遂了他們意的,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則要堅持——我不能把伊荻珂推到本與她不相幹的風口浪尖上去,這和欺淩婦孺無異,而我是發過誓絕對不做這種事的。”
凱問:“如果伊荻珂不參與這個計劃呢?他們有預案嗎?”
亞瑟說:“肯定有。但是他們是不會告訴我的。”
凱有一會兒沒再說話,似乎是在沉思,然後他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如果這樣的話,無論這次刺殺成功與否,都不會有我們的參與……”
“是的。”亞瑟說。
凱仰起頭看他,棕色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帶着一種古卷似的平靜:“一旦它失敗了,我們是不是也要一起承受損失?”
“……我想是的。”亞瑟猶豫了一下才說,“如果爆發新的戰争,我們不可能不被波及。”
“啊,那可真有點難辦了。”凱用了一種故作輕松的口氣輕描淡寫地說。
亞瑟不得不承認:“是的,回來的路上我也想了這點……如果刺殺成功,那麽事後的利益分配就不會有我們,在歐洲大陸站穩腳跟将變得更加困難,難以實行下一步的行動;如果刺殺失敗,已經筋疲力竭的部隊卻要連帶着被卷入下一場戰争。的确進退兩難。”
“但是……這不是我答應希拉瑞安的要求,把伊荻珂送出去的理由。”溫暖的燭‖光在亞瑟金色的眼睛裏搖曳,“我是個騎士。騎士發誓要保護弱小,就要用生命來踐行——我這麽要求我的騎士,那麽也應該這麽要求自己。”
“……可是別忘了,你也發過誓要為王國的繁榮奉獻全部力量啊,按照加冕時的許諾和梅林老早就定好的預期,你是不是應該——”
“——不行。我是國王沒錯,但我首先是一名騎士——”亞瑟的面上浮現出苦惱的神情。
凱笑了。“騎士精神和你的王‖道沖突了啊,亞瑟。”他的話輕飄飄的,然而不輕不重地落在了亞瑟心上,敲出脆脆的聲響,“你打算堅持哪個呢?”
答案似乎脫口而出,然而溜到嘴邊又落回去了。亞瑟張了張嘴,似乎自己也感到很訝異,更多的是矛盾。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國王的立場更重要。
——若無信仰,何來榮耀,騎士的信條更崇高。
“我打算……”亞瑟突然覺得,自己的底氣沒有之前在希拉瑞安面前時那麽足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應該上個周末發的OTZ
原本是一章的內容寫了兩章,下一章争取這個周末也發出來。
☆、騎士與王(下)
那個刺殺的陰謀仍然在繼續成長。在這個陰謀中,安菲羅波爾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背叛了他現在的長官。因為這個計劃是他和希拉瑞安主‖謀的,從來沒有派人通知過德蘭格爾,甚至還在刻意隐瞞。他們都知道德蘭格爾和阿提拉是舊識,害怕他出來阻攔,特意千方百計地繞過他行‖事。
然而,德蘭格爾人不在不代表他就和聯軍斷絕了聯系,即便有安菲羅波爾小心地防備着消息外流,軍隊裏依然有人給總督彙報着一切風吹草動。很快,希拉瑞安提出的這個計劃就原原本本地到了德蘭格爾手上,總督大吃了一驚,不由分說辭別了羅馬皇帝,連夜趕回聯軍中。
那時候策劃陰謀的小集團正在商議計劃中的某個環節,薩丹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出來:“……但之前得有個人把消息傳出去,順便利用和談來争取時間……”
坐在他對面的希拉瑞安突然擡起頭,望向他背後,有些模糊地擡了擡嘴角:“是啊,總督大人,您認為誰該去做這件事呢?”
圍坐在桌邊的衆人齊刷刷地回頭,尤以安菲羅波爾的神情最為慌張。門外,月光塗滿了黃金面具冷漠的輪廓,希拉瑞安看着氣還沒喘勻的來人,綠眼睛裏流轉出一種詭秘的興味。
大家都離開後,德蘭格爾進屋,關上了門。就在剛才他語調生硬地叫停了刺殺計劃,又叫與會的人統統離開。安菲羅波爾似乎想要留下來解釋什麽,被總督兇狠地甩了一記眼刀(礙于面具效果大打折扣)之後灰溜溜地走了。希拉瑞安現在不用揭開他的面具,也知道面前這家夥必然面色不善。
“是你提出的?”德蘭格爾的問話依然硬‖邦‖邦的。
希拉瑞安聳了聳肩:“你不覺得這個方法省時省力又省事嗎?”
“……你這是把我置于何地?”總督的話音開始染上憤怒,“我是聯軍的統帥,這種事情居然敢不告訴我就私下繼續推行,你們把羅馬當成什麽?”
希拉瑞安反唇相譏:“告訴你難道你就會同意嗎?”
“當然不可能!”德蘭格爾脫口而出。
希拉瑞安露出諷刺的冷笑。“那不就結束了。既然你知道了就要回來阻攔,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說着他擦過德蘭格爾,若無其事地往門邊去,邊走邊虛情假意地感慨:“總督大人——我還不知道你在顧及什麽嗎?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軟弱的念舊者啊——”
“站住!”德蘭格爾幾乎是下意識地喊道,然而希拉瑞安還真站住了,這下反倒是德蘭格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說錯你了嗎?”希拉瑞安回頭,有些無辜地看着對方,“翻來覆去不就是那一點事情嗎——你被西哥特流放,到了東方做質子,你們兩個同病相憐似曾相識一拍即合建立起深厚的友誼之類的——你在東方那些年過得不錯嘛!不過真可惜,現在他有家有室有地盤回過頭來打你了,你卻還念着舊情不忘,還試圖說服他退兵——真可笑——那段過去的日子到底給你留下了多深的印象啊!”
希拉瑞安幾乎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等說完之後,他感覺自己的腦子都有些發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沒有邏輯的東西。然而德蘭格爾卻很清楚地聽到了每一個字,他看着希拉瑞安,一邊搖頭一邊喃喃地說:“你在嫉妒。希拉瑞安,你在嫉妒。”
希拉瑞安像聽到什麽荒謬的奇談怪論一般露出輕蔑的表情,然而其中卻不由自主地摻雜上了一些被拆穿真相的狼狽,因而顯得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你在說什麽?”尖銳的冷笑決絕而狠厲,“時隔這麽多年談論這些還有什麽意義?總督大人——是你先背叛我的啊!”
德蘭格爾仍然不同意刺殺計劃的實施,他以解散聯軍相要挾,但希拉瑞安這次是鐵了心要殺阿提拉,根本不為所動。兩人的矛盾進一步升級,德蘭格爾真的宣布聯軍解散,帶着羅馬人班師,其他高盧蠻族的軍隊也紛紛撤離,只留下了希拉瑞安和亞瑟,面對盤踞在大本營的數十萬敵軍。希拉瑞安此時的處境雖然尴尬,但也少了很多顧慮,便光明正大地派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