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既然她是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在孩子的事情上猶豫?”

顧霆的問題一針見血,林驚昙無奈,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如果你喜歡一個人超過十年,要想戒掉他,撿回理智,比戒毒還難。”

他自己在這件事上有充分的發言權,他到現在都沒走出厲南亭的陰影,所以從來不強行要求別人——除非像現在這樣,危及事業。

顧霆手指輕敲方向盤:“關于她的緋聞很多,争議最大的就是和喬沛然,他們名字也很相似,是巧合嗎?”

“不是,找同一個風水師傅改的,你也知道圈裏的人很信這一套。”林驚昙緩緩鼓掌,“推理能力不錯啊,戚忌有個新片在籌備,主角是看似人畜無害的連環殺人犯,以快遞員的身份暗中活動,你很适合。”

他興致上來便無視社交距離,靠近了凝視顧霆側臉:“我看看,嗯……只要你繃住別笑,煞氣就出來了,笑的時候不妨憨厚一點,争取演到連我都認不出你,說不定你能挽救戚忌那家夥的票房。”

顧霆無動于衷:“你不是說他才華有限?怎麽,他是你專用的捧新人導演?”

“大家都這麽說,就算是又如何?他自己想拍的片子拿槍摁着觀衆看都沒幾個能看得下去,還不如老實跟我合作,好歹能拍出不少好鏡頭……他的事以後再說,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顧霆面露嘲諷:“既然她和喬沛然一起改了出道名,又相愛超過十年,為什麽喬沛然現在官方女友不是她?”

“這事說來話長。”林驚昙對自己看重的苗子向來耐心,徐徐解釋道:“喬沛然是選秀出道,家世顯赫是他最重要的助力,當然他本人也很會審時度勢,鼎聲簽下他正是看重他這一點,這兩年他從偶像的路子轉型向演技派還算順利,單曲也沒少出,在同一批次的偶像裏,算是有‘實績’的。”

“他最大的毛病是拈花惹草,還沒入圈的時候就亂得很,欣然是待在他身邊最久的一個,但她自己也知道,像她這樣的秘密情人,還有很多。看過那部劇嗎?《黑暗中的十個女人》,區區一個中年電視臺主任就能腳踏十條船,何況精于此道的年輕人。“

林驚昙刻意沒把話說完,顧霆想了想,接續道:“所以她甘于忍受地下情人的身份,并允許喬沛然為了事業和其他人公開炒作?”

“喬沛然解釋說這都是公司的安排,但誰也沒拿狗鏈子牽住他。”

顧霆聽出了林驚昙态度上的偏向,反射性回擊道:“無論如何,你的客戶還是插足的第三者。”

林驚昙微笑不語,趁堵車時點開幾張照片,在顧霆面前晃了晃。

顧霆一瞥:“這是喬沛然的正牌女友?”

“沒錯,是她和她私下真正的男朋友。”林驚昙向後調了調座椅,慵懶得像是骨頭已經融化,語氣也輕飄飄,不沾半點煙火氣,“鼎聲總是這一套,一旦一男一女因在作品中飾演情侶而被大衆關注,便趁勢安排他們假戲真做炒熱度,根本不顧藝人的實際情況。”

顧霆很會抓他話語中的漏洞:“正如你先前所說,也沒人用鏈子牽着他們,公司只能提供選擇,決定是他們自己做出的。”

“你可真擅長怼給你發工資的人啊。”林驚昙短促地笑了一聲,“話是這麽說,但當選擇變成了一種潛規則,不遵守的人就會感到無形的壓力。況且這也不是最佳選擇,一味給觀衆提供他們感興趣的事物已經落伍了,我們真正該做的是如何無中生有調動起他們的興趣。”

顧霆總覺得林驚昙舌燦蓮花,話都是他在說,偏偏又一時難以反駁——他遺憾地想,這就是自己讀書太少的壞處,有時間還是要多讀書,早晚能說得過林老師。

顧霆繞開了這個話題:“既然這個姓喬的是假戀愛,那鐘欣然是想留下孩子,跟他正式奉子成婚,結束十多年的長跑?”

林驚昙嗤笑:“如果他樂意和欣然結婚,就根本不會有這十多年。他家裏一直希望他找個門當戶對的賢妻——換句話說,就是能無條件忍受他還能給他帶來一大筆嫁妝的保姆。何況嫁給他有什麽好?犧牲自己的事業,一邊和産後抑郁鬥争一邊目睹他繼續花天酒地?如果鐘欣然打的是這個主意,我會立刻和她解約。”

聞言,顧霆長久地凝視着他,林驚昙只得舉手承認:“是,放任她沉迷到這個程度,我也有錯,我總以為她能自己走出來。”

就像他對厲南亭,再怎麽痛得撕心裂肺,這團髒心爛肺也是要剖的。

在旁人眼裏這個孩子的事或許是危機,但在林驚昙眼中,未嘗不是一個讓鐘欣然徹底和對方斷掉的機會,因此他面上甚至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旁人看了定會認為他冷酷,那畢竟是一個曾有機會成形的生命。

顧霆就對他即将要做的事完全笑不出來:“即使是這樣,生下孩子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們工作的邊界到底在哪裏?到什麽程度才必須幹涉私人生活?”

林驚昙望着他,眼神中有說不出的憐憫,讓顧霆脊背上蹿起一陣冷意:“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

“好了,今天解答問題環節到此為止,做個乖司機,閉嘴開你的車。”

林驚昙阖眼養神,不停揉着額頭,神情有些疲憊,不知不覺陷入了淺眠。

到達鐘欣然住所時,顧霆見天色還早,便沒有立刻叫醒他,而是沉默地解下自己的外套,蓋在了他身上。

林驚昙身體裏似乎內置一臺工作時鐘,不到五分鐘便自主蘇醒,一邊下意識向上裹了裹顧霆的外套,一邊打哈欠:“開得很穩,多謝了。”

顧霆點頭“嗯”了一聲,很破壞氣氛地直接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外套,林驚昙這才發現他剛剛幹了什麽,恍然一笑,像一汪冰泉重新開始流動:“很會照顧人嘛。”

他又用了三分鐘整理儀容,下車時已經風度翩翩,像影視劇裏标準的斯文敗類,然而顧霆跟在他身後,眼前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方才的睡顏……他是在頭疼嗎?

不知為何,顧霆有幾分釋然,看來勸別人拿掉孩子這件事即使對林驚昙而言,也不是那麽輕易的。

确認了林驚昙多少還像個“人”,顧霆勾了勾唇角,心情微妙地變好。

鐘欣然住處的裝潢極有品位,風格複古,走廊上挂着她模仿上海灘“妖姬”白光攝制的一組海報,她身着旗袍,鬈發如海浪般堆疊在肩頭,半側身,揚眉回首,仿佛随時能甜美地唱起一首《魂萦舊夢》:“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斷無消息,石榴殷紅——”

林驚昙見顧霆駐足,亦随之停住腳步,用一種炫耀自家孩子考試成績般的語調問道:“好看嗎?”

顧霆在母親沒出事之前,也是跟着她見識過大場面的,他天生就有對“美”的敏銳感知力,并且非常誠實:“很美,這是張有故事的面孔。”

“有一位導演一直想拍白光的傳記電影,看好的女主角是欣然,但對她的能力還存有疑慮。”林驚昙說了個名字,“畢竟他的電影一向是要沖獎的,貿然啓用能力不足的演員只會拖垮他的作品水準。”

林驚昙一邊解釋,一邊敲了敲那張海報:“一切只看《孤峰》能不能成功了,欣然把海報明晃晃挂在這裏,已經昭示了她的野心,她是不會輕易放棄的那種人,你覺得她會甘心嫁給喬沛然,放棄所有事業嗎?”

顧霆沉吟半晌,只得認同,畢竟在他眼中,鐘欣然放棄《孤峰》太可惜。

為了省房租,他暫時住在林驚昙家,按林驚昙的話說:“我還沒養過大型犬呢,養你正好,你還能自己遛自己”——甘棠知道後大為詫異地提醒他,你還可以去住我們的員工宿舍,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由于近水樓臺,他先看到了《孤峰》的劇本,這并不是一味塑造英雄主角的爽片,而是一部現實生活中沒丈夫、沒孩子、獨來獨往,被人視為“異類”“失敗者”的女性,屢敗屢戰的傳奇,重點在于诠釋女主角為了登山的理想而犧牲普通生活的鈍痛,以及終于站在山頂迎接旭日時挑戰人類極限的感動,可想而知,對演技要求極高。

片中沒有一般意義上的愛情戲份,只有一位女主角大學時的前男友,他也曾是登山愛好者,與主角不同的是,他最終遠離了珠穆朗瑪峰,而是選擇了按部就班的現實生活,但他從內心尊敬并支持女主角的理想,在她登山受傷時鼓勵她進行複健;也在她因母親去世,自己卻沒能趕回見最後一面而痛苦時陪她喝酒到天明,是個很容易令觀衆産生好感的角色。

林驚昙還讓顧霆試了試戲,顧霆太多年沒有演戲的機會,也有些心癢,遵從林驚昙的吩咐把這個角色诠釋了很多遍,恍惚中都要以為這真是自己的角色了。

“——林老師,這位是?”

鐘欣然的聲音打破了顧霆的沉思,他回過神來,聽林驚昙笑着介紹自己:“明日之星,我特地帶來給你施加壓力的。”

顧霆一時噎住,搞不清自己是不是該怒視林驚昙一眼——不過能把對自己的安排這麽和盤托出,看來林驚昙真的很信任鐘欣然。

鐘欣然并沒當這是個笑話,而是很鄭重地同顧霆握了握手,顧霆有些訝異,她的手勁兒可真不算小。

鐘欣然注意到他的視線,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剛在拉戰繩,一時沒收住,不好意思。”

顧霆注意到她剪了頭發,并不是通常被媒體譽為“紅毯定海神針”的複古卷發造型,而是一頭利落的短發,專注看人時,眼神堪稱冷峻,看狀态也是剛剛結束鍛煉,這和顧霆想象的孕中哭腫了眼睛、敏感傷懷的形象,相去甚遠。

林驚昙将顧霆的詫異盡收眼底,并不點破,只同鐘欣然閑話:“最近很忙吧?下午還有安排?”

鐘欣然親自給他倒了杯咖啡,自己只喝礦泉水,顧霆掃視房間,還看到了一臺複古留聲機,旁邊擺着白光及其後輩模仿者們的老唱片:“對,要上聲樂課。”

明明傳記片的事還沒定下來,她卻一直沒有放棄努力。

顧霆撇了撇嘴角,難得流露出幾分符合年紀的少年氣,他越來越覺得林驚昙帶他過來居心不良了,這哪裏是給鐘欣然施加壓力,分明是在拿模範生給他立威——

想有戲演?先押上你的全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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