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何逃避,他唯一苦苦請求希拉瑞安的事情是:“殿下,看在我妻子的份上,我們沒有孩子,她視這個外甥如同己出。為此,我請求您,盡管拿走我全部的財産,拿走我的性命,但放德蘭格爾一條生路——哪怕是永久流放,再也不能踏上西哥特的國土!”
希拉瑞安仍然不依不饒地問他:“德蘭格爾跟着你叛亂,是他知情自願的,還是不知情的?”
撒路非垂下頭。“我不知道,殿下。我不知道。”
這件事後來就成了希拉瑞安心裏一根刺,在無數個晚上讓他夜不能寐。最後他終于決定放德蘭格爾走,當他去告知德蘭格爾這個判‖決結果的時候,薩丹也在旁邊。
那個僅僅23歲的青年還承受不了失去親兄弟的痛苦,他憤怒地質問希拉瑞安:“他憑什麽獲得寬恕?他是個殺人兇手,我要殺了他為我弟弟報仇——賽琳只有19歲啊!”
蜷縮在監牢中的德蘭格爾面無表情地擡起頭,酒紅色眼睛黯淡無波地倒映着薩丹扭曲的面龐:“如果我不殺他,難道要等着他上來殺我嗎?”
薩丹用仿佛能吃人的視線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從牙縫裏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淬過毒:“你本來就該死!”
德蘭格爾于是不再說話了。希拉瑞安試圖安撫薩丹,但他的手剛剛搭上對方的肩膀,後者就不耐煩地甩開,憤怒地揚長而去。
一個死結。無論是隔多久,再次回想起這些事情的希拉瑞安,永遠只能這樣說。當年就是他阻攔了薩丹殺死德蘭格爾,如今他又要做同樣的事情,勢必會引來薩丹加倍的憤怒。
何必要這樣做呢?德蘭格爾是個背叛者,現在更是個敵人;薩丹則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左膀右臂,在未來還将輔佐自己更長的時間。即使是因為對舊日回憶的不舍而無法痛下殺手,那也應該只是21歲的自己的情緒了,如今過了這麽久,還有什麽割舍不掉的呢?
但就是這麽回事。希拉瑞安就是做不到犧牲德蘭格爾,去換取薩丹更長久、更堅定的支持。這不僅僅是自己看着他從一個小孩長大那麽簡單,也不僅僅是他曾發誓要為自己和自己想守護的一切而戰那麽簡單,也不僅僅是他在撒路非叛亂前那個新年的宴會上偷偷吻過自己那麽簡單;而是在于,當希拉瑞安見到那個彬彬有禮而老成持重的、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高盧總督時,仍然能在剎那間回想起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情,感到時光宛如倒流。
——當時他抱着臂打量了金發的總督幾下,微蹙眉道,你的臉破相了?仿佛他們不到一個月之前才見過,而且關系親密。然而那時,他已經整整十年沒和對方說過一句話了。
希拉瑞安也不知道是怎樣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他在德蘭格爾的身上,能找到自己所有歲月,以及那些年月裏所有的美好回憶。他看着他就能想起一個孩子金色的笑容,想起一個少年倔強的眼神,想起宴會上衣香鬓影之間青澀的吻。即使德蘭格爾的再次出現帶來的是殘酷的現實,現實像刀片一般将人和回憶割傷,他仍然矛盾地覺得那些七零八落的痛苦中也能找到絲絲縷縷的甘甜的痕跡。
這就是希拉瑞安心裏的死結。他愛慕着一個金色的少年,即使少年背叛了他、成為了敵人,他的愛慕依然頑強而洶湧地存在。他就這樣一邊排斥一邊被吸引,知道前頭是絕望依然無法自拔,甘之如饴。
——真的是,死結啊。
※
但是無論希拉瑞安怎麽想,他都是西哥特的國王。因此他把羅馬‖軍隊戰勝汪達爾後對雷蒙諾索斯及其親屬的殘酷處理作為噱頭,以薩穆萊斯進攻西哥特為契機,號召他的臣民們團結一致與羅馬帝國作戰。
他說:“殘‖暴與野蠻是羅馬人固有的特性,他們認為這體現了權力意志和本民‖族統‖治其他民‖族的天然權利。為了迫使別的民‖族承認這點,他們無所不用其極。一旦擊敗一個民‖族,他們就必須使用殘酷的手段使其屈服——正像對汪達爾所做的那樣。雷蒙諾索斯固然可恨,但我們仍然不希望他以如此凄慘的方式死去,因為那很可能是我們的未來。
“所以現在,我視為左膀右臂的将軍們,到你們抉擇的時候了。如果你們不願意被俘後被押解到凱旋隊伍中示衆,如果你們不希望妻兒在大獻祭前被拷打再被扔下懸崖,如果你們不想看到我們的圖盧茲如同羅馬在偉大的阿拉裏克手中一樣掙紮喘息,那就披甲起來戰鬥!
“我不相信那個自诩文明、然而殘‖暴的窮途帝國可以戰勝我們英勇無私的戰士,我也不相信在座諸位有哪個會臨陣怯逃。所以跟我來,穿上你們的铠甲,拿起佩劍,上馬作戰!你們所信仰的将因你們的忠勇而光榮,你們所珍視的将因你們的無畏而長久存在!”
希拉瑞安說着話,從将軍們中間穿過,一直走到大廳盡頭。那兩扇厚重的木門,被他雙手用力推開。
大廳裏頓時豁然明亮。王宮門外有長長的階梯,當年圖爾珂瑪出嫁時,花瓣正是從這裏一直鋪到了臺階底下。現在任何柔軟的色彩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石料上冷硬的寒光,臺階下方集結起來的密密麻麻的軍隊,整齊劃一的武器和铠甲散發着凜冽的氣場。希拉瑞安的身影出現在臺階頂端,軍隊中爆發出海嘯般的喊聲,盾牌叩擊的聲音如滾雷響徹雲霄!
然而此時站在沸騰的人群頂端的希拉瑞安,內心卻詭異地理智而平靜。某個金發青年的面孔,如同洗淨鉛華的古卷,靜靜地展開在他的腦海中。
他想,一個人的一切誓‖願,在亂世中是無比微不足道的,因此毀約的人有充分的理由不被苛責。人是一種無比堅強卻又總把自己想得太脆弱的生物,事實上沒有誰輸不起誰。希拉瑞安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可以從容地放下回憶邁步前行,然而事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那又能怎麽樣呢?他不可能回到過去,也不可能抹滅自己和敵人之間深深的鴻溝。
他只能盡他所能保護,即使損失部下的信任與忠誠。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把這章留着當存貨的,但是今天是王老板的生日,怎麽能沉默呢w 于是就在今天加更一章了w
老板生日快樂!65歲啦帶着大家一起奔向全面小康吧hhh
大家節日快樂!和家人好好玩XD
☆、障壁
按照羅馬方面的想法,他們與之作戰的先後順序應該是首先汪達爾(既然總督大人已經這麽做了),然後西哥特,最後其他勢力;并且他們理所當然地覺得,在西哥特被擊敗以後,高盧的其他勢力很快就能如風卷殘雲般被消滅完了。但是事實并未如他們所願,有些人比他們、甚至比世代居住在此的高盧蠻族們都更加着急,那就是亞瑟和他的騎士團。原因很簡單,他們遠離故鄉作戰,補給堅持不了太長時間。按照亞瑟的規劃,這趟來歐洲大陸是要占地盤的,等到混戰起來想要保住戰果談何容易,因此不得不早動手。
因此在德蘭格爾對汪達爾開戰後沒多久,亞瑟就在希拉瑞安國境以北突然發起了對羅馬‖軍隊的襲‖擊。他對面的羅馬将軍是塞維烏斯,德蘭格爾的部下,直到這一刻前都認為自己的任務只是前期守住防線,等到合适的時機肅‖清面前的殘兵敗将即可,因此對于亞瑟的突然襲‖擊,塞維烏斯缺乏準備。
這就導致了他前沿陣地的快速丢失。塞維烏斯的大本營在托克忒裏亞,在托克忒裏亞的前方,還有依傍着一條城市帶構建的縱深防線,防線中間還有一條河做天然路障。亞瑟如果想擊敗敵軍,就要把目标定在他的大本營,而要想攻擊到大本營,就不得不在層層疊疊的防線中殺出一條路來。因此亞瑟把第一個目标選定為辛狄路亞,原因在于它是唯一一座與其它城市隔着河的,勢單力薄,易于進攻并站穩腳跟。果然辛狄路亞很快在強攻下失守,亞瑟一鼓作氣,渡過了城市背後的河。
但是一過河形勢就陡然嚴峻起來。塞維烏斯雖然上來就丢了陣地,但他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他的确沒有擔心的必要。他在河的這一側布下了周密的防禦網,只要敵軍一露頭,立刻就能撲上去将其絞殺,使其完全無法成氣候,更別提威脅到自己了。
現在擔任前鋒的蘭斯洛特就遇到了塞維烏斯所設想的狀況。他的部隊剛剛渡過河,就被敵軍快刀斬斷了和後續部隊的聯系,團團圍困起來。就好像蜘蛛在食用獵物時,先用蛛絲将對方包裹,再一點點消滅掉一樣,塞維烏斯似乎也打算這樣解決掉這支先頭軍。蘭斯洛特被他困在拜歐羅亞城周圍一小塊地方,與友軍完全失去聯系,似乎也當真束手無策了。
但也并不是真的完全沒有辦法。
比如說在某一天晴朗的夜裏,在月光照不到的城牆背陰面上,有幾道黑影悄悄地上移,一絲月光擦過陰影邊緣,隐約看見繃緊的繩子閃動了一下,随後歸于黑暗和沉寂。
黑暗裏人的表情看不清楚,站在城牆上的羅蘭只能看見順着繩梯爬上來的人在站穩後,朝自己點頭致意。“任務完成了,羅蘭大人。”為首的一個人低聲說。
羅蘭走上前去,兄弟般地在他肩上拍了兩下。“辛苦了,我帶你去見蘭斯洛特先生。其他人趕快去休息吧。”說完他轉身向臺階走去,那幾個人跟在他身後,身影也陸續隐沒到城牆下面的黑影中去了。
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即使是在被圍困的危險的時候,大多數士兵也已經休息了。周遭被夜幕籠罩,有一處仍然明亮的燈光因而顯得十分明顯,仿佛燈塔為夜航的船指引方向。羅蘭在黑暗中半摸索着來到那透出燈光的房門外,輕扣了扣,裏面傳來許可的聲音,他推門進去。
“先生,偵察兵帶回了您想知道的、關于敵軍哨卡情況的消息。”
等到蘭斯洛特聽完所有的彙報以後,已經到了不折不扣的深夜了。那個士兵彙報完所有的情況之後也獲準回去休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已經從身到心都無比疲憊了。反倒是羅蘭一直跟着從頭聽到尾,未表現出不耐,也沒怎麽顯露出倦意——盡管蘭斯洛特剛才用餘光瞟到,他在低頭的時候竭力不引人注意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他不由得起了一點開玩笑的心思,算是這枯燥而黯淡生活中的自我調劑:“一直撐到現在真是辛苦了啊,羅蘭。”
羅蘭擡手揉了揉眼睛,眼裏有一點剛才打哈欠時溢出來的淚水:“是啊,真是太晚了,險些熬不住。天天如此的話的确不容易啊。”
蘭斯洛特一邊用筆把剛才偵察兵彙報的內容寫下來,一邊随意地問:“何苦呢?”等把手頭這點東西記完,就可以結束一天的工作去休息了,他有些如釋重負地想。
不過羅蘭一貫對待蘭斯洛特的話很認真,因此他打起精神鄭重其事地說:“因為我想要盡快成為一個騎士啊,蘭斯洛特大人。”
蘭斯洛特依舊寫着字,說:“你的經驗和資歷都早就夠資格晉升了。如果不是你執意要延後,這個時候你或許已經是統禦一方的将領了也說不定。怎麽,終于改變主意了?”
羅蘭搖了搖頭,盡管他知道蘭斯洛特看不見:“其實并不夠。之前在蘇格蘭作戰的時候我就明白了,雖然這麽多年來我跟着您學了許多東西,對騎士信條也了解得十分完善,但我還缺乏對‘現實’的認識。當一支軍隊的責任真的落到我肩上時,我完全不明白該怎麽做。所以如果想要真正合格,我還得繼續從您每日的工作之中學習。”
沒想到居然得到了如此鄭重其事的答案,蘭斯洛特不禁擡起頭看向羅蘭,映入眼簾的是年輕人灼灼的神情。之前敷衍的情緒不禁淡去了一些。
“也好,”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筆,“那麽等你認為學到了真正有用的東西時,就來讓我給你授封吧。我可等那一天等了很久了。”說着他站起身。
羅蘭跟着站起來:“如果由您來給我授封的話,是意味着我要向您效忠吧?我就永遠不能離開您了吧?”
蘭斯洛特愣了一下,随即微笑:“好像是啊。”
羅蘭心裏升起一股愉快的情緒,但他掩飾得很好沒有表現在臉上,因此蘭斯洛特也就不知道。因此蘭斯洛特只是如常地說:“現在趕快去休息吧。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呢。”
這樣的平靜的日子又持續了幾天,其間又派出了好幾批偵察小隊,帶回了更多一些的敵軍的信息。蘭斯洛特現在已經知道,塞維烏斯的想法是利用重圍将他消化掉,而自己的前鋒則掉轉頭去擊退尚未過河的敵軍,也就是亞瑟他們。基于這個想法,在将蘭斯洛特困住以後,他就将主力部隊調轉頭去,以期和亞瑟的正面交鋒,而對蘭斯洛特的關注日益減少。這并不是輕敵,因為重圍之下斷絕了補給的蘭斯洛特只有死路一條,塞維烏斯自信穩操勝券,因此對這點完全不作他想。
這麽多天來,蘭斯洛特也看清了他的意圖,不過讓他稍感慶幸的是,塞維烏斯打算圍死而不是打死自己,這多少還給他留了一絲翻盤的希望。因此他讓羅蘭安排了數輪偵‖查小隊,偷偷地冒着巨大風險進入敵軍的勢力範圍,探查哪裏是包圍圈的薄弱環,打算在部隊開始恐慌之前突圍出去。唯一讓他感到比較郁悶的是此時與友軍無法取得聯系,如果能聯系上外面,在他們的接應之下,突圍肯定能更順利地完成。
但是,既然沒有辦法和外界取得接觸,就只有摸黑單幹了。在一個多星期的毫無動靜後,蘭斯洛特選在淩晨發起了突圍作戰,此前他已經大致了解了敵軍勢力的分布,在其主力部隊的正後方是包圍圈最堅固的區域,在與此相對的後方敵軍防守同樣嚴密,不易突圍。不過在這兩極之間,也就是南北兩側的過渡地帶,包圍圈的兵力分布就不是很均勻了。有些地方由于正好處在兩支部隊的交接處,導致雙方對其重視程度都不夠,自然而然就成了天然的突破口。考慮到塞維烏斯是德蘭格爾麾下的最北翼,北面他的勢力比較單薄,蘭斯洛特最終選擇了包圍圈的西北角實施行動。
或許是運氣使然,或許是友軍和他一樣看中了塞維烏斯北方力量的薄弱,蘭斯洛特在沖破包圍圈後不久,居然遇到了多日不見的己方軍隊。在他身後緊追不舍、試圖把他抓回包圍裏的敵軍看到這裏,果斷回撤,不再多做糾纏,差點讓努力付諸東流的蘭斯洛特不禁暗暗松了口氣。
追擊他的敵軍撤回去後不久,這一天的戰鬥就結束了。蘭斯洛特跟着這支友軍回到他們營地,直到這時他才搞清楚,這支部隊的指揮官下屬于加赫裏斯。當他表明了身份後,指揮官就把他帶到了加赫裏斯的駐紮所,一個更加靠南方、離亞瑟大本營(這時大本營已經過了河)更近的地方。
加赫裏斯看到出現在此的蘭斯洛特并不感到十分驚訝,半開玩笑地說:“我以為你會早幾天到的,不過無所謂了,只要能順利突圍就好!辛苦了啊,不走運的家夥。”
蘭斯洛特感覺這話有些令人迷惑,不過又似乎沒什麽解釋不通的地方,他也不好抓‖住一些雞毛蒜皮的細節細問。沉默了一陣,他有些遲疑地開口:“我恐怕得回一趟陛下那裏,或者至少跟大本營取得一下聯系……我需要知道接下來我的部隊是該休整,還是該派往何處。”
加赫裏斯思索了一陣,點了點頭:“的确,陛下之前貌似沒提過這件事。不過這好辦,我立刻和大本營聯系,問完了把結果告訴你就好了。”
蘭斯洛特終于抓‖住話裏讓人生疑的點了。“你說‘之前’?”
“對啊,”加赫裏斯毫無異樣地點頭,“之前陛下給過我關于你的命令,包括你可能會取道我負責的區域突圍,讓我做好接應你的準備。不過他似乎忘了說你回來以後下一步該怎麽辦了,我得去請示一下……”
他說完就離開了,蘭斯洛特沒有攔下他繼續追問,而是回想起了自己遇到友軍之後發生的事情。起先沒覺得異樣、或者沒顧上覺得異樣的許多細節,此時紛紛跳出來:他只是向加赫裏斯那個下屬說了自己的名字,那個并不認識自己的人就毫不懷疑地将自己帶到了加赫裏斯的大營;來到這裏以後,營地裏居然會有現成的地方給自己的部下休息;加赫裏斯看到自己一點也不驚訝,也沒有問這十來天發生了什麽,只是說以為自己應該早點出現——這些小細節不得不讓蘭斯洛特懷疑,加赫裏斯乃至他的全軍,都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突圍的。甚至——回想起加赫裏斯剛剛說過的話——亞瑟也是知道的。
但是怎麽可能呢?蘭斯洛特滿腹狐疑地皺起了眉,自己根本沒有發出過一封書信,更沒派過一個部下偷偷通風。
更讓他疑惑的是,假如亞瑟和加赫裏斯是通過某種手段取得了和包圍圈內的聯系,甚至能知曉自己突圍的計劃,那麽他們為什麽不讓自己知道呢?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疑惑在他心裏翻滾得正兇的時候,加赫裏斯回來了,并且帶回了大本營的命令:“蘭斯洛特,你的部隊接下來将會休整一段時間,陛下希望你明天一早出發,前往大本營與他會面。”
正好,蘭斯洛特心想,他的疑問由亞瑟來解答最合适不過了。
※
第二天上午,蘭斯洛特抵達了大本營。由于還不是全軍都渡過了河,這個大本營的規模并不像之前在辛狄路亞的那個那麽大,布置上也顯得倉促了些,更像個臨時據點。亞瑟和凱日常就在這裏處理各個前線傳回來的軍務,凱手下的部隊也駐紮在這裏。緊挨着大本營的是高汶的駐地,在作戰時他的部隊位于中軍的南側,為整個右翼保駕護航。在高汶駐地的更外圍是安德羅梅,同和阿提拉作戰時一樣,他仍然是整支軍隊的最前沿,無論進攻防守都一樣。如果蘭斯洛特沒有落入陷阱,他此時應該駐紮在比安德羅梅離大本營稍微近一點的地方。現在那裏果然為他留出了空位,他把部隊交給羅蘭在那一帶安頓下來,自己則只身來到亞瑟的駐地。
顯然亞瑟見到他平安歸來很高興,跟他侃了一堆有的沒的,比如說安德羅梅不滿意自己總在外圍當炮灰(所以等你休整完畢以後他的位置就會由你來頂替,哦,當然不是當炮灰,亞瑟說)、比如說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高汶這家夥這麽擅長防守側翼(因為以前你給他下的都是主攻命令啊,蘭斯洛特心想)、比如說他下一步的計劃是發起奇襲,而且這個奇襲的計劃已經下放到各級指揮官準備實施了。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拍了拍蘭斯洛特的肩膀,十分誇張地說:“如果不是我派人救你出來,你可就要錯過這輪奇襲了。上次你幫我撿回了一條命,這也算禮尚往來吧?”
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開玩笑,然而即便知道這個事實,這話到了蘭斯洛特耳朵裏仍然不那麽中聽。他不動聲色地從亞瑟手下移開肩膀:“抱歉,您剛才說什麽?我不記得有任何人‘救’過我……”而且您和包圍圈裏取得的聯系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他在心裏補充。
亞瑟略顯尴尬地收回手,依然維持着開玩笑的神情語調說:“蘭斯洛特,不要這樣啊,讓人以為你打算獨吞什麽功勞呢!對了,那個救你出來的家夥哪兒去了?我還說過要給他獎勵呢。”
蘭斯洛特抿了抿嘴唇,不悅的情緒迅速在他心裏升騰并擴大。“獨吞功勞”?他不禁覺得非常好笑,從陷阱裏掙脫出來算得上什麽功勞?這根本是一件毫無名譽、顏面掃地的事情,而亞瑟居然覺得他會想“獨吞”——盡管他知道亞瑟可能在開玩笑——但這類似侮辱的猜測,不管玩笑不玩笑,足以構成對他那高傲的自尊的冒犯了。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誰。”蘭斯洛特加重了語氣,“我想,或許根本沒有這個人!”
亞瑟漸漸收起了不嚴肅的表情。“不可能,”他信誓旦旦地說,“我一渡過河就派出了營救的部隊,加赫裏斯、凱和高汶都知道。我還安排加赫裏斯在外面接應突圍出來的你們和營救你們的人,按照我們的推算,三天前應該是你們出來的日期。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延後了,但時間和地點與之前的預計都相差不多——總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吧!”
蘭斯洛特仔細回想了幾遍被圍困期間的事情,完全不記得有任何和友軍的聯系。于是他諷刺地說:“也許您派來救援我們的人也知道我是個喜愛侵吞戰果的人,因此并沒有向我通報他自己的存在?真是可惜啊,這無名英雄!”
他的話明顯刺到了亞瑟的權威,國王陛下的臉色也有些沉下來。“你在諷刺我嗎?”
蘭斯洛特挑了挑眉毛。“您簡直太了解我了——獨吞戰果,真是符合我的作風啊?”
亞瑟有些氣惱:“……我那是開玩笑的!我只是想問你,那個人現在到哪兒去了?”
“我怎麽知道,”金發騎士漠不關心地聳了聳肩,“在我眼裏可是壓根不存在這樣一個人的。”
亞瑟重重地啧了一聲。蘭斯洛特冷眼看着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我可以告辭了嗎,陛下?”
亞瑟煩躁地揮了揮手,甚至都沒看他:“回你營地去吧。”
這件事以這個不愉快的方式收場了,之後的幾天裏,亞瑟再沒見過蘭斯洛特,也沒找出那個他當初派去救援的人到底去了哪裏。
似乎讓蘭斯洛特成功脫困的那一場戰鬥對塞維烏斯造成的損傷出乎意料的大,之後的幾天裏,亞瑟的進攻居然沒怎麽受阻撓,五天後全軍都順利地渡過了河,與之前的艱難大相徑庭。既然全軍都已經在河邊集結完畢,亞瑟就決定開始實施他的奇襲。這個計劃制定得相當周密,目标直指塞維烏斯的大本營托克忒裏亞,亞瑟希望憑借它,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果。
然而從奇襲發動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問題。明明是“奇”襲,卻連亞瑟都絲毫感覺不到它出奇的地方,似乎敵軍的防守特別嚴密,無論他帶領軍隊從哪個方向——他們推測決不會有敵軍重兵布防的方向——進攻,都能在路上遇到強有力的反擊。這導致亞瑟他們的進攻幾乎沒有效果,只是付出了傷亡,更辜負了全軍上下對這個計劃的期待。
“怎麽會搞成這樣?居然在我們每條進攻路線上都有守軍埋伏——那個羅馬将軍是神嗎?” 盡管他們一直沒有再碰面,亞瑟這聲氣急敗壞的抱怨,還是傳到了留在營地休整的蘭斯洛特耳朵裏。
接下去幾天亞瑟的攻擊仍然處處受阻,原來的計劃沒法用了,只得重新評估形勢,走一步看一步。就好像魚游進了浸泡着漁網的水塘,不知道網在哪裏,也不知道哪裏是回到大江大河的出路,只有到了網收緊、魚線勒進鱗片裏的時候才知道大事不妙——亞瑟就是那條魚。直到他被塞維烏斯團團圍住,才明白自己落入了對方早有準備的圈套。
塞維烏斯也不知怎麽獲知的消息,他很清楚哪一部是亞瑟所帶領的軍隊,單單把這一部分圍了起來。他的意圖很明顯——亞瑟也看得很清楚——他打算實施斬首行動,所謂的“擒賊先擒王”。情景似乎和沙隆之戰後有點相似,都是一群敵軍圍着亞瑟一個人打,然而亞瑟知道,上一次對方是毫無目的的亂砍,這一次所有的刀子都指向自己頭上。他這下明白自己真是大難臨頭了。
關鍵時刻,那不滿自己是“炮灰”的安德羅梅發揮了作用,他部隊的強機動性最适合分割戰線和包圍圈,這也是亞瑟把他安排在所有部隊之前的原因。在安德羅梅割開的豁口被趕上來的高汶迅速擴大,騎士團集所有合力于一點,帶着軍隊一擁而入。
11月底,亞瑟解除了危機,帶着騎士團反将塞維烏斯一軍,一舉将戰線推到了距離托克忒裏亞只餘數城的地方。塞維烏斯連忙回撤,保衛自己的大本營,亞瑟他們也需要歇一歇腳,等待後面的補給線跟上,于是猛烈的戰事暫時告一段落。
這是清算舊賬的好時機。不過亞瑟沒想到,會是高汶來找他。他和高汶的關系從蘇格蘭戰争結束以後就變得非常微妙,似乎是亞瑟因為一些不愉快而疏遠對方,也似乎是高汶出于某些原因識趣的退讓。此時高汶出現在亞瑟面前,還帶來了一個熟悉的人。
亞瑟看到那人時睜大了眼睛:“這不是——”
“是的,陛下,他曾經下屬于您派去‘營救’蘭斯洛特的那名将領,而現在是我的俘虜。”高汶用一種謙恭得體、然而又冷淡的态度說。
“為什麽是俘虜?”亞瑟說着視線下移到那個人臉上,那人仿佛被他眼裏的金色刺了一下似的,別開了臉。
高汶說:“據他交代,是他與塞維烏斯裏應外合,殺了長官變節,又交出了您奇襲行動的全盤計劃。因此塞維烏斯才會對您的行動了如指掌,給您造成諸多困難。”
亞瑟愣了愣,然後脫口而出:“那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聽說了您屢次受阻後,懷疑之前那個‘救援者’出了問題,拜托我搜查他的下落。而我發現他的軍隊在到了北方塞維烏斯控制地域以後出現了變動,加赫裏斯告訴我,那個指揮官之前一直和他保持一定頻率的聯系——我想那大概是不同于給您的戰報的秘密聯系——但在某一天之後突然中斷了。結合蘭斯洛特的話,我推測是有人變節,最後就是呈現在您眼前的這個結果了。”高汶略略颔首道。
亞瑟想起之前自己和蘭斯洛特的争吵,不禁在心裏朝當時的自己罵了句豬腦子——當時但凡自己多問一句,就不會有後來的被阻撓、被圍困、最後還是被高汶查出真相這一件件事情了。可是當時自己只是不悅于有人挑戰了自己的權威——該死的我當時在想什麽,他懊惱地想——當國王當出毛病了嗎!
高汶好像看透了他內心在想什麽一樣,偏偏選在他的自我批評進行得最猛烈的時候打斷他:“陛下,該怎麽處置他呢?”
亞瑟咬了咬牙。“叛‖國罪,處死。辛苦你了高汶。”匆匆吩咐完,他轉身就直奔蘭斯洛特的營地。
蘭斯洛特看見他風風火火地趕來似乎也不是很驚訝,亞瑟估計高汶在之前早就和他通過氣了。這不禁讓他心裏的懊惱再次翻起了一個浪頭,這種他們倆笑看自己作死的感覺實在是……
到了近前,金發騎士規規矩矩地向他行禮問安,亞瑟懷着一種說不出的別扭開口:“蘭斯洛特,我來通知你準備接替安德羅梅的工作。未來兩天內他将陸續帶領部隊進入休整區域,他留下的空隙由你補上,進攻和防守的任務同樣。”
“是。”蘭斯洛特說。
“……”亞瑟醞釀了一會兒,找不出什麽特別好的切入點,只得承認道:“……還有道歉。我之前說那樣的話,實在是……對不起。”
蘭斯洛特擡眼看向他,亞瑟略帶愧疚的神情映入他的眼簾。國王陛下知道他搞錯了,低聲下氣地來和自己道歉了,自己要做的選擇似乎只是原諒不原諒而已。只是這選擇有意義嗎?他是國王自己是騎士,他肯來屈尊道歉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再抓着國王的一點小錯不放就是不識擡舉了。蘭斯洛特仿佛事不關己地想。
症結——根本就不在這裏啊。他能感覺到,隐隐約約有什麽東西滲透進了他和亞瑟之間的空氣,一點點瓦解着他們的聯系。
亞瑟等着蘭斯洛特的回答,卻只聽見他問:“陛下,拉瓦納将軍是梅林的學生嗎?”這是前幾天與高汶談話時,蘭斯洛特剛剛得知的消息。
亞瑟一臉摸不着頭腦的表情:“是啊,怎麽了嗎?”
蘭斯洛特禮貌性地點頭,表示感謝,同時揚起了嘴角。他總算串起了這前前後後的來龍去脈——拉瓦納的黑袍,他的旗艦安布羅修號,他口中那個對蘭斯洛特的秘密知之甚詳的“某人”——他是梅林的傳聲筒啊。而梅林的意見,在任何時候,對亞瑟都是至關重要的。
簡直是可笑,他想。他幾年前就向亞瑟效忠,發誓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